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新月,悄懸天邊。
江風頗大,吹得船頭的七彩琉璃燈不住晃動,那光影便也幽幽飄搖起來,精緻的繡花窗簾亦是隨着飄動,流離光影映得窗下人的臉亦是恍惚起來。
楚龍吟走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那人,低垂着眸,安靜地坐在窗前,幾縷髮絲被透進來的風吹得有些凌亂,曖昧地纏在那人清秀的臉上,那人卻是一動不動,並未伸手撥開,仍只是失神地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楚龍吟微微皺了皺眉,目光轉到桌上那分毫未動的飯菜,不由皺眉更緊,提腳走過去,站到那人身前,語聲裡有微責亦含無奈:“小槿,怎麼不吃飯?”
窗邊人擡起眼來,如畫眉目,清秀容顏,赫然便是那本已消失在火中的北朔晉王妃齊槿!
見是楚龍吟,齊槿低低叫了一聲:“楚哥哥。”然後便不再說話。
楚龍吟在他身旁坐下來,看着他消瘦的臉龐,憔悴的神情,一股心疼不由漫了上來,伸手過去輕輕將他面上的髮絲撥開,柔聲問道:“飯菜不合你胃口?”
齊槿輕輕搖搖頭,卻是望着他低聲問道:“楚哥哥,你要帶我去哪裡?”
楚龍吟沉默了一下,道:“南桓。”
“南桓?”齊槿一怔。
楚龍吟站起身來,望向窗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罷?而你好像也一直沒問。”微微一頓,“或者,我在你心中其實根本就無足輕重,我的名字對你來說也無關緊要。”
齊槿一愣,然後搖頭道:“不。”望着轉過頭來的楚龍吟定定道:“我沒問你的名字只是因爲我知道你暫時不願告訴我,若你願意,又何需我問?而且對我來說,無論你叫什麼名字,你都是我的‘楚哥哥’,知道與不知道,都是一樣的。”
楚龍吟的眼神有些複雜,定定看了齊槿片刻,緩緩道:“我叫楚龍吟。”
齊槿驀地睜大眼睛:“楚龍吟?楚哥哥你是……”
楚龍吟點頭道:“不錯,我是南桓的皇帝。當初我只是個在山中學藝的小子,不名一文,所以我把什麼都埋在心底。現在,我已經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已經是一國之君,我也終於可以來帶走我喜歡的人,告訴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齊槿輕輕一顫:“楚哥哥,我……”
“你只喜歡燕沉昊嗎?”楚龍吟目光猝然變得銳利,“他是北朔親王,我是南桓國君,我又有哪點比不上他?”
“不是的,楚哥哥,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他那般待你,你還沒受夠嗎?爲什麼你眼裡就只容得下一個燕沉昊?他又到底有哪點好?”
看着眼前滿面悲憤的人,齊槿目中亦現出一絲痛苦,撇開頭,避開那質問的目光,齊槿望着窗外,輕聲道:“……他沒有哪點好,他曾對我失約,亦曾侮辱折磨過我,他爲人冷酷,手段也狠辣,心腸堅硬,脾氣暴躁……他到底有哪點好呢?我也不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歡他,從三年前就喜歡了,一直以來,只喜歡他一個人……我也問過自己爲什麼會是他,可是,我始終沒找到答案。這種事情,哪有什麼答案呢?喜歡一個人,又怎麼需要理由……”
“喜歡一個人,又怎麼需要理由……”楚龍吟喃喃重複着,脣角浮出一絲苦笑,眼裡卻現出一抹哀傷,“小槿,你真是好狠,竟然只用一句,便讓我無言以對……”
齊槿心中亦是十分難受,見他痛苦,不由自主便像少時那般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輕聲喚道:“楚哥哥……”
楚龍吟一顫,突然一把將他扯進懷中。齊槿不防,當即被他緊緊抱住,震驚之下,不由驚喚一聲:“楚哥哥!”
不顧他的掙扎,楚龍吟固執地將手臂收緊,將頭埋在他的頸間,痛苦道:“小槿,小槿……我真的喜歡你,爲什麼你不喜歡我?”
齊槿身子一僵,停止掙扎,聽得他聲音痛苦,有心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當下只是任他抱着自己,半晌方低低道:“楚哥哥,你一定會找到適合你的人……”
“我不要什麼適合我的人!”楚龍吟忽然大吼出聲,放開齊槿,兩手緊緊攫住他的雙肩,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喜歡你一個!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手!”
見他決絕神色,齊槿不禁一震,卻終還是靜靜道:“我不走。”
楚龍吟的目光便似要將齊槿撕裂:“不走?他把你當作東蒼的探子,關你囚禁你,你還要回去?你知不知道你回去燕意天隨時都可能殺了你……”
“燕意天?”齊槿一怔。
楚龍吟嘴角一抿:“他們是兄弟,爲了自己的目的,什麼事做不出來?燕意天爲了他自己的目的可以犧牲他的愛人,你以爲你的燕沉昊就做不出來?如果他真的愛你,他又怎會在此時此地將你丟下,率兵攻打你的故國?他如此對你,你還要和他在一起,你就不怕成爲東蒼的罪人,爲你的故國百姓所唾罵?”
