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德邊口頭確定好了幾項重要的事宜,這個男人就徹底喪失了和盛繁繼續掛着虛僞笑臉滿面春風逛寧鎮的興趣。
目的達到,他敷衍似的扔下幾句話,就帶着自己的助理匆匆離去,只留給盛繁一個背影。剩下的更爲細節的東西,自然會交給衛睿和李德邊再做細商。
作爲把盛繁一個人扔在這裡的回報,她被許諾可以繼續待在這裡遊玩,某些向來對外界封鎖的地方,也可以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進行簡略的參觀。
——這對於不少人來說,這已經是天大般的驚喜了。
自打傳奇影后竇扣去世之後,凡是能沾點兒她老人家仙氣的地兒,都被那幫跟瘋了似的粉絲捧成了天價般的景點,好多劇組想租個片場認認真真安安靜靜拍個戲,都要被這些日日來蹲點美其名曰追悼偶像的粉絲盯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不敢動彈。
可誰也不敢動他們——因爲誰都不知道這幫弦已經繃到了最頂端的粉絲們瘋起來會做出什麼事。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粉絲們就宛如已經消除了後顧之憂,一幫流離失所卻獠牙鋒銳的惡狼,論是誰也不想也不敢惹。
於是圈中衆人只能忌憚地繞着他們走,每日還得在心裡祈禱許願出來個什麼人把這羣惡狼的注意力都給引走。
可惜大家最終也知道,這事兒只能想想就罷。
都說曾經滄海難爲水,瘋狂癡迷了竇扣這種神一般的天才人物,別的演員明星哪裡還能入得眼。
總之,現在但凡是和竇扣能沾點邊的地方,都成了聚寶盆一般的寶地,而寧鎮在它們之中,更是翹楚中的翹楚。
已經有不少富商朝李德邊開出了天價,只希望能進來瞻仰瞻仰竇影后曾經拍片的地方,可所有請求都被李德邊皮笑肉不笑地給擋了回去,一副對金錢毫無興趣的神仙樣子。
也正因如此,盛繁今日這一行在工作人員眼中,完全就是賺翻了的看法。
抱着這種心態,看盛繁時她們的眼神難免有些複雜,講解時也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畢竟在她們看來,盛繁不過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而已。
不過好在盛繁並不需要她們的講解。
要知道,她遠比這些人更清楚她是在哪年哪月哪個時間點在哪個角落和導演吵了一架,壓根兒不需要她們再來介紹。
抱着這種無聲無息達成的默契,盛繁這一路的參觀也算是過得輕鬆。
又走了一截路,幾人便繞到了小鎮的一個拐角處,前面看去平坦的地面其實隱藏着一個隱蔽的梯口,那突然下降的地面讓人極易踩空摔上一跤。
不說別的,在場的幾個工作人員每個人都至少在這兒摔了三次以上,就連李德邊這個老闆都在這個地方吃過一次虧。
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等反應過來時,盛繁已經走在了她們的前面朝那個地方走了過去,幾名工作人員一時之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一句驚呼就要衝破喉嚨跑出來——
——然而盛繁跟沒事人似的輕鬆走了過去,如履平地的模樣幾乎都要讓幾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一個女生還專門跑過去低頭看了看,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要看清楚那裡到底有沒有一階樓梯。但光線昏暗,她伏着背一時頭暈沒站穩,一腳踩空就自己摔了下去,一屁股懵逼地坐在了地上。
……
盛繁聞聲詫異回頭,眼神裡還帶了些驚訝。
“那裡有階樓梯呢,你小心些。我還當你們知道呢,就沒提醒,不好意思啊。”
那個女生連忙擺手說沒事,悻悻站了起身。
突然覺得自己纔是觀光的客人是什麼心態……
爲什麼一個第一次外來的人都比自己熟悉地形,嚶嚶嚶好丟人!
