昌國的競賣並不太規範,購買方不用事先發布公告,主辦方也沒在邀請函裡註明採購信息,更沒有組織技術、經濟及法律等方面的專家對售貨方進行評審。
所有參與的買家,歸根究底只有一個目的——以最低廉的價格獲取最優質的貨物。
而所有的賣家,則削尖了腦袋,使勁渾身解數去爭取那有限的名額。
林家到底是林家,哪怕只是底下的一個管事出手,這面子上的活,也做得相當漂亮。
宴席設在花園中心,北方設一主位,左右分兩排案几,間隔紅絨鋪陳的舞臺。買家在左,賣家在右。買家案几上擺着新鮮瓜果,零嘴碎食,以及一壺清茶。賣家案几上,除此之外,還多放置了疊成三角堆的小紙卷,以及筆墨紙硯。
在婢女的引領下,張老闆帶着田蜜在右邊倒數第二席落座。
他們來的算早,此時,僅有不到半數人入席,且越挨近末席,人越全。至於前面那些人,在哪裡都是姍姍來遲類的。
兩邊的人坐下後,皆是相互打量,那眼神,就如同對方是待價而沽的貨品。
買賣雙方皆是幾人成行,其中一個管事的,其他皆爲賬房。
賣家這方的人坐下後,便抽出案几上的紙卷,攤開來,仔細看着上面的信息。這時,帶算盤的人飛快撥算,管事兒的便根據他的口述,在紙上飛快記錄。一個個結果出現後,兩人不斷做着對比,選擇出最合適的買家後,便將選剩下的交給婢女。婢女接過後,再遞給他們對應的信封。他們便伏案,挨個寫起了投商文書。
田蜜見此,有樣學樣,也打開紙卷,閱覽了起來。只見每一紙捲上,都有註明買家基本信息、所購藥品種類、品級、數量、技術要求、交貨期限……
因張老闆特地提到過林家,田蜜便特地從一堆紙卷中,先翻出林家的來看。
張老闆湊近一瞧,眉頭便皺了起來,道:“這麼多藥材,不是要一等品就是特等品,煉製要求又如此之高,而且,最要命的是,交貨期竟然還這麼短。”
他連連搖頭,嘆道:“林家到底是林家,哪怕只是富華這小小的一塊,也盡顯檔次。光這條件,只怕也有大半數商號要退出了。至少在富華,能達到這個煉製要求的,除了我們,也就仁慧和兩家老藥坊。而要在短期內出這個數目,我們都很艱難。至於報價,那就更沒什麼優勢了。你看,我們要不要……”
張老闆本來就沒什麼信心,也是想絕了自己最後念想,給自己一個交代纔來的。如今一看這條件,心就涼了半截,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意識到自己先前是被血氣衝昏了頭腦,來這純屬是在找打擊。
田蜜認真地看着手中紙張,彷彿沒聽到張老闆滅自己威風的言論。忽而,她眼睛一亮,指着用硃筆特意突顯出來的一行字,輕笑道:“東家,你看這裡。”
張老闆一眼掃過,神色間並無意外,繼續灰心喪氣地道:“這我早就看到了,也早就知道了,在座大部分商號,只要下過功夫的,也都提前知道點消息。不過,直接無視這特殊條件吧。我們達不到,你大可放心,別人也同樣如此,即便是德莊府來的人也一樣。”
田蜜微微一笑,並不開口,她放下捲紙,拿起臨走前劉管事交給她的算盤,飛快撥弄了起來。
前世,她算是高度依賴計算機一族,會計軟件替代手工記賬,辦公軟件替代財務建模、數據計算、比率分析等。但這不代表她不會打最原始的算盤。
她年幼的時候,計算機還未得到普及,算盤還是最普遍的計算工具,那時,她就背過珠算口訣,且背的那叫一個滾瓜爛熟。
後來,雖不常用,卻也沒丟到大西洋去。原因很簡單,簡單到別人可能無法理解,不過是她偏喜歡聽算珠的撞擊聲罷了。她繁忙的工作過後,總會習慣性地撥兩下算盤,聽着木珠子沉靜質樸的聲響,心總是特別靜。
而靜下來,思路就清晰了。
田蜜沒去管張老闆說什麼,只低着頭,邊撥弄算盤,邊顧自問道:“東家可想做成林家的這單子生意?”
張老闆說話聲頓停,愕然過後,卻是苦笑一聲,不答反問道:“誰不想做成林家這單子生意?”
可是,想有什麼用?想就能想到自個兒碗裡來嗎?
“那好,我們便拿下林家這一單。”田蜜的聲音平平穩穩,仿若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般輕鬆隨意。
張老闆聽罷卻是心頭一跳,心想,這姑娘不是在開玩笑吧?拿下林家的單,拿下?開什麼玩笑!便是德莊府來的商號,也沒誰敢誇下如此海口,更何況是他們小小一個得隆。
可他仔細一觀察,卻見這姑娘雙眼明亮,脣邊始終含着微笑,神色間無比鎮定,顯然是認真的。他竟遲疑了一會兒,認真思考過所有可能性,才搖頭道:“不可。林家的需求數目如此之大,投了他的單子,我們就預留不出多少給其他買家了。而且,投林家的競爭力絕對是全場最大的。以我們的實力,投中的可能幾乎沒有。到時候,我們真可能會空手而歸啊!得隆就真的玩完了!”
田蜜卻是一笑,將林家的計算結果放到一邊,繼續算起了其他買家。她如今並沒有閒時去解釋,只得輕聲道:“東家,現在在這裡,只有我能幫您了。您別無選擇,信我一次,又何妨?”
“你——”張老闆爲之氣結,心想,這姑娘未免也太過張狂。這麼一想,他便有心刁難道:“姑娘纔來得隆不久,這些藥材的進價,以及煉製時所產生的各種費用,還有運輸途中發生的費用,以及各個環節要交的各種稅費,你都清楚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確地算出統共的成本來嗎?能給出具體出售方案嗎?”
田蜜雙眼幽靜,隱含笑意,她勾了勾脣角,點頭道:“不瞞您說,我每天都工作到天黑纔回家,這多出來的時間,就是用來了解藥坊各方面的情況了,您問的這些東西,我都爛熟於心。”
張老闆還想說什麼,卻見那姑娘突然擡起頭來,神色沉靜,雙眼澄澈,平平靜靜,並無一絲狷狂樣,只緊盯他雙目,問道:“東家,我能害你嗎?能害我們藥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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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的有些詞彙,我並沒查到在古代都是怎麼個叫法,姑且如此寫着,若有不當之處,請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