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覺道:“那哀家就把話說明白一些,我年少時曾與鎮國將軍府中人結下深仇。爲了報復那個人,執意要他滿門覆滅。”
雲笛問道:“當年與你結下深仇的人是誰?”
耀覺緩聲道:“能與我結仇的不過四個人,去慢慢查證即可,我不能告訴你們。”
“是誰不讓你對我們如實相告?”雲凝目光微閃,“是定國公,還是定國公夫人?”
耀覺現出難得的笑意,卻是嘲笑,“這豈是誰能強迫我的,是我不想說罷了。”隨即闔了眼瞼,“我的話已盡了,二位要麼將我殺了,要麼就請離開。”
之後,不論兩個人再問什麼,耀覺都是充耳未聞,似已入定。
雲凝慢慢有了火氣,喚楊柳進來,問道:“是誰把她帶來此處的?”
楊柳道:“是定國公的人。”
雲凝漠聲道:“去傳話,我要將此人留下,慢慢拷打逼供。”
楊柳又道:“定國公的人方纔已經來傳話了,此人日後就交給娘娘了。”
雲笛審視了耀覺片刻,起身勸了一句,“全無必要。她不會再告訴你什麼了。”隨即向外走去,“我還要進宮面聖。”
雲凝跟到門外,問道:“那熠航的事、家族的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雲笛道:“只能抽絲剝繭,慢慢來。這不是幾日間就能水落石出的事。”沉默片刻,問道,“裡面的人,你能不能交給我?”
“還是留給我吧。”雲凝不認爲他能儘快問出個結果,再者小小年紀,難免偏聽偏信,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告訴他了。
雲笛也不堅持,“隨你,最好不要作繭自縛。”
雲凝對這話有些不解。
雲笛解釋道:“定國公將人交給你,就是因爲料定我不會與你爭這個人,也料定這個人不會再告訴你隻言片語。若真說出了別的,也不過是騙你,讓你愈發相信她今日的一番話。”
雲凝聽了,自然看得出堂弟對自己不論從人品還是手段上的輕視,黯然一笑,“如今怎麼想都隨你去吧。只是有一事,我要求你——記掛着熠航一些,他能夠早日回到雲家纔是正經事。”
雲笛回道:“走一步看一步,我總不能爲了讓他回到雲家反而害了他。我眼下定然不能盡心照料他,你也不能,他若跟着我們,反倒是禍福難料。”
“那你斟酌吧。畢竟家中只得我們兩個人,什麼事我還是儘量聽從你的想法。”雲凝知道想和雲笛同心協力的話,還需慢慢讓他相信自己、體諒自己。
見她沒堅持己見,雲笛態度略有緩和,建議道:“耀覺你就別帶走了,不如還是留給定國公的人看管,如此她不會出閃失,再者,定國公夫人說不定也對此事上心,時日久了,定國公夫人知道些什麼的話,說不定就與我們說了。”
雲凝滿心不情願,卻沒讓雲笛看出來,一面陪他往外走,一面點頭笑道:“好,這件事我聽你的。再有,你爲何那麼信任定國公夫人?”
雲笛因着堂姐一再地遷就,對她生出了一些本就該有的親近,便將顧雲箏上次是爲他遠赴漠北的事情說了。
雲凝這才明白,再想想方纔雲笛的建議,愈發心安。不論霍天北對雲家事是個什麼長遠的打算,顧雲箏卻無疑是一心要幫襯雲家人,自她開始,再到之前的雲笛,都讓她更相信顧雲箏對雲家永遠是存着一份善心。雖然緣由無從得知,這感覺卻能夠確定。
臨別時,雲凝叮囑道:“我知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凡事不能看的長遠,偶爾的確是太心急,總會莽撞行事。可我以往也是沒法子。再者,我到進城的時日已久,聽的看的終究是比你要多一些,日後你時常進宮與我說說話好麼?有個什麼事,你也能幫我拿主意。以往霍夫人總是進宮,可她終究是定國公的夫人,便是有心也無力處處幫襯着我。我人單勢孤的,這麼久能找到一絲線索,也不過是憑藉着皇上的那點看重……”話到此處,紅了眼眶。
雲笛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片刻後嘆息一聲,喚道:“堂姐……”
雲凝被這一聲堂姐惹得潸然淚下。
“你別哭,日後我們凡事商量着來。”終究是一家人,雲笛看着不忍,寬慰道,“先前我只是沒辦法體諒你,是我不好,你別計較。”
雲凝重重地點頭,又勉強扯出個笑臉,“等我來日與你細說原委。”
“好。”雲笛又寬慰她幾句,這才上馬離開,先一步去進宮面聖。
元熹帝看到雲笛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滿地瞪了霍天北一眼,之後卻不得不在四位大臣的建議下與雲笛敘談,先是道:“這次召你火速返京,是因雲貴妃急着與你相見。你若是願意回到軍中,朕便暫時封你爲參將,率兵殺敵,爲國盡忠;你若是願意留在朝堂,朕便讓你承襲鎮國將軍的爵位,出入朝堂。”
雲笛並無猶豫,恭聲道:“微臣年少無知,還需在軍中歷練,是以,願意回到軍中殺敵。”
元熹帝滿意地點點頭,又體恤地道:“你們姐弟失散已久,想來有不少話要說,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先與雲貴妃好生敘談幾日。”
雲笛稱是謝恩。
元熹帝問過太監,得知雲凝已經回宮,便讓雲笛過去相見。
雲笛與雲凝敘談許久,這才離宮去見顧雲箏。
顧雲箏已經等待多時,聽得下人通稟,即刻前去花廳相見。
雲笛看起來風塵僕僕,膚色未變,眼神比之前多了一份滄桑、堅毅。
顧雲箏急急打量,見他手上多了一道傷疤,是從手臂延伸到手背的,“又瘦了,軍中是不是很苦?受傷了?痊癒了沒有?”
