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鵬城市郊工業區的新豐日化廠,在微風中略顯蕭瑟。
正午,平常的時候,交接班的工人早已經將工廠大門給堵得水泄不通,可是今天,廠內外卻門可雀羅,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廠裡面原本日夜不停的機器轟鳴聲早已消失,整個工廠冷冷清清,一片蕭條,唯一的聲響,卻是大門側邊的保安室傳出,隱隱約約的麻將碰撞“嘩啦”聲響。
保安室裡,煙霧瀰漫,幾個保安明目張膽的,搬了張麻將桌進來,旁若無人,堂而皇之的砌着長城。
“二奶!”
桌上四個保安中,尤爲年輕的一個懶洋洋的扔出了張二筒,心思不屬。
“喲,步淵,二奶都不要,想不開還是咋地了?”
坐在這個被稱作步淵的男人上家的是個中年男人,只見他陰陽怪氣中略帶蝟瑣的一笑,如獲至寶般將二筒搶了過來,嘴裡還冒着泡。
“二奶,我的最愛,是男人,得槓!”
卻是放了槓。
旁邊一個臉上長滿麻子的男人見狀興災樂禍笑了起來,“步淵,怎麼着?我都說隊長手裡可能藏着三個二奶,你偏不信,這回放槓了吧!”
另一旁的光頭也跟着笑起來,“太監福,這也難怪步淵不信,隊長連*都喂不飽,哪折騰的起二奶呢!”
步淵的臉抽了抽,越發沒了心情。
廠子這半年來每況愈下,現在更是徹底停工了,這保安的工作眼看就做到頭,步淵的小日子原本就不好過,被保安隊長硬拉來湊一桌後,不是放槓就是點炮,俊逸又白皙的臉就顯得更白了。
在猥瑣隊長打出牌後,步淵友隨手摸了張牌,隨意看了一眼,打了出去。
“小雞!”
“哈哈,小*你也打,步淵,這回神都救不了你了。”外號叫太監福的麻子大笑一聲,將面前的牌往前推倒,大聲嚷嚷:“十三幺誒,就差你個小*,糊了!給錢,給錢!”
清一色兼大四喜的隊長剛開始聽糊就給撩了,心裡很是不爽,忍不住罵道:“太監福,你個蔫貨,步淵送你個*,你也還是太監”
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步淵嘆了口氣,正準備尋個由頭離開。
“步淵,步淵,有妞找。”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口傳來了執勤的李大牛那牛一般洪亮的聲音。
一聽有妞,胡大隊長等人來了精神,啪的一下就躥到窗口,活脫脫剛放出來的德性。
這十天大半月的不見廠裡的軟妹子,估計都憋的有點上火了。
可憐的娃。
步淵同情加鄙視着幾個傢伙的損樣,不過也正好,有理由不玩了,將位子讓給了李大牛,慢吞吞的走到門口。
剛站定,就看到不遠處的鐵欄外,站着一個長髮在微風中飄飄,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婀娜美女,如同那小山崗上的小白花,吸引眼球。
“靜靜。”步淵驚喜的叫了一聲,邁開步子衝了過去。
剛要來個熱情擁抱,以解相思之苦,卻猛地看到美女背後,停着一輛黑色寶馬,主駕上一個有些眼熟的男子,看到他過來,輕輕的吐出一口煙,依稀得意。
“靜靜,你終於肯見我了。”步淵掠了一眼,沒想太多,神情激動下,就去抓美女的小手。
這美女,正是步淵的正牌女友,萬靜,步淵之所以驚喜,是因爲兩人前些天大吵了一場,萬靜摔門而去,一直都不接他電話。
出乎意料的,一向乖巧的萬靜突然退了一小步,避開步淵的手。
“靜靜,你。”步淵沒撈着那牽手千百次的柔荑,有些意外。
以前他們也不是沒有吵過架,萬靜每次都是三天兩頭的氣就消了,然後套本大叔的說法,濤聲依舊。
可是現在,似乎,有些不對勁。
“步淵,我有話跟你說。”萬靜自始至終一直低着頭,開口道。
“你說,我聽着呢。”步淵驚喜中,沒聽出萬靜聲音中的微微顫抖。
只要萬靜肯出現,萬事好商量。
“我們,分手吧。”萬靜猛地擡頭,長髮遮掩的漂亮臉蛋,已滿是寒霜。
步淵滿是驚喜的臉一僵,繼而難以置信的看着萬靜。
“靜靜,你不是開玩笑吧,你···?”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始至終,萬靜對他,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顯得是如此的,陌生。
“我開玩笑?步淵,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德性。”萬靜死死的盯着步淵,聲音有些竭斯底裡,更像是觸底反彈的爆發,手猛地擡起,指着步淵。
“你說你,好歹曾經是最出色的警校精英,可那些本不如你的人,畢業後不是進了公安局就是派出所,正經吃上了國家公糧,而你呢,卻只能窩在這破廠裡當一個小保安,每個月一千八百塊錢,夠你吃還是夠你喝?我跟着你多久了?除了噼裡啪啦,你什麼時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女人了?之前,你廠子效益好,有些獎金也就罷了,可現在,連個破保安,你都要做不下去了,你還拿什麼來堆砌我的未來。”
無情的聲音,如同疾風驟雨,潑了步淵一臉,更如刀子一般,紮在了步淵的心口。
步淵的臉,瞬間煞白。
這,還是他眼中,溫柔懂事的萬靜嗎?
