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清走後,盛繁沉默了許久。
在一個地方長久地待一個月是無聊且枯燥的,但也正是因了這份無人可打擾的安靜,使得她得以從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重活一次的焦躁狀態中脫離出來,認真地開始回想很多被自己忽略掉了的細節。
似乎從一開始她來到盛家,乃至後來提出自己要進娛樂圈的要求,祁玉清都從未問過她其中原因,只是用包容性的心態縱容着她的一切決定————不問她爲什麼會病症突然痊癒,更不問她爲什麼會突然擁有如此驚人的演技實力,即使這一切看起來頗多疑點惹人注目。
盛繁一開始以爲是盛家人對於‘盛繁’的甦醒太過欣喜,所以才忽略掉了這些不對勁,只是盡最大的努力去包容她的任性,但現在聽祁玉清的語氣,似乎是早就感覺到了她不是之前的盛繁?
那她是怎麼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兒的?
如果不是那個聲音事先告訴了她真相,盛繁或許壓根兒不會知道祁玉清的話意味着什麼,但正是因爲知曉背後的那些堪稱離奇的事件真相,盛繁才更覺得不可思議。
祁玉清或許真的是因爲母女之間某種奇妙的聯繫,感受到了她的變化,又或者不是,但那些都不重要,也不會影響什麼,不管有沒有那層母女關係的牽絆,盛繁都已經把祁玉清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對待。
她對她好,她就加倍奉還。
百無聊賴地繼續昏迷了半個月後,盛繁能清晰地感覺到,不論是盛家人,還是柯明,亦或是外界的粉絲,都明顯地騷動不安了起來。
過了這麼久,盛繁還昏迷不醒,就說明她成爲植物人的機率愈發地大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整個圈子都有一種人心惶惶的感覺。
因爲盛家快瘋了。
約莫是因爲醫生說了,要讓患者多接觸外界的人和事,多讓她認識的人來和她說說話喚醒記憶,最好是多刺激刺激她,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都要讓她完成,所以盛家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在圈內搜刮着能夠刺激到盛繁的人和事。
先是希南娛樂在全平臺發起的‘想對盛繁說的一句話’活動,收集了上億條粉絲們的祝福語和表白,經過工作人員沒日沒夜地篩選,選出有代表性的好聽的,然後僱了幾個聲音動聽的人來日夜在盛繁牀邊念,以期能喚醒她的意識。
然後是盛氏集團迅速地,毫不避諱明目張膽地對圈內的大公司鷺星下了手,以迅雷之勢入股鷺星,接任岑鷺成爲了鷺星的最大股東,而曾經的董事長岑鷺則只能忍氣吞聲地收拾行李走人,除了以後還能領取公司分紅以外,再無其他作用。
她徹底地失去了這家傾注了自己無數心血的公司,從此之後,她再無任何話事權。
也是自此,網友們才真正地瞭解到,盛繁這位盛家的小公主受寵程度究竟有多麼令人髮指。
盛家這是真的要瘋了啊。
他們不知道的是,岑鷺倒臺的當天,她和岑喻一就被一輛車子直接載到了盛繁所在的四院,盛霖以鷺星的存亡爲脅,要求這兩人真心誠意地對盛繁道歉,爲她們曾經做過的一切。
盛霖監督着這兩人忍氣吞聲面紅耳赤地對盛繁接連道了三個小時的歉後,才勉爲其難地同意了她們離開,只是這並不是結束————在盛繁醒來之前,她們都必須得每天報道,而且道歉的話要好聽還不能重複。
如今成了寄他人籬下的失敗者,岑鷺只能照做,每天爲了話不重複,還不得不上網百度了,什麼花式道歉一百招,哄回真心的一百句美妙道歉之類的,這樣一來,她們反而成爲了最希望盛繁醒來的人。
她們是真的不想再這麼絞盡腦汁地道歉了。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盛繁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但她就是不醒過來,在一番思考後,盛霖終於放開了對盛繁病房的警戒,讓盛繁曾經交好的圈內好友們前來探望,之前想來看盛繁的人終於如願以償。
像是鄭清音黎允江沛烏從曼他們都來了,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花束和果籃,真心實意地握住她的手請求她道,你一定要醒過來。
你的未來還很絢爛很漫長,不能就倒在這樣的一塊兒小石子上。
你一定一定,一定,要醒來啊!