“作戰時難免受點傷,不礙的。”雲笛笑着回答,心頭暖暖的。比之雲凝,眼前這女子更像是他的親人。唯有親人相見時,記掛的纔是彼此是否安康,過得是否如意。
顧雲箏喚春桃過來,“備下一些上好的藥物,讓他帶上,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春桃稱是而去。
雲笛沒有隱瞞之前與雲凝一起去見耀覺的事,將當時言語複述一遍,疑惑地道:“耀覺的話半真半假,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她爲何要騙我們——明明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顧雲箏道:“興許她是不想讓事態變得更嚴重。”
“夫人之前見過耀覺麼?”
“沒有,只是聽說,卻還未介入此事。”
“我過幾日就要回軍中了,此事只能等我回來再做計較。”雲笛遲疑地道,“我不在京城的時候,想拜請夫人幫襯着雲貴妃一些。”
顧雲箏笑問:“對她有所改觀了?”
“對。”雲笛微笑,“終究是一家人,今日與她說了不少,也知道了她以往的不得已。她只是個弱女子,想要重返京城,也只一條路。”
“說的是。”
“我也明白,知道夫人對雲家是一片善心,便請夫人幫襯她,其實是強人所難……”
顧雲箏笑道:“放心,我盡力而爲。如今她已是貴妃,在宮中一方獨大,你全不需擔心她。”
雲笛道出心裡話,“我擔心的是她難免衝動行事,到了那關頭,還請夫人出言提醒。”
顧雲箏應道:“若她真有一意孤行的時候,我命人傳話給你。”之所以言辭保守,是因這是她全無把握做到的事。
她能這麼說,已讓雲笛感激不已,連連道謝。
“去見見熠航吧。”顧雲箏笑道,“那孩子記性好,與你又本就是一家人,初時你離京,他每日都念着你。”
“多謝夫人。”雲笛立刻起身,隨春桃去了雲笛房裡。
在他走後,顧雲箏的笑意一點點消散,神色黯然。
該與她最親的人,對她卻只有感激,每次相見都要將別人託付給她照顧……那感覺真的難以言喻,隨時都有想說出真相的衝動,又總是極力剋制。
不是每個人都是霍天北,不是誰都能像他一樣淡然接受任何遭遇。
反過來,雲笛就算相信,也不見得能理解她,就算是能理解她,來日卻少不得自然而然地要求或者依賴她做什麼事——已經長大了,實在不需再做回雲箏的弟弟。
是以,還是維持現狀。
午後溫暖的光影中,霍天北走進門來,到了她面前,撫了撫她的臉頰,“難過了?”
“是,心裡有些不好過。”顧雲箏起身攜了他的手,走到門外,與他漫步在春景流轉的府邸之中,“雲笛倒是出乎我預料,雲貴妃也因他不再急躁,這是好事。你打算何時讓我見到耀覺?”
“今日晚間,我命人將她帶進府中。”
顧雲箏笑道:“她不會連我一起騙吧?對他們說的那些,一聽就是破綻百出,對我是不是隻是將謊言編得圓滿一些?”
“除非是她自作主張。是真是假,你到時自會做出評判。”
“雲貴妃起初是想把人留下的。”
“留下也不妨礙你獲知真相。”
顧雲箏斂目沉思片刻,“說心裡話,我到此時已有些打怵。看過、聽過的正史、野史都好,關乎太后、臣子的事,再想到父親在世時曾屢次進宮面見太后,都會讓我有那些上不得檯面的猜測……若是那樣,又與我父親有關的話……”她眼含哀求地看着他,“你告訴我就好,不必讓我從旁人嘴裡得知。”不能接受在天人永隔後,父親慈愛、正直的形象在她心裡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