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雖是晴了,到得傍晚,這雪卻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落雪無聲,襯着傲雪閣中燈暈暖意,倒也別有一種寧馨。
燕沈昊正在燈下看着屬下傳來的密報,聽得玲瓏過來輕喚了一聲“王爺”,擡起頭來,卻見玲瓏一臉小心翼翼道:“王爺,雪衣在門外,說是求王爺讓太醫過去瞧瞧王妃……”
燕沈昊眉梢微挑:“哦?卻不知王妃怎麼了?竟要勞動太醫?”
雪衣在門外聽得二人言語,此刻也顧不得規矩了,奔進來直直在燕沈昊面前跪下,急切道:“王爺,王妃似是感染了風寒,此刻正在發燒,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求王爺讓太醫過去瞧瞧,奴婢怕晚了,王妃他……”話到末尾,想到那人一個人在那冷冰冰的屋子裡不知生死地病着,已是忍不住哽咽。
玲瓏聽得事情嚴重,已忍不住焦急起來,雖然主子不喜歡這個王妃,但她卻是一直對那個溫和清秀的少年頗有好感的,此刻聽他病得嚴重,不由插嘴道:“既是如此,王爺,是不是讓葉太醫過去瞧瞧……”
燕沈昊淡淡道:“不過小小風寒,何必勞動太醫?睡一覺也便好了。”瞥了雪衣一眼,“你有工夫到這裡來求我,還不如回去照顧你家主子。”
眼見燕沈昊絕情如此,雪衣心已是涼了半截,卻仍是央求道:“王爺,求求您……”說着竟是連連在地上磕起頭來。
燕沈昊微微冷笑道:“果然是主僕啊,先是主子爲奴婢跪,現在又是奴婢爲主子跪,既然你們都這麼喜歡跪,行啊,那你就到外邊跪去,或許像你那主子一樣,本王心情一好,到最後就允了你也說不定呢。”話畢目光轉回密報之上,竟是再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雪衣的心已自沈了下去,眼見玲瓏連連示意,只得起身,行了個禮,又望了燕沈昊一眼,終是走了出去。
走出門外,眼見大雪紛飛,天色一片陰沈,門前的雪地卻是白瑩瑩一片,想到那人便是在這雪裡爲救自己跪了大半日,心中一痛,咬了咬牙,終是雙腿一屈,筆直地在這雪中跪了下來。
望見雪地上的人影,玲瓏不由心下嘆息,眼看自家主子已經看完密報,正靠着椅子閉目養神,不由走過去,猶豫着道:“王爺,王妃昨日在雪地裡跪了那麼久,或許真的病了,依奴婢看,還是讓太醫……”
燕沈昊睜開眼,微笑道:“玲瓏這是在怪本王無情麼?”
玲瓏忙垂了頭,惶恐道:“奴婢不敢。”
燕沈昊微笑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本王也有些累了,你這便伺候本王歇息罷。”
玲瓏忙低頭應“是”,只在心頭無聲一嘆,卻是再不敢多說。
半夜的時候,燕沈昊醒了過來,睜着眼靜靜地注視了牀頂片刻,卻是披衣起了身來。
來到窗前,往外一望。大雪未停,依舊不斷自夜空中飄下,夜深靜寂,竟似能聽到雪落的簌簌之聲。
目光不經意一掃,外面雪地裡卻是豎了一個人影,雖是被雪覆得幾成了一個雪人,那人卻仍是筆直地跪着,一動不動,怕是早已凍僵了過去。
一絲冷笑浮上脣角,燕沈昊輕輕撇過眼。
然後卻是想起了適才那個夢。
夢裡,他恍惚又看到了那株梅花,看到梅樹下的那個人,恍惚聽到那個人輕輕地喚着他:“昊,昊,昊……”
待他想抓住他的時候,那人影卻又不見了,倏忽間逃得無影無蹤,只剩了自己急切的聲音一遍遍地迴響着:“瑾?瑾?你在哪裡?你出來!你出來啊……”
聲音空蕩蕩地迴響,那人的身影卻再也不見。
手掌悄然握緊,慢慢地卻又鬆了開來。
不由失笑。
果然是夢。那人,又怎會叫他的名字?
那時他分明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若不是巧合,自己也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誰。
想着想着,眼前不由出現了一張清秀容顏,遠山般的眉,小鹿般的眼……
然後,心頭忽然一動,他竟想起了那個人。
雖然不是他,但,他跟他,真的是很像。
也就因爲這樣,才越發可恨。
恨歸恨,但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竟已是披了大氅步出了屋子。
自那個跪着的人身邊走過,並未看她一眼。
似是閒庭信步,但停下步子的時候,一擡頭,已是到了那人居住的屋前。
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是推開門,跨了進去。
一點燈光如豆,在夜之靜寂中悽悽飄搖,青色寒氣自地底瀰漫而上,昏暗的小屋內,卻是比外面的雪夜還要冰寒。
燕沈昊一眼便看見了那個躺在牀上的人。平日裡漆黑的雙目微微闔着,長長的睫毛不時輕顫,平素蒼白的臉頰此刻卻是緋紅一片,爲那清秀的容顏平添了幾分詭異的豔色。
微微猶豫了一下,燕沈昊一步一步緩緩走過去。
居高臨下,靜靜看着他。
那人的手指微微動着,似是想抓住什麼,卻只是微微地蜷曲又伸展。似是手始終捉不到想要的東西,秀氣的眉亦不禁微微蹙了起來。平素淡色的脣因病而變成了深詭的蒼紅色,微微翕動着,似有模模糊糊的聲音發出,卻是聽不出到底在說什麼。
燕沈昊的眼神變得沈邃,不由自主地在牀沿上坐了下來。手輕輕擡起,欲要撫上那張緋紅的臉,卻在幾要觸上那人的臉時,驀然頓住。
然後猛地起身,轉身便走。
身後的人仍在模模糊糊地吐着一些聽不懂的詞語。燕沈昊卻是大步跨向門口,再不回頭。
然而,一腳甫跨出門口的時候,離去的身影卻是倏地頓住。
只因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迷迷糊糊的,從他適才進得這個屋來,便有的聲音。
只是,這次不同。
這次,他居然聽清了那人囈語般的喃喃。
其實,也說不上聽清,因爲,他也只聽清了一個字。
然而,只這一字,卻讓他全身不由一震,猛然轉過身去。
牀上的人雙目微闔,仍未醒來,只紅脣微動,輕聲低語着。
其實,那低語的,也不過只是一個字:
“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