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翀擡手揉眉心,“你可能不知道,我年少的時候,曾經是京城的霸王,能止小孩子夜間的啼哭。”
“啊?”顏十七來了興致,掙扎着往上起。
趙翀一把又把她摁了回去,“所以,你現在明面上依仗的老虎,一個是帝師,一個就是闞先生。”
顏十七翹了脣角,“你是暗中伺機而動的老虎了?”
“你若想現在把我變成明的,我也沒意見。”趙翀氣定神閒的道。
顏十七就又往被窩裡縮,“我跟老虎沒有共同語言。”
趙翀低低的笑。
顏十七懶的理他,卻在這笑聲中沒來由的放鬆,人便很快的睡了過去。連趙翀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醒來,一室的陽光。
顏十七伸了個懶腰,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
手指撫在脣上,想起昨晚某個人的舉動,心裡就有麻麻癢癢的感覺瀰漫開來。
沙暖進來伺候的時候,看到顏十七的臉,還以爲是深秋枝頭的紅柿子呢。
趕緊衝上去摸額頭。
弄得顏十七恨不得找個狗洞鑽進去了。
好不容易安撫好了沙暖,泥融就進來了,稟告道:“姑娘,報曉和月卯在院外求見!”
“這麼早?”顏十七打了個哈欠,任沙暖爲其梳理頭髮。
泥融道:“因爲是姑娘早前用過的人,府裡也都不知道姑娘把人給趕走了,所以,府裡的門房也沒阻攔,就進來了。”
顏十七挑眉,“那是被守院子的婆子給攔住了?”
泥融道:“也不是!兩人挺自覺的,沒敢往裡進。”
顏十七道:“等我吃了早飯再說!”
報曉來就來了吧,也算是她用順手了的。
怎麼還來一送一,把月卯也給整來了?
月卯那妮子絕對是咬人的兔子,她自認還捋不順她的毛,所以,還真是不想收她。
顏十七吃早飯的時候,就聽到了喬嬤嬤在院子裡的聲音。
沙暖努努嘴,“這是在給報曉上規矩呢!喬嬤嬤沒準以爲報曉是捱了姑娘幾句狠話,甩手偷跑出去的呢!”
顏十七不置可否,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飯。
待到顏十七吃完了,喬嬤嬤才進來,“老奴看報曉這認錯態度還行,要不姑娘再用着試試?”
顏十七忍着笑,“好吧!她來自江湖,性子難免有跳脫的時候,嬤嬤慢慢教就是了。”
喬嬤嬤點頭,“嗯!這是自然!那月卯姑娘聽說姑娘病重,也來了。既然她沒什麼地方可去,不如就讓她暫且住下吧!對姑娘的身子也好有個照應。”
顏十七道:“這些事,嬤嬤做主安排就是了。我先見見人吧!”
喬嬤嬤出去後,報曉和月卯倆人就一前一後進來了。
泥融和沙暖也被遣了出去。
顏十七坐在貴妃榻上,擡眼看去,不覺吃了一驚,倆人居然都好像瘦了一圈。“你們這幾天沒吃飯嗎?”
報曉扯動嘴角,“大人那裡的飯,沒有姑娘這裡的好吃。”
月卯冷哼。
對於報曉說出此等諂媚的話,直接不屑一顧。
顏十七也不看她,“月卯姑娘若是不喜歡我這裡的飯,就請回吧!我這裡的飯也不是白吃的!”
月卯擡了下巴,“我交銀子就是!”
報曉扯她的衣袖,“月卯!注意你的言行態度!想想來前,大人是怎麼對你說的。”
顏十七好笑的看着倆人,“我知道你們的身份不一般,我也不想把你們當下人使喚。你們家大人也說了,我若不收留你們,你們會被送去西北鎮守邊疆。我是無所謂,只是,你們願意嗎?”
“假好心!”月卯譏諷的道。
“哦?”顏十七挑眉,“那我倒要問問,我這心怎麼就假了呢?”
報曉直接去拽月卯。
顏十七眯了眼睛,“報曉,讓她說!”
月卯便甩開了報曉的手,“這餿主意肯定是你出的吧?”
