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48 神的使者(五)

這世上與舊神接觸過的人有很多,但活下來的很少。

清水雅人是其中之一,當然這主要是因爲清水家族是“神”的供奉者,但他們不是謙卑的信徒,而更像是貪婪的寄生獸。從二戰中倖存的清水家兄弟二人在破敗的古寺下方找到了整個世界構建的基礎和隱藏背後的驚天秘密,隨後他們一起建立了龐大的清水家族。

生物醫學是清水家的支柱產業,每年全世界超過90%的癌症患者不得不通過支付高昂的醫療費用來獲取微乎其微的存活可能,而清水家的生物醫藥改變了這一切。癌症……已經是過去式……

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這背後的秘密?

無法剋制和遺忘的幻痛是從小時候就伴隨着清水雅人的隱症,知道這一點的寥寥無幾,包括T,她只是清水雅人在平凡世界中的好姐妹,並沒能完全的和她分享自己的過去。

作爲這個龐大家族的第九位繼承者,按照傳統,清水雅人在十八歲的時候就要與“神”聯姻,並誕下可以支撐清水家族龐大家業的子嗣。可是清水雅人和清水幻的女兒一樣選擇了逃離……只不過她們逃離的方式不同。

很少有人知道清水幻除了大女兒清水心儀以外還有一個小女兒,她是以入贅清水家族的高橋胤寺的父親姓氏自稱的特殊存在,她的名字叫高橋銀子。

也正是因爲高橋銀子的存在,清水雅人才能在不走極端的情況下逃離家族捆綁在她身上的厄運。

七歲時,那一年新東京市的大雪下的遮天蔽日。

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這樣景象的城市幾乎陷入癱瘓的狀態,很多人在那場大雪中被凍死了。可七歲的清水雅人並不知曉世間冷暖,那時候的她是那樣的幸福,她是整個家族的希望,更是整個家族裡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嬌女。

然而清水雅人並不知道,等到了她九歲的時候,作爲歷代族長領路人的初代女族長清水幻將帶着她前往宗族供奉“神”的祠堂,並在那裡,她的血脈將第一次嘗試與“神”融合。

“小姐!小姐您慢點!”老僕人跟在穿着嶄新粉色和服的小清水雅人後邊,她跑的是那樣的歡快,漫天的鵝毛大雪都遮不去她歡快的笑顏,她要把新衣服穿給父親看,她想和最親近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知道啦!婆婆您也快一點啊!”在小清水雅人眼中,年邁的婆婆可以做很多她做不到的事情,因此她是超人,所以她完全不會去擔心婆婆的身體在這寒冬臘月時會怎樣的不適。

在穿過一條條走廊,那大雪堆積到足以沒過小清水雅人頭頂的時候,一頭細汗的下小清水雅人終於來到了父親的臥房。平日裡,他總是一個人在臥房裡看書寫字,而且在小清水雅人的印象裡,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經常會咳嗽,多半時間還都是沉睡的狀態,但他是唯一願意陪着小清水雅人過生日,唯一會花大把的時間和小清水雅人一起編花繩的親人。

在這個大家族裡,小清水雅人享受着令人羨慕的豐富的物質生活,卻也同樣失去了除了父愛以外的其他所有親情體驗。從很小的時候,小清水雅人就知道孩子們似乎都很怕她,不但不願意靠近她,更是連與她對視都會小心翼翼的。

小清水雅人到現在還記得她偶然一次與一個孩子撞見了,結果那孩子就戰戰兢兢的縮在角落裡不斷的哭,直等到小清水雅人被僕人帶走,他纔敢起身逃離。

這是爲什麼呢?

清水雅人不懂。

她去問母親,母親告訴她,是身份地位使然,她是天之嬌女,自然不比他人,他們會害怕是很正常的。

清水雅人便反問:“和天皇的公主比起來,我的地位要更尊貴嗎?”

結果母親只是呵斥她,讓她注意說話的分寸。

委屈的清水雅人又找到了婆婆,婆婆告訴清水雅人,孩子們不是害怕她,而是因爲過於珍惜才顯得小心翼翼的。清水雅人不理解這種被珍惜的感覺,她只會認爲那是疏遠,是畏懼。

婆婆又說:“因爲清水家族是福音的散播者,蒙恩的世人多如牛毛,所以大家纔會心存感激,對作爲繼承者的小姐您來說,自然也是懷着誠惶誠恐的敬仰心態,他們珍惜的不止是小姐您的身心,更是他們與清水家族之間的關係,而這些道理小姐您長大後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

當時僅有五歲的清水雅人根本聽不懂婆婆在說什麼,她只能大概的分辨出一些意思,告訴自己,這不是什麼值得悲傷的事情。

可隨着年齡增長,清水雅人發現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們就好像集體消失了一樣,再不會出現在清水雅人的視野之內。於是清水雅人只能把全部的情感體驗寄託在婆婆和父親身上。