那個女生鬧了個大紅臉,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就走回到了工作人員的隊伍裡,被幾人小聲好一頓地嘲笑。
但她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她們發現,她們可能真的還沒有盛繁這個外來的人瞭解地形……
小鎮很多小路,迂迴婉轉,再加上地形起伏頗大,哪怕手上拿了地圖都未必能找到某條突然出現的路究竟現實中在哪裡,所以寧鎮的大致路段地形一直是工作人員們一個頭痛不已的問題,時時出現有人走着走着就消失了的情況。
然而這個問題在盛繁這裡似乎迎刃而解,她輕輕鬆鬆地就走在衆人前面,彷彿逛街般輕鬆地走到一個又一個標誌建築前,用的還是最短的路,有幾條工作人員都不知道,面面相覷一臉吃驚,直懷疑是不是她們之中出了一個內鬼。
絲毫沒理會後麪人的竊竊私語,盛繁只是自顧自地按着自己記憶裡的路走過一個個充滿了回憶的地方,閉眼一想,回憶中那些人的歡聲笑語似乎還歷歷在耳。
他們拍戲時,就是在這個地方,關於劇本爆發了第一次劇烈的爭吵,幾乎散夥。
他們殺青時,是在這個地方開了一瓶香檳,淋了導演夏小正一身,激得衆人大笑起鬨。
他們遭遇質疑時,是在這個地方翻看着網絡上的評論,在昏暗的夜裡各自拿着手機披着馬甲一條條評論地罵回去,手機的光打在他們的臉上,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他們被衆人祝賀稱讚時,又是在這個地方,心底涌動着的皆是苦盡甘來的驕傲和成就感,那些罵聲質問,盡皆恍恍惚惚留在了昨天。
那是《冬日秘事》最輝煌的時刻,也是竇扣曾經記憶中最明亮的瞬間。
但盛繁明白,它們哪怕再輝煌,再耀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她有嶄新的一條路需要她去全力以赴,而重新行走在那條路上能帶給她的愉悅和滿足,那種彷彿全身的靈魂都在燃燒殆盡爲了銀幕上那某一個綻放瞬間的灼熱感,是沉浸在過往回憶裡無法帶給她的東西。
見她停頓在原地沉思太久,後面推推搡搡,擠出了一個工作人員上前問道。
“盛小姐是想拍照留念嗎?我們有帶相機,要不要幫您拍一張。”
盛繁微微側首,突然就想起了首映禮的那一晚,一羣人喝得微醉,趁着夜色前前後後打了十多輛出租車跑到片場來要合影。
站在小鎮標誌性的那個鐘樓底下,一羣人嘻嘻哈哈,可真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大家又忍不住眼眶裡的熱淚,矯情地抱成一團哭到說不出話。
盛繁那時候也年輕,明明想哭得不行,卻還要憋着裝出無所謂的模樣,可她頭一扭,幾顆眼淚珠子就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誰都不知道,這樣一羣同樣爲了夢想和熱愛相聚在一起的人,自此一別,天南地北,又是經年何月纔可再相見。
於是拍照的人只好瘋狂按動快門,渴望能把這一刻留得再久一些,再遠一些,以致能不讓人輕易就把這段時光淡淡遺忘。
拍照,是爲了讓人銘記,可是時過境遷,如今只餘她孤身一人寂寥立於此地,照片又能讓她銘記住什麼,留得下什麼呢?
盛繁淡淡勾脣,眼底風起雲涌,墨色波濤,面上卻只餘一抹無端讓人看了傷神的微笑。
她站在那裡,身形瘦削,衣角被風吹得隱隱勾勒出她的輪廓,後背的肩胛骨宛如兩隻收翅停足的蝴蝶。
她眼眸垂下,轉身朝工作人員微微垂首以示感謝,說話間聲音清淡高遠,剛一傳出,就在風中被吹了個旋然後消失不見。
“謝謝……不過……”
悠悠一片樹葉落下。
“……已經不必了……”
——————————
剛從電梯裡走出,就有人匆匆朝着李德邊迎了上去。
“李總,岑董那邊說有事要和您談,不過我已經以您還沒回來的理由推掉了,她讓我轉告您她這個下午都有時間。”
李德邊面容沉沉,看不出多少喜怒,走路時步履極大,足音沉重,給人以極強的壓迫感。
他快走到了自己辦公室時才冷聲開口。
“去接通視頻通話。”
“是,是!”
那人連忙擦了擦額角的汗,如釋重負地快步跑去準備通話事宜,心裡暗暗腹誹今天的李總心情似乎是不大好。
不是說只是去恐嚇兩句一個小姑娘?怎麼臉還馬成這樣回來?
他想不太通。
而同樣覺得李德邊這表情有些過分難看的人還不止他一個。
“怎麼了,李總?這是怪我打擾了你遊山玩水的興致,給我擺臉色看呢?”