顏十七好笑的看着她,“是不是但凡餿主意就是我出的,好主意就是你們家大人出的啊?”
趙狐狸那廝,究竟是以何種面孔騙得這女子的信任的啊?
他不說他曾經的過往能止嬰啼嗎?
究竟是什麼時候洗白的啊?
月卯道:“大人從前不這樣的!他是成大事的人,眼光一直都是國天下,何曾把家放在心上?可是自從遇到了你,他居然關心起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來。你肯定沒起什麼好作用!”
顏十七動了動身子,這纔拿正眼看她,“你總算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從最初見我,就對我的敵意,究竟來自哪裡。現在明白了,原來是來自趙大人啊!他在你心中,肯定是神一般的存在吧?”
“是又如何?”月卯一臉的倔強。
顏十七笑,“不如何!只是不巧,他在我心中,就是一個普通的俗人。有血有肉,得吃喝拉撒睡,得有感情的寄託和慰藉。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家的神從天上給打下來了。”
“不該是你!”月卯一臉的憤恨。
顏十七聳聳肩,“那應該是誰,你嗎?”
月卯的臉瞬間漲紅,“你不要胡說!最起碼也該是瑟主那樣的人!”
又是杜錦瑟!
顏十七撫額,“你見過那個女人?”
月卯道:“我雖然無緣相見,但是卻知道她是一個驚才豔豔的人。據說,十二屬相衛的建立,就是她的意見。沈先生也說了,瑟主的智謀,是連他都頂頂佩服的。”
顏十七撇嘴,“她既然那麼厲害,爲何還要去給人當小妾?”
月卯拉了臉,“你胡說什麼?誰給人做小妾?像瑟主那樣的人,連大人都不能匹配,怎麼可能給人做妾?她跟闞先生一樣,雖孑然一身,卻受萬人景仰。”
顏十七揉着太陽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你究竟知不知道瑟主是誰?”
這月卯確定自己嘴裡的那個人是杜錦瑟,而不是闞雪淨?
月卯一跺腳,“我都跟你說的這麼清楚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
顏十七覺得跟她沒法溝通了,轉向報曉,“瑟主是誰?”
報曉抿脣道:“十二屬相衛散佈在大順各地,受沈先生統管,聽從沈先生的命令。月卯之前並沒有來過京城,所以,對於京城之事知道的並不多。”
顏十七道:“那麼,你呢?”
報曉道:“姑娘或許還不知道,十二屬相衛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若非姑娘點破我二人的身份,我二人也不知自己都屬於十二屬相衛。”
顏十七道:“這樣子也好!互不通氣,一是便於安心的執行任務,二是一旦同夥出事,也可以防止被連累。只與上線聯繫,也可以便於控制。但你們之間若是見了面,也會互相猜測的吧!”
報曉道:“姑娘曾經提到金鼠身上的令牌,十二屬相衛身上沒人都有一個類似的。材質一樣,圖案卻是各自代表的屬相。”
月卯不耐煩的道:“你跟她解釋那麼明白做什麼?”
報曉正色道:“在你的心中,瑟主的智謀無人能及。但在我的心中,姑娘的聰慧並不輸你的瑟主。”
顏十七失笑,“報曉,你以後記住,我並不需要跟誰相比。瑟主在你們的心中,只是個模糊的概念吧?”
報曉點頭,“十二屬相衛裡,真正見過瑟主的人,應該只有沈先生一個。反正我對瑟主是一無所知。”
顏十七看着她,“從沂州一路走來,還是一無所知嗎?”
報曉嘆氣,“奴婢不瞞姑娘,在見到了朱算子之後,奴婢纔對瑟主其人有了新的認識。”
顏十七道:“也就是說,得知了朱算子的事情後,你才知道,那傳說中的瑟主究竟是什麼身份。”
報曉點點頭。
“我把你們倆趕走後,你們也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你就沒跟她通通氣?”顏十七衝着月卯努努嘴。
報曉搖頭,“十二屬相衛首要的條件,就是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你們在說什麼?”月卯黑了一張臉,完全搞不清狀況。
顏十七長長的出了口氣,“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已經把你心中的一尊神,從天上拉下來了。實在不忍心,再毀壞你心中的另一座神了。”
迄今爲止,杜錦瑟的存在的確是一個謎。
從趙翀這邊的人來看,那個女子是光芒萬丈的,耀眼的存在着的。
趙翀是如是想的!
