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趕忙塞了個凳子到報曉屁股底下。
既然她已經自報家門,那麼高府自然不能失了禮數。
一盞茶的時間,無人說話。
只有茶蓋碰茶杯的聲音時不時的傳出。
月卯收了手,起身,衝着闞雪淨行禮,“顏小姐的身子的確已經無大礙,像這樣喝喝茶聊聊天,正常的應酬應該沒問題。”
闞雪淨就若有所思的看向顏十七。
顏十七坦然的笑笑,“那麼,敢問月卯姑娘,我這身子可受得了刺激?”
“這------”月卯咬脣,“就算正常人,在重刺激面前,有時候也是受不住的。”
這樣的回答,還算機智。
闞雪淨道:“舉凡宴會,從來都不缺想出風頭的人。你去了,或許並沒有人會注意你。”
顏十七笑笑,“顏家的人說顏嬪想見我,此事是可以悄悄的進行的嗎?”
闞雪淨道:“嬪位在宮中並不靠前,引人注目的機會並不多見。”
顏十七道:“那如果我告訴先生,我跟當今崔皇后有仇呢?”
闞雪淨伸向茶杯的手就縮了回去,一直垂着的眼皮突然擡起,“你與皇后素未謀面,如何有仇?”
短短的兩次見面,她就已經看出來,這丫頭絕對是不好相與的。
看着性情綿軟如同錦瑟,卻是如同泥鰍般,根本抓不到手裡。
顏十七道:“確切的說,我跟皇后的親兄弟有仇!”
“崔國舅爺?”闞雪淨吸了口涼氣。
若說她跟崔後有仇,她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崔堯,那就是極有可能了。
顏十七道:“不巧的很,我與他互看不順眼,而他更是幾次三番的想殺我——哥哥,還都差點兒成功了。”
闞雪淨噌的起身,“不可能!他有什麼理由要殺你哥哥?”
顏十七道:“他相中了個男童,被我哥哥攪合了。他對沂王的寶藏志在必得,也被我哥哥攪合了。所以,他對我哥哥欲除之而後快。”
闞雪淨繃緊了臉色,重新坐了回去,“崔後未必知道這事!”
顏十七眯了眼睛,“我不管先生對崔皇后是怎樣的好印象,不巧的很,我顏如槿記仇的很。所以,仇人的姐姐生日,讓我巴巴的去祝賀。呵呵!恕難從命!”
“你這丫頭------”闞雪淨哆嗦着嘴脣,下面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她想說她可真是不講道理!
但是,仔細一想卻又似乎很有道理。
崔後的弟弟欲傷害於她的哥哥,她憑什麼還要禮遇仇人的姐姐呢?
關山月忙道:“闞先生,關於此事,我們同意孩子的決定。既然那個崔國舅不是個東西,縱使槿兒身子好好的,我們也不會允許槿兒進宮的。且不說給仇人祝壽本就彆扭,若是皇后隨便給我們槿兒雙小鞋穿穿,我們槿兒能反抗得了?”
顏十七在心中樂翻,她的這個舅母就是這麼的給力。
闞雪淨道:“皇后畢竟是一國之母,她做不出那些個小家子氣的事情來。”
這話說的,明顯少了底氣。
顏十七微微笑,“先生跟皇后有着同門之誼,心自然是偏向皇后的。而我與先生之間,卻如同早上的露水,是經不起太陽曬的。我現在跟皇后還沒有正面交鋒,先生就已經站好了隊伍。先生覺得我會傻到跟先生進宮嗎?”
“你大膽!”闞雪淨身後的對影一下子衝了出來。
顏十七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我正是因爲膽子小,纔會擔心被人賣的。”
“對影退下!”闞雪淨厲喝,“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兒?”
對影咬脣,看向顏十七的眼中就多了憤恨,“從來沒有人敢對着先生這樣說話的!”
闞雪淨對上顏十七挑釁的眼神,嘆了口氣,“她沒有說錯!”
“先生!”對影着急的跺腳。
“月卯也覺得顏小姐有些過了。”月卯握拳,出聲道,“先生本是爲着顏小姐好,能夠跟誰先生一起進宮,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顏小姐不領情也就罷了,緣何還要說傷人的話寒了先生的心?”