這,還是那在他經歷那個事件後,在他最頹廢的兩年中始終給他鼓勵給他溫暖的萬靜嗎?
這,還是那對他不離不棄,和他誓言同甘共苦的萬靜嗎?
曾經那溫柔體貼的女孩,怎麼會突然如此的讓人陌生。
“步淵,你看看你現在出息的,租個房,雙人苦逼型的,抽個煙,光冒煙坑癌的,喝個酒,紅毛二鍋頭的,就連和我開個房,還要數分秒按鬧鐘的,這些我都認了,可就連我跟你一起存的那點私房錢,你都敢隨手就用了,你還算是帶把的嗎,你簡直就是孬種裡的極品。”萬靜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理直氣壯。
而步淵的臉,也越來越白。
“這也就罷了,偏偏沒那個本事,你還每天跟那些廠裡不三不四的女人眉來眼去,是,知道你長得帥,就像是那蜜蜂屎,招惹螞蟻,可有這個能耐,你怎麼不乾脆去賣算了,好歹一夜過百,辛苦點上千,配個白領都不冤,你裝什麼正直做什麼保安啊,你說,你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也就是我傻,在你身邊以爲守着個寶,現在我想清楚了,跟着你步淵,我的未來絕對比竇娥都冤,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再沒有關係。”萬靜越說越激動,從手裡嶄新的名貴包包中,掏出一個喜態陶瓷愛心娃娃,狠狠砸出。
愛心娃娃砸在步淵的臉上,步淵沒有閃躲,僵直的看着萬靜沒有任何猶豫的。扭身上了那輛黑色的別摸我。
車上的男子看了場好戲,得意的探出頭來,哈哈大笑,那拿煙的手狠狠的中指朝下,載着萬靜揚長而去。
“方文輝。”
步淵終於,認出了車裡的男人,一口鋼牙差點咬碎。
萬靜,和他分手也就罷了。
竟然,剛和他說分手,當着他的面就上了方文輝的車。
明明知道,步淵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從剛入警校,就和他不對付的混蛋,這個敗類中的渣渣。
狠狠一腳踏在腳邊的愛心娃娃上。
這原本承載了他對萬靜真誠愛意的愛心娃娃,瞬間碎成無數片。
原本,他,是真的想和萬靜成個家的,然後,生個大胖小子。
他,住最廉價的出租房,抽最廉價的香菸,喝最廉價的酒,連打個麻將,都是打最小的一塊。
爲的,可不就是想攢點錢,讓萬靜有個體面點的婚禮,可是現在,卻都成了萬靜數落他的罪過。
萬靜走了,這個曾經信誓旦旦的說,寧願坐他的破單車,也不願意去坐別人寶馬的女人,還是坐上了別人的寶馬,這個別人,還是步淵最厭惡的人。
“步淵,想開點,不就是女人嘛,留得青山在,還怕沒花采,舍了這顆歪脖樹,咱再造萬畝林。”保安胡大隊長走了過來,安慰道。
步淵機械的點了下頭,招呼也不打,悶聲走了。
“多好的娃啊,家中剛遭難,身無分文不說,還借了債,廠子又偏偏在這個時候不景氣了,現在連準媳婦,都拜了,這世道啊,淨欺負老實人。”太監福仰天嘆息,手裡還攥着剛贏的錢,忽然間沒了心情。
夢遊般回了出租房,步淵稍微回過神來,滿臉苦澀。
出租房很小,只有十來平米,就這,還是和同事小孫合租的。
萬靜說的沒錯,他住的,確實是最廉價的房子。
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有一搭沒一搭的抽着,直到菸屁股燒了手,才驚覺。
“尼瑪,連這破煙也欺負我。”
縮了縮手,步淵隨手拿起牀邊一個白色的像是摩托頭盔般的東西,狠狠套在腦袋上。
白色頭盔上有兩個天藍色的楷體字,江湖。
這頭盔,是一款接近尾聲行將末路的遊戲“江湖”的智能終端。
“萬靜,你還少說了一樣,我TM連玩個過氣遊戲,都是贈品。”
以步淵的條件,哪怕這遊戲快過時了,也買不起這死貴的東西。
他這頭盔,是遊戲公司爲刺激“江湖”殘餘生命力,用身份證號碼隨機抽取的贈品。
簡單的說,就是酬賓大派送,清理存貨的同時,以圖最後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