他的手下,更是在什麼都搞不清的狀況下,被洗腦蠱惑了。
她現在雖然很是排斥杜錦瑟的一切,卻也又禁不住的去想。
杜錦瑟會雙手寫字!
杜錦瑟會彈《暮陽殘雪》!
杜錦瑟智謀不輸男兒!
按理說,這樣的一個存在,不說跟太陽一樣了,也該跟月亮差不多,黑夜是藏不住她的光華的。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整個京城卻是如此的安靜。
就彷彿那個叫杜錦瑟的女子從來沒有存在過。
莫非她唯一轟動的存在,就是刺殺太子妃?
這一切,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明明是驚才絕豔的一個人,爲何要掩藏起自己的才華,默默無聞的過活?
關鍵的,那樣的才華是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住的嗎?
“你的任何命令,我都不會聽的!”月卯咬牙道。
顏十七無所謂的聳聳肩,“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不會給你下任何的命令。喬嬤嬤爲爲你收拾一個住處,你儘管來去自如。”
月卯怔楞,沒想到顏十七這麼好說話。
顏十七定定的看着她,“你現在就可以下去了!對於我和報曉接下來的談話,你畢竟是個外人。”
月卯哼了一聲,負氣的走了出去。
報曉嘆氣,“她其實人不壞!”
顏十七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報曉道:“她的醫術原可以爲姑娘所用的!”
顏十七就笑了,“醫術不止她一家,我爲何非她不可?”
報曉瞪大眼睛看過來。
顏十七從貴妃榻上起身,報曉連忙上前扶了一下。“躺累了,起來走走。這個金兔,骨子裡傲着呢!想要她爲己所用,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她對我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就這樣子,我敢用嗎?你敢保證她不會在我的吃食裡動手腳嗎?”
報曉咬脣,“她不敢!”
顏十七搖搖頭,“她怕誰?你們的趙大人?趙大人派她到我身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一次她表現的很貼心了?還是饒了我吧!與其去擰她,我還不如自己學習醫術呢!好了,說說你吧!”
報曉亦步亦趨的跟在顏十七後面,“奴婢聽主子的!”
顏十七道:“爲什麼?在我身邊,或許只能當個奴婢。去了西北,沒準兒能混個將軍乾乾。”
報曉噗嗤笑了出來,“奴婢可做不來那巾幗英雄,奴婢頂多也就做個巾幗英雄身邊的馬前卒。”
顏十七回頭看了她一眼,“行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這嘴巴是抹了蜂蜜了吧?”
報曉嘻嘻笑。
顏十七道:“可是想好了,要在我身邊做事?”
報曉點頭,“從今往後,奴婢定會盡心盡力的服侍姑娘。”
顏十七嘆氣,“十二屬相衛給我做奴婢,也的確是委屈你了。”
報曉道:“大人說了,十二屬相衛各有職責,當初建衛的宗旨就是,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奴婢跟姑娘簽了三年的奴契,所以,伺候姑娘就是奴婢現在份內的事。”
顏十七嘴角抽了抽,“這話,是趙大人教你說的吧?”
報曉面色微紅,“不是!是沈先生教的!但這的確也是奴婢心裡的想法。”
顏十七道:“好吧!醜話咱先說在前頭,從沂州一路來京,其中經歷的驚險你也都清楚了。只怕京城,會更不太平。你可想好了,要跟在我身邊繼續出生入死?”
報曉點頭如搗蒜,“是!奴婢從此只服侍姑娘,只是姑娘的奴婢。”
“這也是沈先生教你說的?”
報曉撓頭,“是!”
沙暖敲門,在外面稟告道:“姑娘,闞先生過來了!”
顏十七一怔,“她還真的又來了啊!”看了眼沙暖欲言又止的樣子,擺了擺手,“好了!沈先生那些交代你說給我聽的話,就不要說了。我心中有數。先下去收拾一下吧!”