清水雅人的父親也是入贅到清水家族的,他甚至都不算是一位純血統的日本人,因此族內大多數人對清水雅人的父親都不是很待見,唯有清水雅人的哥哥偶爾會來拜見,順便和清水雅人簡單的聊幾句。

但在清水雅人的世界裡,並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他只需要知道那是她父親,而他對自己很好就行了。

而且清水雅人還發現,這個病弱的男人其實在入贅清水家族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曾經是一名光榮的正興自衛隊員,是肩負着新東京市安危的戰士,也是望野生態區的守望者。然而自從他入贅清水家族後,身體就每況愈下,尤其到了冬天,他更是時常一睡不醒長達好幾天。

這一次,清水雅人穿上了哥哥爲她定做的嶄新和服來給父親看,父親果不其然又在睡覺。清水雅人的眼神裡閃過一抹失落,不過她很快就將不好的情緒一掃而空,乖巧的替父親蓋好被子,然後陪伴在父親身邊一直到深夜。

到了晚上,清水雅人的哥哥回來了。

他是家族的長子,卻不能成爲家族的繼承者,因爲這是家族的規定。女人掌管權力是從清水幻那一代開始的,到現在已經經歷了八任女族長,而清水雅人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爲清水家族第九位掌權者。

對於權力,清水雅人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甚至已經產生出一種厭惡和牴觸的情緒。

好在有能幹又對清水雅人十分照顧的哥哥在,才爲她擋下了許多風雨。

清水雅人的哥哥清水讓比清水雅人大十歲,雖然也沒有成年,卻表現出比很多成年人更深的城府和心機,所以現任女族長,也就是清水雅人和哥哥清水讓的母親很放心把很多重要的事情交給清水讓來處理。

但只有清水雅人自己知道,哥哥這麼做一部分原因是爲了證明自己作爲清水家男兒的擔當,另一方面確是爲了保護好妹妹清水雅人。因爲清水讓曾經親口和清水雅人說過,等到清水雅人長大了,掌權了,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退休”,因爲他實在是感到厭煩了,他想盡早的過自己的生活,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年幼的清水雅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哭成那個樣子,那時的她對哥哥說:“嗯!我一定會讓哥哥開心起來的。”

然而清水雅人並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後,她的哥哥仍在他厭惡的漩渦裡掙扎求存。

所謂承諾也變成了美好的空想……

“你一個人在這多久了?”清水讓看到妹妹的時候疲憊的臉上立馬有了笑容。

昏昏欲睡的清水雅人聞言擡起頭,在看見哥哥的時候她也笑起來,隨後向一旁挪了挪,示意哥哥坐過來。

清水讓也不避諱,事實上,在這間屋子裡,他根本不用擔心任何規矩上的約束,因爲唯一能讓他感到不安的母親已經五年沒有來過這裡了。

父親在沉睡,清水讓看了他一眼後問道:“父親一直在睡覺嗎?”

清水雅人點點頭:“嗯,他睡的可想了,而且這一次他一直都沒有說夢話哦。”

清水讓有些意外,他又看了眼父親,然後問清水雅人:“你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麪?”

清水雅人頓時眼睛一亮:“嗯!”

兄妹二人攜手出了屋子,結果這邊他們纔剛走,躺在牀上的男人就睜開了眼睛,而他側過頭看向清水雅人的背影的眼神裡竟然泛出一抹詭異的貪婪和陰森。

……

丁一拉麪是清水雅人和哥哥小時候在家族外鎮子上巷陌裡發現的一家寶藏拉麪館。

即使是大雪漫天,拉麪館裡依然座無虛席,甚至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還成了最好的下酒菜,不少熟客已經從上午喝到了現在,非但沒醉,反而是越喝越精神。

清水雅人和哥哥自然不會與這些酒鬼們坐在一起,他們被老闆安排在了可以感受到前廳熱鬧又不至於惹來許多麻煩的暖個裡。入座以後,清水讓點了油炸天婦羅、兩份拉麪和妹妹最喜歡吃的海鮮刺身平盤。

暖閣裡,清水雅人向哥哥詢問了他這段時間的生活經歷,明明只是在各個國家之間飛來飛去,與一些冠冕堂皇的成年人勾心鬥角的枯燥生活卻被清水讓描繪成一趟充滿奇幻色彩的旅程,他講述英國的古老貴氣,中國大陸超級城市的宏偉氣派以及新美聯那些自以爲是的老資本家的滑稽可笑,就好像是這一趟出行不是去洽談業務,爲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而是去旅遊,去打卡了許多知名景點還看了一場馬戲團表演一樣。

清水雅人聽得兩眼冒光,恨不得隔天就跟着哥哥一起出發,但她每每按捺不住好奇想要外出的時候都會很懂事的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作爲清水家族的未來繼承者,清水雅人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告知在她成年以前是不可以離開宗族腹地的,甚至就連相距不到一百公里的新東京市區她都不能去,只能偶爾在僕人的陪伴下去集鎮上逛一逛,絕大多數時間都要呆在宗族府邸內。