盛繁這些時日正好無聊,乍見這麼多人來看望她,心裡其實是很開心的,對於他們的話也紛紛記得很牢。
她在慶幸,還好她沒有離開,還好她選擇了留下,有這些人在,她怎麼還捨得拋下他們獨自離開呢。
除了他們,平靜也來了,她的話語很短,神色之間有些遺憾和慨嘆。
她說,“盛繁,這個圈子需要你。”
這樣浮躁的,追名逐利的娛樂圈,需要你。
你是不一樣的。
盛繁很想謝謝她,卻終究無能爲力,因爲她現在還是昏迷着的。
來的人中,溫雅汝大約是情緒最激動的一個了,她伏在盛繁的牀頭哭了足足半個小時,哭得壓根兒說不出話來,眼淚鼻涕蹭得盛繁身上到處都是,最後還是盛霖忍不了了,大約是嫌她太聒噪了,半勸半拖地把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給弄了出去,勸她改天再來。
盛繁簡直是鬆了一口氣,決定醒過來後,一定要對她大哥好一點。
真是救命恩人。
讓盛繁意想不到的是於冰心的到來,她戴了副墨鏡,依舊穿着她喜歡的淺綠色裙子,看上去像是瘦了些,裙子空空蕩蕩的。
她站着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態看了盛繁許久,然後才嘆了口氣,“原本我是不想來的,我猜你大概也不是很想看見我,但既然來了,我還是想和你說上幾句。”
“盛繁,我不會承認你選的路是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的東西,你我不過是三觀不一,走不到一起去罷了。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我也沒打算和你重修舊好,所以你也別太得意。不過今天來我還是想對你說,既然選了自己要走的路,哪怕只剩一口氣,你也得給我爬起來撐着繼續走完。拿出你懟我的那種勁兒,別就這麼一睡不醒,平白讓我瞧不起你,你還沒虛弱到那樣的地步。”
於冰心頓了頓,似乎嘆了口氣,“最後……恭喜你拿下大滿貫影后,別忘了,你的獎盃還沒領。”
她說完便毫不留戀地轉身,就如同盛繁曾經拒絕她的提議的那天一樣,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盛繁一直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嘴角扯了扯,終究還是笑了起來。
她和於冰心確實不是一路人,但並不妨礙她們依舊欣賞彼此,對方能在她病時來看她,這份情,她是不會忘記的。
因着盛繁在圈內不錯的人緣,這幾天來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醫院的人都看得是瞠目結舌,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明星,還個個是腕兒,不少成名的導演也在其中,一個個長吁短嘆唉聲嘆氣的,跟生病的人是他們自己似的。
其中最讓這些醫生護士們議論紛紛的,還屬在圈內已經快成招牌級人物的查一典,他和夫人一起出現,沉着臉叫人看不出情緒,許多小護士有心想要簽名,卻迫於氣場不敢上前。
不止是這些護士,就連盛繁第一眼看到查一典的時候,都莫名怵了怵。對方作爲自己一直以來的老師,對她的要求都是很嚴格的,再加上脾氣暴躁,兩人經常話不投機就吵起來。
盛繁看着查一典此時的面色,就跟以往每次兩人意見不一即將開吵時一模一樣,本以爲又要遭遇一場罵,但查一典卻只是沉默地坐在一邊,一聲不吭。
就在盛繁都以爲他不會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查一典的聲音有些低地響了起來,“如果不想回來,就別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艱難地動了動愈發僵硬的身子,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累了的話,就別回來了。”
即使他不知道盛繁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依舊淺淺地猜出了一個事件大概,他以前年輕的時候只是倔強地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吸取他的經驗,跟着他踩出的路子來走,但現在老了,反而只求她能過得開心就夠了。
人生是過給自己看的,不管她作出怎樣的決定,他都不會再橫加干涉。
那是她的人生,不是他的。
盛繁靜默許久,這些天一直努力壓抑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傾瀉而出,摧枯拉朽一般,城牆盡皆崩塌,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了出來。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發現,一直以來在心口鑄造的重重圍牆是多麼地愚蠢而多餘,這麼多人愛着她,而她卻一直封閉自己,掩藏自己,不肯付出哪怕多一點的東西。