岑鷺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臉卻依舊保養得風韻猶存,嘴脣微翹,帶着一種成年女性的性感風情。
她朝李德邊似嗔怪地飛了一眼過去,手裡拿着紅酒杯隔着屏幕朝他微微舉杯。
李德邊微微厭惡地推了把桌子,離電腦遠了些,臉色冰冷地把盛繁給出的幾個條件複述了一遍。
“……你要求的事我已經談妥了,後續造成的問題和麻煩由你鷺星一力負責,另外,欠你的人情已經還清,後面你想搞什麼事情都別再扯上我。”
看着男人如刀刻般冷漠的面龐,岑鷺微微出神,眼神一瞬落寞,又很快掩飾了過去。
好像至始至終,這個男人的目光都只會落在一個人身上,從來看不到站在他背後的自己呢……
而如今那個人走了,他也變了。
一夜之間,這個原本八面玲瓏的男人就生出了一層將人遠隔於千里之外的冰刺,再容不得任何人近身,那渾身的寒氣凍傷別人的同時,也在不遺餘力地傷害着他自己。
岑鷺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帶着一絲涼涼的笑意,又徐徐擴大成一個標誌化的笑容,整張臉都寫着一個假字。
“李總真是心狠呢,我們合作了那麼多次,難道這點兒小忙你都要和我計較嗎?”
李德邊淡淡開口,“若不是看在合作了那麼多次的份兒上,連這點兒小忙我都不會幫你。”
岑鷺臉上笑意一僵,原本帶些魅意的眼型無端勾勒出了陣陣冷意。
她的手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調出了一個視頻。
“李總狠話可別放那麼早,你就不想知道,爲什麼我要力捧那個叫季宛央的新人?”
“不想。”
李德邊全然面無表情,岑鷺卻只是自顧自地笑。
“在我看來,宛央的加入對劇的整體水平是有益無害,若不是擔心有的小新人不懂事,夾帶私怨,我可不會請你幫這麼一個小忙。而且,看了這個,興許你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這個舉動……”
這次,她不待李德邊回答,就自顧自地笑了一聲,輕輕一聲敲下一個按鍵,視頻就開始播放了起來——
——那是一個面試的視頻,似乎有些久了,畫質不怎麼清晰。
視頻中的女孩子高瘦白淨,正在大聲念着臺詞,聲音激動。
李德邊不耐煩地聽了一句,身形突然微微一滯,這臺詞他當然是再熟悉不過,記憶裡有個人極其喜歡這出話劇,爲了她,他不惜連夜把不同版本的這齣劇都看了好幾遍,連臺詞都能背得下來。
而這聲音,他就更熟悉了,和他記憶裡的那個人,實在是太像,太像了……
他猛地起身撲到電腦屏幕前,仔細辨認,雖然看不大清臉,但他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並不是同一個人。
他略微有些失望地頹然坐了回去,面帶冷笑。
“岑鷺,你到底想搞什麼?”
岑鷺的聲音伴隨着視頻的唸白聲一同不疾不徐地響起。
“世人都說,天才是少見的,不可替代的,這話我卻不認同。竇扣的確是影壇難得一見的天賦型傳奇人物,可若要說竇扣只有一個?呵,我首先就是反對的……”
伴隨着這句話,岑鷺那方的鍵盤再度響起咔的一聲,屏幕一轉,彈出來了一張女生的近照。
那女生眉眼清澈舒適,帶了幾分慵懶的美,不經意間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聯想到絕世佳人這個詞彙。
竇扣的演技天賦太過鋪天蓋地地濃烈,強勢到讓瞭解她的人往往會反倒忘記她那驚人的美貌,只記得她一部又一部電影之中演繹的形象。
而面前這個女孩子容貌,與竇扣足足有五分的相似度,而剩餘的那五分,更是宛如經過精心雕刻的精緻眉眼,雖然眼神沒有竇扣那般傳神靈動,卻也已經是個十足的美人。
只是在李德邊看來,這個女孩子長相過分匠氣,眉眼的過分精緻,反倒少了幾分辨識度,有些小家子氣,沒有竇扣的慵懶大氣來得更具備衝擊力。
不過這容貌,放在娛樂圈中已是足夠。更重要的是,她長得……實在是太像竇扣了。
身形,聲音,乃至相貌,都宛如一個竇扣的翻版,再加上她剛纔在視頻中顯而易見並不普通的演技……
李德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厲聲道,“岑鷺,你究竟想幹什麼!”
岑鷺悠悠一笑,“我還以爲我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呢,李總原來是還沒看懂嗎?”
她把鏡頭重新切換回自己的臉,笑得意味深長,“李總想喜歡這個新人嗎?”
“你什麼意思。”李德邊咬牙切齒,眼神狠戾,可惜岑鷺卻絲毫不害怕。
她哈哈一笑,“我能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想你幫我對付對付那個叫盛繁的小丫頭罷了。我見你似乎對她有幾分欣賞之意,可惜貨與貨之間就怕一個對比,有了季宛央,一個盛繁又能算得了什麼呢,對吧李總?”
今天寫了四千多字,我就不分開,乾脆一起發出來了。今天可能只會有這一更呢,大家諒解一下啊……來自一個痛經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天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