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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瑾站在岸邊,披着一個村婦遞過來的外衫,遠遠地看着眼前的躁動。
“夏之!夏之!夏之!”文瑾猛地回頭,薛哲瀚拼了命的跑了過來,撥開人羣,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豆豆也聞訊趕了過來,看見文瑾只是被水溼了身子,並無大礙,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接着緩緩道,“夏之,不,秋姨太怎麼了?”
“死了。”文瑾的聲音很小,可還是被圍在衆人之間的薛哲瀚聽到了。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跟你一起上船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她怎麼會變成這樣?!”薛哲瀚發了瘋的搖晃着文瑾瘦弱的身體。
文瑾掰開那雙緊握自己雙肩的手,退後了一步,冷聲說道:“是她自己不小心,要看山上開的花,船不穩,就掉了下去,我說過了,我說過不要去,可她不聽,我救她了,可她身子太重,我,我拉不起來。”
“那船家呢?那個船家呢?!”薛哲瀚依然大聲地質問。
薛哲瀚的態度讓文瑾很不高興,甚至有些生氣,她轉過身,沒好氣的甩下一句話,“不知道!”
出了這樣的事,可文瑾還是不肯回家,薛哲瀚讓她跟他回去給爹和娘一個交代,文瑾進了屋就砰的關上門,扔下一句,“我沒什麼好交代的,人,我盡力救了,剩下的,我都跟你說了。”
薛哲瀚就這樣帶着秋夏之和未出世的孩子回了薛家。
文瑾在當天夜裡被薛夫人派出的手下強行帶回了薛家,可除了多說一句“船家跳下去之後就再也沒看到”以外,還是白天裡對薛哲瀚講的那些話,接下來,便是無休無止的哭聲。
文瑾躺在牀上,一閉上眼,全是秋夏之臨死前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副絕望的表情,索性起了身,半夜在院子裡折了根樹枝練習刀法,出了汗,乏了,躺下便睡着了。
三天之後,那個船家的屍體找到了。
早已被湖水泡發的屍體,很難辨認出死者的身份,還是那個船家的妻子認出了他身上的胎記,官府衙門的仵作驗了屍,說是跳下船救人的時候,船家應該不小心腦袋碰到了山岩上,暈在了水裡,最後溺水身亡。而那個船家的妻子現正披麻戴孝的堵在薛家門口嚷嚷着償命呢,可誰都知道,說是償命,實則賠錢。
文瑾躺在竹榻上,嗑着瓜子,聽着豆豆給自己講外面發生的事情。
“小姐,你說那船家老婆上咱們這兒來要什麼錢啊?!”豆豆給文瑾到了杯茶道。
“不找他們薛家要錢那找誰?!人是在救那個秋夏之的時候死的,難道白白丟了條命?!”文瑾接過茶水喝了一口。
“那二姨太沒了,小少爺也沒了,咱們找誰評理去?!”豆豆嘟着嘴委屈道。
“什麼小少爺?!生都沒生出來,你怎麼知道是小少爺?!”文瑾白了一眼豆豆道。
“小姐,我,我覺得你······你這次回來有點兒······”豆豆覺察到文瑾脾氣不對,吞吞吐吐道。
“我怎麼了?!我說了不讓她去,是她自己要去的!出了事,難道還怪我不成?!怎麼?你懷疑我?懷疑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文瑾轉過頭,撇了豆豆一眼。
“沒有沒有,小姐,我怎麼能那麼想呢?!你怎麼會去害二姨太的?!我,我就是隨口說說。”豆豆趕忙又給文瑾換了杯茶。
“我怎麼就不會去害二姨太的?!”文瑾冷笑一聲,起了身。
事情果真就像文瑾的那句“我怎麼就不會去害二姨太的?!”一樣,沒兩天,她就被衙門的人帶走了,理由很簡單,說是有人到官府那裡告發了文瑾,是她把秋夏之推下了湖,船家跳下船去救人時,被文瑾划船逼到了山岩邊,磕暈了才溺的水。
文瑾沒有辯解一句,薛哲瀚當着衆人的面給了她一個耳光,薛夫人當場暈倒,薛老爺大喊着“造孽造孽”把薛夫人扶回了薛家。
