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滬也擡起頭,但是隻看到了無數黑黝黝的樹葉。
人年輕,恢復能力強,人流手術對劉滬的身體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除了益母草口服液和一份豬蹄湯以外,也沒有準備什麼特別的補品,在寢室睡了一天,第二天接着上課。
渡過這個難關後,劉滬對愛情的認識驟然深刻起來,道:“吳重斌說王橋城府很深,從來不談自己的往事,他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明顯在社會上混過,你小心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晏琳是典型的愛情理想主義者,對愛情充滿從書中得來的憧憬,道:“愛情發生了就不能阻止,這輩子能轟轟烈烈地愛一場,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想,我想下學期邀請王橋一起到辦事處去住,今天晚上吳重斌會給他談這事。”說到這裡,她意識到這樣做顯得自己太主動,臉微紅着解釋道:“王橋受了刀傷,起因是爲了幫我。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可是我們紅旗廠人的優秀品質。在學校居住條件不好,影響學習,如果能到辦事處,肯定會有更好的學習環境。”
愛情到來時,女人的智商會急劇下降,劉滬對這句話的含義有親身經歷,見好友徹底落入了“智商下降陷阱”,無奈地苦笑,道:“這件事你自己做主,我雖然持反對態度,但是還是尊重你的選擇。”她又忍不住道:“談戀愛不能一個人頭腦發熱,而要兩個人頭腦一起發熱。王橋很難跟着你一起頭腦發熱。我仔細聽了吳重斌講那天晚上打架的事情,他做事滴水不漏,異常冷靜,想想覺得可怕。”
“他外面冷,內心火熱。”
“你怎麼知道?”
“那天我去藥店,劉建廠威脅我,王橋毫不猶豫站出來幫忙。還有,王橋在橋頭對着男同學們說的那一席話,最後用一句‘幹他媽的’來結束,這就是內心火熱的表現,我太喜歡那一句‘幹他媽的’。”
劉滬伸手摸了摸晏琳的額頭,道:“愛情是一種擾亂生物鐘和內分泌系統的病,你生病了,病得還不輕。”
晏琳看到一條熟悉的身影來到了小操場,眼前一亮,再次表態道:“就算生病,我也願意,一個女人能爲愛情病一場,值得。我去看看王橋,受了傷不休息,還在操場來做什麼?”
王橋受傷後無法集中精力在學習上,便到小操場走一圈,讓頭腦清醒下來,剛走了一圈,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
“別走了,再走就把傷口弄破。”晏琳站在操場邊,向着王橋招手。
劉滬不願意給王橋和晏琳當電燈泡,自回寢室。
王橋停了下來,道:“沒有太大關係,受傷在手上和背上,快步走靠腿,只要不大幅度擺臂就不痛。”
晏琳關心地問道:“還準備報仇嗎?最好別打架了,說不定又要弄傷。”
王橋道:“從男人的角度,被砍成這樣,不報復未免太軟弱,我應該要和劉建廠算賬。從復讀班學生的角度,當前重中之重是學習。思來想去,和劉建廠之間的爭鬥也算是互有損傷,如果他不再來挑釁,我不準備再打架了。”
晏琳長長鬆了一口氣,道:“你們打架嚇死人了,完全是黑社會火併,比古惑仔還要野。”
王橋道:“你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們是被迫自衛反擊。現在我們還要學韓信,忍受胯下之辱。”
晏琳道:“給你裹傷口的時候,看到好大一條口子,痛嗎?”
王橋道:“當然痛,但是還能忍受。”他想起了以前在廣南看守所時受到了傷害,這點疼痛確實算不得什麼。
晏琳試探着道:“你能講一講以前的故事嗎?”