闞雪淨道:“是我強求了!自認爲是爲你好,卻沒有想過你是否願意。”
月卯咬脣,“先生------”
顏十七道:“月卯姑娘滿滿的不甘心呢!先生去千秋宴,不如就帶上月卯姑娘吧!寧太醫的高徒,比我的身份高多了。”
譏嘲翹在脣角。
月卯黑麪,“我不是這個意思!”
闞雪淨起身,“你好好養身體吧!”
顏十七跟着起身,“曾經,你們也是這般勉強她的嗎?”
闞雪淨擡起的腳,落歪了,身體跟着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幸虧對影眼疾手快的扶住,關切的問:“先生,你沒事吧?”還不忘惡狠狠的瞪了顏十七一眼。
顏十七聳聳肩,卻是一臉的無辜。
闞雪淨白了臉色,擰眉看過來,哆嗦着嘴脣問:“你有她的記憶?”
顏十七搖搖頭,“我還是昨天的那句話,我就是顏十七!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替代品!先生若是想從我身上尋找慰藉,還望先生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就此割捨了吧!”
闞雪淨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顏十七道:“我是不懂!但卻能感到,她過的一定很痛苦。我不知道先生跟她是什麼樣的關係,但先生肯來我身邊,是想要從我身上彌補對她的遺憾吧!”
闞雪淨愣愣的張大了嘴巴。
顏十七笑笑,笑容有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悽楚,“請先生以後不要再來了!顏如槿承受不起!”
顏十七福了福身子,禮數週全的送客。
闞雪淨重重的看了顏十七一眼,擡腳走了出去。
腳步有種說不出的沉重。
關山月嘆了口氣,送了出去。
月卯冷哼一聲,也跟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了沙暖伺候。
顏十七緩緩的坐回了位子上,沉聲道:“把報曉給我喊來!”
沙暖一愣,“姑娘沒事吧?要不要先喝點兒燕窩?”
她家姑娘的臉色實在是白的嚇人。
顏十七道:“我沒事!快去!”
沙暖哪敢怠慢,小跑了出去。
須臾,報曉開門走了進來,一臉的恭敬。“姑娘有事情交代奴婢去做?”
不然,不會剛遣了她下去,又這麼快把她喊來。端茶倒水那種事,她不做,也有人能做。
顏十七道:“你現在立馬出府,去找一下沈先生。給我帶個信給他,就說我想見他一面。”
“啊?”報曉一臉的忐忑。
看顏十七沉鬱的臉色,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該不會又想着反悔把她退回去吧!
顏十七擡手揉眉心,“越快越好!”
報曉嚥了口唾沫,“奴婢沒做錯什麼事吧?”
顏十七衝着她笑笑,“不是你的事!”
報曉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卻差點兒跟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報曉飛快的側身,高頌就一頭撞了進來,“姐姐!有好消息!”
顏十七強打起精神,“什麼好消息啊?天上沒下銀子吧?”
高頌喘着粗氣,“姐姐真世俗!”
顏十七扯動脣角,“我就是一俗人,咋了?吃飯穿衣,哪個不需要銀子?”
“說得好!”門開了,報曉出去了,關山月正好走了進來。
一看到高頌站在一邊,臉色就轉陰,“你也不小了,怎麼能動不動就往你姐姐這兒跑呢?這裡不是江南!是極重規矩的!男女七歲不同席,你這都十好幾了,也該避嫌了。去去去!沒事滾去書房看書去!”
高頌縮了縮腦袋,“姐姐病了,我這不是來探病嘛!”
關山月瞪眼,“你還有理了,是不?”
顏十七失笑,起身去拉關山月,“舅母,人家這理站得住腳!”
高頌便哧溜躲到了顏十七背後。
關山月嘆氣,“我就知道,這倆混小子到了京城,守不住京城的規矩。實在不行,我還得把他們扔回江南去。”
高頌道:“我可是要走科舉的!你要扔,就把高顓扔回去吧!”