雖然清水雅人被當成金絲雀關起來,但還好沒有被要求每天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她過的倒也十分自在。天地雖小,卻也一樣可以透過他人的視野和描述感受大千世界的奇妙。然後再來丁一拉麪吃一碗熱騰騰的豚骨拉麪就十分的幸福了。

“光說我自己的事情了,你呢,這段時間在家裡有沒有受委屈?”清水讓對妹妹的疼愛是發自內心的。

清水雅人微笑搖頭:“沒有,我過的很開心,就是偶爾有時候會覺得無聊,會想哥哥還有母上大人。”

說起那位母親,清水讓的臉部抽搐了幾次,他從小就被母親管教的十分嚴厲。之所以現在清水讓才十七歲就能掌管各種家族要務,多半與他從小接受的管教有關。所以提到母親,清水讓就會本能的感到畏懼。

好在清水雅人的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情,急忙安撫了一下才讓哥哥寬慰一些。

食物上了桌,兄妹二人好好的飽餐了一頓。

隨後他們又一起去看了鎮子上的焰火大會,只可惜……那一天的雪太大,無論主辦方如何努力都沒辦法在那樣的大雪漫天中將煙花點燃。

回去的路上,清水雅人才得知哥哥今天只是路過這裡,他很快又要飛往澳大利亞去查看新工廠的建造進度。清水雅人自然捨不得哥哥這麼匆忙就要走,但她畢竟太小,在哥哥懷裡哭了許久後就睡着了。到了午夜,助理大小事務的族內前輩來催促了兩次,清水讓才起身離開。

那一天,大雪遮蔽了天空,卻偏偏到了清水讓要起飛的時候雪停了。

私人跑道連夜清掃,清晨十分,太陽升起時,清水讓已經在前往澳大利亞的路上。至於妹妹清水雅人,她則正被父親帶往宗族密道深處。

在外人看來,清水家族是龐然大物,卻鮮有人知這樣一個大宗族的核心府邸內卻沒有多少人居住在此地。除了清水雅人和一些嫡系以外,剩下的多半是年邁的僕人,就連外圍也很少瞧見守衛人員。不過自打清水家族崛起至今,一百多年來,這個府邸就從沒有曝出過被非法入侵的新聞,那些意圖綁架清水家嫡系成員來勒索錢財之輩也早在一個多世紀前就斷了念想。其中原因……耐人尋味。

龐大府邸的密道無數,但今天清水雅人的父親走過的這條密道卻似乎很多年都沒有開啓過了。

四壁上已經爬滿了白色的菌絲,看起來就好似在深入一個藏着巨大蜘蛛妖物的魔窟一般……清水雅人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父親眉心閃爍的鮮紅印記,隨後她就感覺非常的冷,好像有數不清的冰絲在穿過她的身體。

她下意識的往父親懷裡縮了縮,同時不安的問道:“爸爸?你要帶我去哪?”

清水雅人的父親清水茂木沒有說話,他如同被什麼東西呼喚而入了魔怔一般,好似行屍走肉一般,嘴裡不斷念叨着清水雅人聽不懂的詞彙,身體則一步步抱着清水雅人往密道深處走去。

終於,清水雅人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危險,她掙扎着想要下到地上逃走,卻被父親死死的抱在懷裡。

清水雅人嚇哭了,她倉皇道:“爸爸!你清醒一點!你不要嚇我啊!爸!”

然而清水茂木依然充耳不聞,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一步步走向深處。終於在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時,他開口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相信我,雅人,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好……”

清水雅人卻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她倉皇的看着黑暗中,似乎想要看清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黑暗中,傳來一陣鐵鏈晃動的聲響,就好像是鐵索橋隨風擺動時那般厚重……清水雅人炎等瞪得大大的,她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心臟更是要跳出來。

清水茂木繼續前進,他一邊向前走一邊說着:“請您務必救救我的女兒……請您務必救救她……讓她逃離這一切……讓她徹底的結束這一切……這扭曲的,骯髒的交易,就在這裡結束吧……”

清水雅人聽得頭皮發麻,她瘋狂的大叫,恐怖的聲音呈現出撕裂的跡象。

而那鐵索搖晃,終於,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清水雅人看清了那被困在地下陰暗處已經不知多少歲月的存在。

“啊!!!!!!!!!!!!!!!”

……

時至今日,幻痛依然存在。

清水雅人是第一次向哥哥以外的人講述這段過去。

不知道清水雅人爲何突然說起這樣一個故事的桃沢花子皺眉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遊格格已經轉過頭去,她看着那緩慢離開西安城的“光之巨人”,它又一次匆匆的來,匆匆的離開,每一次出現都將帶走無數的光,並留下無數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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