王橋道:“我們都是三線廠子弟,大家都有相似經歷,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王橋不願意講自己的故事,這讓晏琳有點小小的失望。
聊了一會兒,寢室熄燈。
上了三樓,晏琳心情出奇的好,哼着“冬季到臺北來看雨”的歌。劉滬站在走道上等着她,道:“與9分聊了天,心情不錯啊。”
晏琳道:“談不上好,只是不壞。我覺得王橋挺有天賦,第一次考試得了9分,昨天數學考試得了46分,更難得的是46分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對的,而不是蒙的。他進步神速,我估計期末考試數學能夠及格。”
“這裡面也有你的功勞,把寶貝筆記本都借給了他。”說到這,劉滬看到一個背影從宿舍樓走向教室,道,“那人好像是王橋。”
晏琳道:“是他,估計又要到教室看書,我覺得太刻苦也不行,睡眠不足要影響白天的功課,還得有張有弛。再說,還受了傷。”
樓下之人確實是王橋。
熄燈後,王橋到小賣部買電池,準備晚上在牀鋪上用手電看書,補上打架浪費掉的時間。
可是令人鬱悶的是小賣部居然關着門。
每天晚自習之後,飢餓難忍的同學們都會涌到小賣部買麪包等食物,形成小賣部的銷售晚高峰,他根本沒有想到小賣部居然大門緊閉。
寢室住了四十多人,密度極大,爲了防止火災帶來災難性後果,學校嚴令在寢室裡用蠟燭,王橋要想加夜班,只能用手電。今天忘記買電池,又不能點蠟燭,他便拿着蠟燭到教室學習。
教學樓大門緊鎖,這難不倒從小爬樹掏鳥窩的王橋,他沿着牆角鐵管向上爬,如猴子一樣利索地上樓。上了樓,傷口被拉動,痛得直抽氣。
點燃蠟燭不到20分鐘,教室外面響起腳步聲,劉忠和另一個老師拿着手電走進教室。劉忠見是“9分”在刻苦夜讀,驚訝之餘,和氣地道:“學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勞逸結合,循序漸進。快點回去了,早睡早起。”
王橋道:“我底子薄,要多學一會兒,半個小時後準時回去。”
劉忠道:“門鎖着,你是怎麼進來的,熄燈後就沒有走?你不能爲了學習而違反學校規定,趕緊回寢室,我們要鎖門。”
無奈之下,王橋吹熄蠟燭。下樓以後,心有不甘地再到小賣部,敲門,依然無人迴應,只得悻悻然地回寢室。他從枕頭下取過手電筒,從手電筒裡取出軟綿綿的電池,用力捏了一會兒,希望這種土方法能增加電量。結果令人失望,捏過的電池依然沒有能量,手電筒射出的光線昏暗,如鬼火一般。他無奈地只得睡覺。
吳重斌摸到牀邊,拿了一支菸給王橋,道:“復讀班的住宿條件太差,學校當官的讓幾十人住一間房,腦袋有病。”
王橋道:“學校就這麼多寢室,他們也沒有辦法,除非將復讀班與應屆班混在一起,否則無法解決住宿問題。這樣安排說到底還是怕復讀班影響了應屆班。”
吳重斌道:“我們紅旗廠原本想搬到靜州城郊,找靜州市領導協商了好幾回。靜州頭頭腦腦都是農村幹部出身,把田土看得重,捨不得劃出良田熟土用來修廠。山南工業園區聽說這事,特意找到廠裡,提出優厚條件,想讓紅旗廠搬到山南工業園。廠裡絕大多數人都願意到山南,部裡同意搬遷到山南工業園區的方案,雙方閃電般簽約,這下輪到靜州後悔了。”
王橋道:“城邊以前多是菜蔬社,土地金貴,可以理解。紅旗廠搬走,對靜州是巨大損失。兩權相害取其輕,靜州應該想辦法讓紅旗廠留下來。”
吳重斌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唯獨靜州頭頭不清楚,真是肉食者鄙。紅旗廠駐靜州辦事處在春節後主體要搬到山南,原辦事處空出很多房間。晏琳的爸爸最近當了副廠長,正好分管辦事處。我們和晏琳、劉滬準備過完春節就搬到辦事處。辦事處給我們準備了兩間兩室一廳一衛的房子,你如果願意,和我們一起搬過去。辦事處生活環境比學校好得多,週末還可以買點菜改善伙食。”
王橋飽受了十二點熄燈之苦,而且四十來人住一間寢室確有太多不便之處,高興地道:“只要你們歡迎,我當然願意,從辦事處到學校要多少時間?”
吳重斌道:“到辦事處走路只要十來分鐘。我唯一擔心離開學校後,劉建廠還繼續來騷擾,這事一直在困擾我。”
王橋道:“我有個同學從省警校畢業,分到市刑警隊。過完春節,他應該和刑警隊的人混熟了,我請他出面找人向劉建廠打招呼,了結這段恩怨。”
“你真的不準備報仇了?”
“我打了他一頓,他砍了我兩刀,算是扯平,如果他不再挑釁,我不會主動找他。和這些流氓地皮糾纏不清很麻煩,他們無所事事,有大把大把時間。我們時間緊迫,耗不起。”
聊天時,吳重斌禁不住想聽聽王橋對於晏琳的看法,又怕被王橋認爲婆婆媽媽,忍住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