她實在是個再自私不過的人。
直到查一典都走了,盛繁還在止不住地哭,她哭得自己眼睛都似乎腫了起來,才抽抽噎噎地勉強停了下來。
外面天色漸暗,盛繁認真地開始扳着手指頭算,大半個月過去了,還剩六天,她就可以醒來。
真希望時間能再過得快一些。
這些所有所有的人,她都想趕緊出去,把她封存了這麼久的愛都送給他們。
只希望他們不要嫌棄這愛來得太遲纔是。
大約是因爲陪了盛繁這麼長的時間,盛繁工作室的成員都得了特權,每天都可以來探望盛繁。溫銳陳圓露西婭每天在她耳朵邊碎碎念,把近來圈內各種無聊的小道消息念給她聽,有好笑的八卦,必定要在她耳朵邊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各自搬出自己的渠道拿到的小道消息作證,一人站一邊,有時候吵上一個下午都沒個定論。
而衛睿就要無趣許多,這人就跟盛繁沒暈時沒什麼差別,依舊每天處理着各種工作,就連《光》的拍攝準備工作都沒有停下過,每天給她念一遍投資的資金分別去向了哪裡。在衛睿手裡,小到一分錢的誤差都不會有,盛繁向來對他很是放心。
而在離她醒來還剩五天的時候,衛睿站在她病牀邊居高臨下地告訴她,《黑暗紀元》快上映了,首映日期就在一週後,她要是再不趕緊醒過來,連自己的電影說不定都看不上了,而且要是她沒醒,那筆片酬還有分成他就不給她了,之後的一系列工作室的入賬也不會給她了,她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盛繁即使是修身養性了快一個月,也差點兒沒被衛睿這不要臉的話給活活氣暈,簡直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趕緊醒來打死衛睿這個王八蛋的情緒,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冷靜下來。
這人真夠不要臉的,等她醒了,絕對要扣他一年的工資!
哦不,還是半年好了,一年好像有點多?
……
算了,還是別扣了。
盛繁冷靜下來,坐在地上嘆了口氣。她才發了誓要對他們好,可不能食言。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盛繁覺得,最近來看她的人,好像都有點兒不對勁?
他們好像揹着自己在謀劃着什麼,每次來看她都欲言又止的,眼神複雜,有時候忍不住嘆了一口又一口氣,拍着她的手,只道讓她快些醒來吧,卻又不說原因。
而一開始每天必定要到她病牀前報道的柯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了。
幾天沒看見柯明在她面前哭,盛繁還有點想念,也有點落寞。她想,也許是柯明終於緩過勁來了,不再想着一根筋地死守着她不放。
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了,沒道理還像年輕時候那樣一腔熱血地只愛着一個人不撒手。
也許他終於想通了,接受了她要離開的現實,盛繁這麼想着,心裡竟然也有幾分欣慰。
如果刻意忽略掉心口深處那點兒密密麻麻綿綿不斷的痛楚的話。
盛繁等的這幾天,一直在想,要是柯明真的不來了,等她醒來就要豁達一點,不能和他多計較,如果他找到了下一春的話,她也要大方得體一點,祝他幸福快樂早生貴子,婚後生活開心美滿……
纔怪。
盛繁惡狠狠地想,要是柯明真的敢不要她了,等她醒過來,就衝出去打斷他的狗腿,看他還敢不敢跑。
居然敢不來看她?真是長脾氣長臉了。
哼。
盛繁這口氣憋在心裡一連憋了四五天,等到最後期限的那一天的時候,她就跟快放暑假的小學生似的,眼巴巴地從早上就開始翹首以待,等着自己能睜開眼的那一瞬間。
還沒等到那個時候,她就先聽見安靜了好幾天的病房外一陣嘈雜聲,不知道什麼事情發生了,外面一波又一波傳來喧譁和興奮的尖叫聲,聽得盛繁好奇得很,簡直想趕緊睜開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病房門唰地一下突然被打開了。
盛繁看過去,有些懵地發現幾天未見的柯明突然換了身有些鄭重的黑色西裝,臉有好好地收拾過,雖然眼底依舊有疲憊帶來的紅血絲,但並不妨礙一張臉帥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走了進來,門外擁擠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盛家的一衆人,後面是衛睿等人和近來照顧她的醫生護士們,再後面似乎還有媒體記者,鏡頭舉得老高往裡探,不斷地大聲喊着什麼,似乎是採訪柯明的問題。
但柯明沒理。
他鄭重地擡步走向了盛繁,跟變魔術似的,手裡拿出了一個紅絲絨的小方盒,單膝跪下時,整個手都肉眼可見地在抖。
但他沒理。