楚龍吟一口氣吼完,方發覺齊槿臉色蒼白,心下甚是心疼,想起他先前那句堅定的“我不走”卻又不禁心腸一硬,淡淡道:“走不走由不得你,我既費了大力氣將你從北朔救出來,就絕不會再放你回去!”
齊槿低低道:“楚哥哥,你又何必……你知道,就算這樣,我也不會……”
“你也不會喜歡我是不是?”楚龍吟淒涼一笑,忽然眼中一抹幽光滑過,隱隱透出瘋狂,下一刻,他突然一把將齊槿抱了起來。
齊槿一驚,極力掙扎:“楚哥哥,你幹什麼……啊!”卻是被楚龍吟扔到了一旁的牀上。
正被摔得暈眩時,忽覺身上一沉,卻是楚龍吟的身體驀地壓了上來。齊槿大驚,拼命掙扎,卻反被楚龍吟單手將他兩隻推拒的手壓到了頭頂,然後便被帶着瘋狂的灼燙脣舌狠狠吻住。
齊槿震驚得驀地睜大眼,待回過神來,卻是拼命掙扎起來,只是他又哪裡掙得過楚龍吟的大力?不僅沒有半點成效,反因他這一番掙扎扭動,讓楚龍吟眼中慾火更熾,下一刻,只聞一聲響亮的裂帛聲響,楚龍吟竟是一把撕開了他的衣衫。
齊槿眼中終於現出了恐懼,更是用力掙扎,覺到楚龍吟的舌頭正在自己口中翻攪,當下再不猶豫,一口咬了下去。
楚龍吟不防,當即被他咬到,頓時吃痛退開。齊槿見他嘴角淌下鮮血,當下也是一呆,卻是震驚大過害怕了,怔怔地望過去,怔怔喚道:“楚哥哥……”
楚龍吟臉色陰沉之極,臉色變了幾變,到最後卻終是慘然,苦笑道:“小槿,你好……”話未完,卻似再也說不下去,當下扭頭起身,摔門而去。
齊槿怔怔地望着楚龍吟消失的方向,良久方收回目光來,這才覺出口中的一點腥意,細細一嘗,竟是十分苦澀,當下不由有些惘然了。
而與此同時,東蒼與北朔的戰事卻是更激烈了。
北朔大軍初時被東蒼的一系列詭異動作弄得有些混亂,但待一鎮靜下來後,卻仍是十分整肅。且他們的首領燕沉昊雖是受傷,卻仍是帶傷殺敵,更見勇猛。首領身先士卒,自是令將士士氣大振,況北朔大軍本是神勇,因而幾場戰役下來,先前尚算平手的東蒼皆是大敗。
齊瑾不料燕沉昊得知兄長死訊後非但未因悲痛而消沉或是亂了心防,反是更加沉靜,戰術更見縝密,而作戰之時亦更見神勇,令己方節節敗退,連失幾個城池,不由十分鬱憤。這日又被燕沉昊奪了一個城去,逼得東蒼大軍連退九十里,連齊瑾自己亦是十分狼狽,齊瑾不由更是憤恨。在部下面前時面色尚冷靜沉穩,一進了自己中帳卻是立刻摔了桌上的茶杯,泄氣般將帳中之物一陣亂砸,少年驕縱之氣顯露十足。
待帳中一片狼藉,齊瑾方自停手,頹然坐在榻上,胸膛起伏,呼呼地喘着氣。
正稍有平復,忽聽帳外屬下報道:“小王爺,有南桓的暗報。”
聽得“南桓”二字,齊瑾登時眼睛一亮,忙起身大步走過去:“拿來。”
將寫有暗報的絹紙展開,目光一掃,齊瑾臉上震驚、憤怒,悲憤一一閃過,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
轉身回到帳中,齊瑾先是默然片刻,然後卻是比先前更大力地發起怒來,見物便摔,見物便砸,帳中之物無一倖免,連自己手指被劃破了也不顧。
待帳中之物終於一片支離破碎,齊瑾方纔停下,站在帳中,狠狠地喘着氣。手上的血跡爬過素白的手掌,一直聚到指尖,然後滴答滴答落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齊瑾的面色終於平靜下來,拾起適才被自己丟在地上的暗報絹紙,目光緩緩掃過上面的消息,喃喃道:“原來竟是你放的火!原來他沒有死,卻是你將他偷偷帶了去!楚龍吟,你果真是情深一片!”
目中漸漸聚起一片幽深之色,默然片刻,齊瑾霍然轉過身,大步來到帳外,向帳外侍衛吩咐道:“去把飛影給我叫過來!”
侍衛領命而去。齊瑾回帳,緩緩將手中絹紙捏成一團,自言自語道:“我在這裡爲你,你竟然和他纏綿廝守,龍吟啊龍吟,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
不多時,心腹飛影來到。齊瑾止住他的行禮,淡淡吩咐道:“你馬上趕去陵江,救一個人,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把他給我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