沙暖福身,退了出去。
闞雪淨依然是被關山月陪着進來的。
顏十七一板一眼的上前行禮。
闞雪淨微微頷首,對關山月道:“行禮的姿勢很到位,就是進了宮,宮裡的教習嬤嬤也挑不出半點兒錯來。”
關山月微微驚訝,“是嗎?都是我那姑姐教的好!槿兒今天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
“比昨日見好!”顏十七很謹慎的回答。
三人分賓主落座。
看着奉茶上來的那個身影,顏十七不禁眨巴了兩下眼睛,很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本該是沙暖或者泥融乾的活,此刻竟然是月卯在做。
關山月也是詫異不已,月卯作爲寧建合的徒弟,能夠住進府中爲顏十七調養身子,府上是該禮遇的,怎能當下人使喚?
關山月無聲的詢問顏十七。
顏十七衝着她微微搖了搖頭。
府中之事,還是不要當着外人的面揭開的好。
月卯奉了茶,卻沒有立即離去,而是站在了闞雪淨的對面。
顏十七因此知道了,這丫頭肯放下身段甘願做個上茶丫鬟,無非是衝着闞雪淨的名號來的。
月卯對於有才分的人,果然是寧願矮一頭的啊!
闞雪淨端起茶杯,輕輕的掀開茶蓋,慢吞吞的道:“皇后的千秋宴,槿兒可想去?”
顏十七瞪大眼睛看過來,“不想!”
回答的極其生硬。
關山月忙道:“那個,容我解釋一下。家翁雖然曾爲帝師,卻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沒有官階,女眷便沒有了誥命,恐怕是不能進宮的。我們都不去,槿兒怕生,自然也就不想去了。”
闞雪淨道:“我可以帶你去!”
顏十七翹了脣角,“那就多謝先生了!可惜,我這還病着。皇后的千秋宴,還是不要去添亂了。本來是喜慶的事情,若是一不小心被我攪合了,那可就罪過大了。”
闞雪淨如是說,是在彰顯自己的身份嗎?
無論是作爲皇后的師姐妹,還是作爲那兩個妃子的老師,的確都有傲視諸女眷的資本。
對高家人來說,進宮不易,可對人家智後的徒弟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了吧!
偏她顏十七不想領這份情。
闞雪淨道:“你的身子骨真有那麼差?”
不等顏十七回答,月卯上前一步,自我介紹道:“月卯見過闞先生!家師乃是寧建合!”
“哦!”闞雪淨掃了一眼過來,“原來不是高府的下人啊!”
關山月解釋道:“槿兒身子骨弱,寧太醫憐惜,便將自己的高徒留在了府中爲槿兒調理身子。”
月卯滿面緋紅道:“月卯崇拜先生,所以纔想要藉着奉茶一睹先生的風采。”
闞雪淨這才正眼看向月卯,問道:“既是太醫的高徒,那醫術應該不一般了。不知槿兒的身子如何啊?”
月卯因爲闞雪淨的這一態度,激動的都快渾身顫抖了。
以至於顏十七都開始反省自己,在見到神一般存在的闞雪淨時,是不是平靜的有些過火了。
她應該也稍稍拿出點兒崇拜來的。
那樣的話,闞雪淨也會如同現在這般蹙眉。
她相信在闞雪淨的所到之處,應該是不缺崇拜的目光的。
但任何事情,看的多了,難免也就厭煩。
如此看來,莫非是她的桀驁不馴挑起了她的好奇之心,纔會這般的逮着她不放?
“月卯姑娘!闞先生問你話呢!”關山月好心的提醒。
月卯努力鎮靜心神,“回先生的話,觀顏小姐的面色,身子應該已經無大礙。”
顏十七氣定神閒的喝茶,不置可否。
關山月清了清嗓子,“月卯姑娘都不需要診脈嗎?”
月卯挑釁的看着顏十七,“顏小姐可願意讓月卯診脈?”
顏十七勾脣一笑,“月卯姑娘既然想在闞先生面前賣弄一下自己的醫術,那就診吧!”
袖子一擼,皓腕便露了出來。
月卯被噎的臉漲紫,但箭在弦上,卻又由不得她不發。
幾步到了顏十七面前,蹲下身去,三指搭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