“盛繁。”他聲音嘶啞地叫了她一聲,臉上徐徐地揚起了幾分笑意,眼睛深處卻是一片暗色的痛苦,像是什麼無助的人在泥潭之中辛苦掙扎卻又無能爲力,“醫生說,一個月了,基本已經是危險期了,現在你還沒醒,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青年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綿軟的委屈,素來冷漠的面容上只看得見溫柔和愛意,這話一出,外面剛剛還嘈雜的環境瞬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見青年一個人的聲音。
“你還醒着的時候,我很少向你說我的心思,因爲我知道你很有可能不會答應,爲了不讓自己被逼入絕路,我一貫把自己對你的喜歡藏得很深,怕你嫌棄。但你看,你現在睡着,就沒有機會反駁我,拒絕我,這麼說來,我實在是個很會趁人之危的人。”
他的手抖得愈發地厲害,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盛繁。”他又溫柔地叫了什麼,像是在喚什麼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一樣,嗓音輕輕,“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喜歡錢的人,你看,我雖然比不上你的父兄,但我有銀河,還有我這麼多年拍戲的積蓄,我願意把我的錢全部給你,你想怎麼花都行。我還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窺探你的隱私,也不喜歡付出,沒關係,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會干涉你的行爲,你想幹什麼都可以,真的,你不願意付出,就由我來付出所有都行……”
“我只求你,只求你……”柯明話音幾盡哽咽,卻強行忍耐着,嗓音愈發地喑啞,喉頭幾番聳動,“只求你答應我,讓我陪在你的身邊,這樣就夠了……求求你,好不好?”
病房內外都是一片安靜,卻有輕輕地啜泣聲響起,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不是柯明,而是房外的人。
就連盛家從國外請回來的專家,看完盛繁的狀況後,都說現在醒來的機率已經在愈發地縮小了,很有可能病人會繼續這麼睡下去。
也就是說,柯明就算向盛繁求了婚,也只相當於是娶了一個活死人。
但柯明依舊這麼做了,甚至還請來了大量的媒體當着全國的面直播,以昭告天下他的心思絕非摻假。
這樣的用心,叫人怎麼能不動容。
柯明顫抖着手從小方盒裡取出了戒指,因爲太過激動,一隻戒指還掉落在了地上,一貫自持冷靜的人,卻接連撿了好幾次都沒能把戒指從地上撿起來,氣得雙目通紅,卻又強行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你看,你都不否認,我就當你答應了。”柯明鼻頭髮酸,卻依舊在努力笑着,把手上好不容易撿起來的戒指努力地擦拭了乾淨,跟舉着什麼天下最珍貴的寶貝一樣,小心翼翼顫抖着手給盛繁帶了上去。
帶到一半,卻感覺戒指突然歪了一下,沒對準。
柯明揉了揉眼,繼續對準了方向,想把戒指帶上那隻細白的手指,卻又突然歪了一下,還是沒帶進去。
柯明愣了愣,終於後知後覺地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待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陣震驚的低呼聲的時候,連嘴脣都開始微微顫抖,傻傻地擡起眼睛往上看。
正正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用清潤而打趣的聲音笑着對他喊了一聲,“喂。”
她微微前傾身子,雙瞳黑幽,彎成好看的形狀望進他的雙眼,語氣有些痞氣,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兩人初見時的那樣調侃他,戲弄他,“求婚還帶強買強賣的啊?”
他想,或許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深深愛上了她。
不可自拔。
(全文完)
呼……終於寫完了,我竟然有些感慨,還有點想哭。心口漲漲的,有種做完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一樣,想要大叫幾聲。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這個結尾,但是這篇文基本就這樣啦,我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明天開始更番外,正文沒有交代完的東西,我都會放在番外寫的。想問問,你們是想看黑暗紀元上映,看柯明盛繁的互動和之後的生活,還是看什麼啊,有點不知道先寫什麼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