“你又背後說我壞話!”高顓從外面破門而入。
高頌道:“誰讓你這麼慢,害得我一個人在這裡承受孃的怒氣。”
關山月撫額,“我就知道生兒子討不着好!等姑姐到了京城,我要跟她換。讓她把這兩個領會顏府,槿兒你就留在我身邊。”
顏十七哈哈大笑,一掃剛纔的陰霾,“那顏府還不得雞飛狗跳啊!”
“顏府已經雞飛狗跳了啊!”高頌大聲道。
顏十七的笑容倏然而止,看向關山月。
關山月搖搖頭,“我一上午都在處理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外面發生了什麼,還真沒空搭理。”
高頌就一臉的得意,“還是我的消息靈通吧!”
關山月挑眉,“今天不是拘着你們不讓出門的嗎?你們又偷溜出去了,對不對?”袖子一擼,“我看是皮癢癢了,欠砸了是不是?”
高顓小聲道:“我們沒出去!”
顏十七笑,“我估計,怕是跑到外祖父那裡偷聽去了。”
高頌兩眼放光的看着顏十七,“姐姐,你會神機妙算嗎?”
顏十七道:“那倒不會!不過,勉強能跟你肚子裡的蟲溝通。”
高頌笑不可遏,但接觸到關山月的白眼,趕忙收斂了神色。
關山月不耐煩的道:“趕緊說完了,趕緊走!看見你倆,就頭疼。”
高頌道:“娘誤會了!我這去祖父那裡,本來是要請教學問的,誰知道祖父那邊恰好來了訪客。還是個尚書呢!”
顏十七道:“呀!不簡單哪,你們倆連一品大員都見着了。哪個部的?”
高頌看向高顓,“是戶部吧?”
高顓倒揹着手,一本正經的道:“我只記的祖父喊他李大人。做到尚書的李大人,應該不多!”
顏十七捂嘴笑。
這小子,說話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關山月道:“別管哪個部的了,說事吧!朝堂上的事情,怎麼就勾了你們這倆搗蛋的魂兒?”
高頌道:“那個李大人說,今天有御史臺的人蔘了他手下的侍郎顏秉公。我們這一聽,不正是姐姐的三伯父嘛!”
關山月翻白眼,“那是槿兒的親伯父,他被人蔘了,你們倆還高興成這樣?”
顏十七暗自沉吟,所謂的李大人,既然自稱顏秉公是他的手下,那他應該就是戶部尚書了。
戶部可是大順的錢袋子啊!
高頌道:“誰讓他們昨日裡把祖父給氣着了,活該!據我們調查得知,那顏府拿大表哥並不好,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好親戚。”
“還據你們調查?”關山月提高了聲音,“口氣還不小啊!你們從哪裡查的?”
高頌低頭看着腳尖不說話。
高顓道:“娘派人調查的消息,我們都知道。”
顏十七詫異,“舅母調查了顏家的事?”
關山月有些尷尬,“也沒怎麼調查,就是稍微打聽了一下。有時候跟你舅舅說話的時候,難免罵罵顏家的人。沒想到被這倆給聽了去。”
顏十七笑笑,“改天得空,舅母把調查來的說過我聽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關山月一聽就樂了,還以爲顏十七是對於她的私自調查有看法呢,沒想到竟是舉雙手贊成。
顏十七把高頌扯到身前,“快說說,御史爲何參的?”
高頌呵呵笑,“還不是因爲昨日祖父去鬧了一場。”
高顓糾正道:“祖父沒鬧!祖父那是去講道理!”
“好吧!”高頌退了一步,“祖父是去講道理了,可是京城鬧起來了啊!不是都沸沸揚揚的下賭注了嘛!事情鬧大了,人家御史臺便不幹了。有個什麼鄭御史挑頭,就在早朝的時候把顏家三爺給告了。有水嗎?渴了!”
正聽到興頭上,他卻來了個神轉折。
關山月擡手就要抽他。
顏十七趕緊插到兩人之間攔了下來。
沙暖趕忙倒水端茶。
關山月就轉向高顓,“顓兒,你來說!”
高頌猛喝一口水,道:“他說的肯定沒我說的精彩!”
“你就閉嘴吧!”關山月沒好氣的道。
高顓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的開了口,“除了鄭御史外,還有個王御史也參了一本。後來,就此起彼伏的跟風一片了。皇上沒辦法,罰了顏家三爺半年的俸祿,讓他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哈哈哈!”顏十七乾乾的大笑三聲,“這算是罰的重的?還是輕的?”