夜色漸漸深了,文瑾一個人坐在牢房裡,擡頭看着漏進來的星星點點的月光,根本不理會對面傳過來的那些下流的口哨聲。文老爺託了人,讓文瑾住了單間,還拜託獄頭多照顧照顧,最後卻是連文瑾一面都沒見。
因爲文瑾沒有辯解,也沒有招供,所以劉大人只在聽取了一方證人的證詞之下就定了文瑾的罪,三日後,午時斬首。
夜幕剛落下,文瑾就聽見有人低聲喚她的名字,“瑾兒,瑾兒······”文瑾一回頭,淚水瞬間奔涌而出,接着便是跪在了地上。
“爹,娘!”事發以來,文瑾從沒有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包括那個死了的秋夏之,甚至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但只要一想到爹孃,文瑾就始終不能自已。
“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做了這樣遭天譴的事!”文瑾娘低着頭不住的痛哭。
“娘!瑾兒沒錯!是她搶了瑾兒的東西!搶了東西,就要還的!”文瑾抽泣着說道。
“你還敢說這樣的混賬話!都是我跟你爹帶錯了你,不該這樣寵着你慣着你的!”文瑾娘繼續教育着文瑾。
“娘,事到如今,瑾兒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跟爹!瑾兒不能替哥哥給你們二老養老送終了!”
“你!”文瑾娘看着面前這個傷痕累累的女兒,是又恨着,卻又心疼着。
“行了,豆豆,把夫人帶出去吧,我跟小姐還有幾句話要說。”文老爺終於開了口。
“知道我爲什麼一直沒有來看你嗎?”文老爺見她們走遠,才緩緩開口。
文瑾跪在地上,臉上掛着淚,搖搖頭。
“因爲我不相信那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不會是那樣的人!你跟爹說實話!那個秋夏之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文瑾終於開了口,“爹,瑾兒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掉進了湖裡,那個船家跳下去救他,可我只聽見一聲悶響,就再沒見到他的人,我,我本來是想救她的,可後來,後來······”
“行了,爹只想聽你說這一句就夠了!”文老爺沒有再讓自己的女兒說下去,因爲他要的答案已經得到,“瑾兒,無論如何,事已至此,雖已無可挽回,但爹相信你總是有自己的理由。薛家無情,也別怪我老文無義!”文老爺眉頭緊蹙,話到此處,他一把就把跪在地上的文瑾拉到自己跟前,低聲說道:“瑾兒,這件事,爹只問你一遍,想好了再回答,你,想不想死?”
文瑾的眼睛睜大了,半晌卻也沒有絲毫猶豫的搖搖頭。
“不愧是我文天標的女兒!你放心!爹是不會就讓你這麼平白無故的死的!”說完,文老爺用力捏了捏文瑾的胳膊,低聲道,“你記着,出了這牢房的大門,你就再不是我文天標的女兒!一個人在外面是福是禍也都不會再有人幫襯,孩子,來世,再不要做這糊塗的事,害了別人,也害了你自己,更是苦了我這孤老頭子還有你那個娘!別再回安州,我的女兒,已經死了!”文瑾的胳膊被爹爹捏得生疼,眼裡的淚卻是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不許哭!我文天標的女兒沒那麼軟弱!站起來!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骨氣些!”這句話是說給牢房的牢頭兒聽的,也是說給文瑾聽的,更是說給文老爺自己聽的!
文瑾被爹拉着起了身,一肚子的話卻根本無法說出來,文瑾孃的身影在牢房門口若隱若現,文老爺不捨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終還是回了頭。
“爹!娘!女兒不孝!下輩子再孝敬二老!”文瑾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兩個響頭,文老爺的背影一顫,牢房外是文瑾娘抽噎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