關山月撓撓頭道:“不知道啊!不過,半年的俸祿應該不算什麼。關鍵是那閉門思過一個月,是不是很丟人啊?”
顏十七的脣角就咧到了耳根,想起某人昨天夜裡說的顏家的面子,這麼快就摔在了地上,簡直是太令人心情舒爽了。
莫非這就是他嘴中的所謂的小懲大誡?
“戶部尚書來找外祖父做什麼?他該不會以爲御史臺是外祖父在背後操控的吧?”顏十七問出心中的疑惑。
說實話,這一出,究竟是趙翀的手筆,還是外祖父的手筆,她有些拿不準了。
畢竟,外祖父昨日在顏府那一出,是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啊!
高顓道:“李大人今日來找祖父,似乎真是來興師問罪的。說到了年底了,是戶部一年之中最忙的時候。現在,顏家三爺這個侍郎罰在家閉門思過了,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嘛!讓祖父高擡貴手,饒了顏家三爺。”
顏十七忽閃着長長的睫毛,大眼睛裡亮光閃閃,“外祖父怎麼說的?”
這個帝師外祖父究竟有多深,還真是讓人摸不透啊!
高顓道:“祖父只是撇清關係,說他已經致仕,早已不過問朝中之事。”
“祖父是這樣說的!”高頌插了進來,“說無論那個鄭御史還是王御史,都跟他從來沒打過交道。所以,此事,完全是御史臺自己的主張。還說了,這是那顏秉公咎由自取,連上天都看不過去了,就該收他。”
顏十七撫額,“外祖父會說出這種話?”
她自認是狐假虎威之人,他那外祖父身爲帝師,藉着老天說話這種事,應該不屑於爲之吧!
高顓翻了個白眼,“最後一句是他自己加的,祖父根本就沒說過那樣的話。”
關山月瞪眼,“嘴裡就沒句實話。”
高頌撇撇嘴,“就除了那一句,其他的都是實話呢!”
關山月道:“那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趕緊滾蛋。”
高頌拿胳膊肘拐了高顓一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高顓搖搖頭,“娘,姐姐,我回去溫書了!”
“就會裝好人!”高頌咬牙切齒的說着,跟着跑了出去。
關山月長長的嘆氣,“倆混小子,真真的令人頭疼!讓他們外祖父和舅舅們慣壞了。”
顏十七的嘴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多好啊!我就喜歡他們這樣的!生龍活虎的,聰明精怪的!”
“別說他們了,說說顏三爺這事,你有什麼看法沒有?”關山月說着,拉着顏十七挨近了坐下。
“挺好的啊!”顏十七無比輕鬆的說。
關山月眉頭似蹙非蹙,“看他們吃癟,的確是大快人心。可怕就怕顏家人把這筆賬算在老爺子頭上,到時候,連帶着鬆兒和你,都被他們擠兌。”
“隨便吧!”顏十七道,“正如外祖父所言,他已經致仕。那兩個御史又是跟他素無瓜葛之人。顏家人,就算是想栽贓,也得掂量掂量!何況,昨日的事情鬧的那麼大,可謂盡人皆知。御史臺若是不作爲,傳到皇上耳朵裡,怕是會怪罪吧!”
能隨時請動太醫,這樣的豪言壯語,可不是一般人敢說的。
當然了,這話是從他們高府傳出去的,說起來,的確是要擔一些責任。
但沒有人逼着他們說吧?
高家的人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並沒有任何的誣陷。
至於事情爲何會鬧大,顏家人若是有心悔過,就該好好反省自己纔對。
關山月若有所思,“怎麼覺得這件事透着股子邪氣呢?”
顏十七閃爍着眼睛,“那估計是顏家人得罪了哪路神仙吧!欠的債,遲早都是要還的。”
“嗯!顏家人當年敢給你們四房塞小妾,就是在作孽。遲早是要遭報應的。此事既然出了!咱就不怕他們!槿兒放心,這事他們顏家即便真的把怨恨算到了高家頭上,高家對他們也無懼。”關山月神情嚴肅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