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葉卿清臉色有些蒼白,他又安慰着補充了一句:“我已經吩咐十一安排人手先行進去了,一會兒我將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之後親自進去找她。你不用太擔心,圍場裡有很多我們的人,嬌嬌身邊也有暗衛。再不濟,好歹還有個燕雲琛在她身邊,他的功夫還是信得過的。”
雖是這麼安慰葉卿清,但也圍場壞在地方大、人雜,而且地勢複雜,那些常年放養在裡面的兇禽猛獸與生長在野生叢林裡面的無異。
每年就算是他們自己狩獵也會有人誤中流箭或者是被猛獸襲擊致傷致死,更遑論今年還有那些各懷心思的人。
他必須自己進去找人才能安心!
葉卿清冷靜了一會兒,眉頭依舊蹙着,問向齊子皓:“嬌嬌爲何會和容可心一同進去?”
她總覺得這件事可能有些貓膩,若說是爲了新鮮,也不該等到今日,春獵三日兩夜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一夜了,他們若想進去一早便該進去了不是麼?
齊子皓凜聲朝外面吩咐了一句:“將人帶進來!”
是幾個東齊的貴族姑娘和容可心身邊的丫鬟杏兒。
她們一個個地低着頭步伐微顫,隱約還能看到身子在顫抖。
“都把頭擡起來。”
葉卿清認識,爲首的兩位姑娘分別是黃雯菲和劉瑩,其她的也大多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她美眸微眯,問道:“郡主和容姑娘進圍場之前,你們都在一起?”
劉瑩身子不停地抖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擡起頭,卻在對上葉卿清犀利的視線的那一剎那,“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王妃饒命,臣女……臣女……”支吾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本來她當時心裡還在想着只是在一旁看個熱鬧,可齊靜沅和容可心真的一起進了圍場之後她就嚇懵了。
聽說那裡面可是各種兇禽猛獸,就算是武藝高強的男子都未必能安然脫身,更別說是郡主這般嬌貴女兒家了,而且身後還帶着靖王那個文武不通的拖油瓶!從那時開始,她的大腦裡一片空白,只餘下了一個想法,若是郡主不能安然出來,只怕今日她們這些在場的一個都逃不掉!
齊子皓不耐地擰起眉頭,看向一旁看起來沉穩一些的黃雯菲:“你說!”
黃雯菲的臉色也很蒼白,一雙小手緊緊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摒神吸氣,道:“是……是因爲容小姐私下裡當着我們的面侮辱靖王殿下被郡主聽到了,然後她就與郡主打賭說若是靖王殿下能夠與她一同進圍場贏過她,她便當衆磕頭道歉。”
其實她都恨死了那個容可心了,明明昨日裡已經被郡主教訓了一番,今日居然還死性不改地找上她們在那大放厥詞。若不是隻是郡主剛好路過聽到了,她都要懷疑容可心是故意找茬將郡主引進圍場裡了。
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黃雯菲心裡一激靈,不敢有絲毫耽擱,趕緊將昨日發生在涼亭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齊子皓聽完之後,整張臉猶如料峭寒冰,冰冷得無法靠近。
葉卿清眼底則緩緩流過一道波譎,如黃雯菲所說,嬌嬌昨日爲了燕雲琛將容可心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她必然懷恨在心。可是好端端地隔了一天的時間突然又故技重施,而且還主動提出要進圍場。
圍場是一個女孩子家隨隨便便能進的嗎?她知道燕雲琛不會武功,卻還用激將法攛掇他進去,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又或者說通過昨日的事情,她摸清楚了嬌嬌的性子,看到燕雲琛被逼到了高臺之上,就算他自己心大不和容可心計較,嬌嬌這邊定然也不過去。
她是想要嬌嬌進去送死,可是拿自己做誘餌,又豈不是得不償失?
“你們都退下吧!”葉卿清沉着聲看向那些貴女們,卻在杏兒跟着她們一同轉身時出聲喊住了她,“你留下!”
杏兒眼裡還噙着淚水,脣色蒼白一看便是受驚過度。想想也是,她是容可心的貼身丫鬟,如果容可心有什麼事,她定然也活不了。
看着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杏兒,葉卿清的聲音稍稍柔和了一些:“將昨日你們回去之後,到容可心找上郡主之前遇上的人全都說一遍。”
聞言,齊子皓看向她,眼中隱有思忖。
杏兒擡起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葉卿清沒耐心與她周旋,厲聲斥了一句:“還不快說!”
“是是是!”杏兒被嚇了一跳,皺着眉努力回想,然後說出了寥寥幾個人名。
葉卿清將之一一寫到紙上,最後目光停駐在了今日下午曾去看過容可心的南楚貴女“安瑟舞”三個字上。
“昨日,你們在馬場和涼亭裡的時候,安姑娘也在場嗎?”
杏兒略略回想了一下。而後睜着一雙如小鹿受驚般的雙眼對着葉卿清點了點頭。
葉卿清若有所思地抿起嘴脣,對着映安道:“你先帶她下去!”
“清清,你懷疑事情和這個安瑟舞有關?”齊子皓見到葉卿清這番動作差不多已經明白了她的想法,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事恐怕還複雜得很。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子,只怕也是背後被別人所指使的!
葉卿清臉上凝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容可心昨日裡既然能夠不顧北燕的臉面只憑自己一時快意辱罵燕雲琛,可想而知她是個衝動無腦的人。昨日在場的他國貴女不少,可偏偏只有她一個人開了口。
安瑟舞昨日也在場,但是同其她人一樣是以一個安靜的旁觀者的姿態看着這場戲。她將嬌嬌對燕雲琛的態度摸得很準,也將容可心的恨意看在了眼裡。所以,這出激將法針對的本就不是燕雲琛,而是嬌嬌。
容可心被嬌嬌教訓了一頓之後,按理來說就算心裡忿忿不甘,絕不會在第二天就馬上故技重施、自找苦頭。再者,若說她一時衝動想要找燕雲琛比試,昨日便該開口才是,但昨天如果沒有嬌嬌那一下出手阻攔,她是準備離開的。
可偏偏今日安瑟舞離開沒多久,容可心就突然來此一着,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受了誰的教唆。再者容可心人緣不好,與別國的人更是沒什麼交情,安瑟舞突然去看她也有些奇怪。”
葉卿清一口氣將心裡的猜想說了出來,雖說只是她自己的分析,並沒有實質性的根據,可細細去想,這麼解釋倒也是合情合理。
容可心不可能不知道圍場裡的危險性,對於自己的斤兩多少也該有些瞭解。那麼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衝動之下爲之。但若是因爲一時頭腦發熱的話,不該在回去想了一天之後才找上門來。
那便只剩下了第二種可能。從剛剛那幾個姑娘的話裡,可以看得出來容可心是一個極其高傲的人,被嬌嬌當衆羞辱,定然是懷恨在心,甚至是想要她的性命。這樣一來她的動機就很好解釋了,因爲有人和她保證了若是她將嬌嬌引進圍場,就能幫她報了昨日的羞辱之仇。
“這也只是我的猜想,不能完全肯定。”葉卿清低聲道,卻被齊子皓一把打斷,他微微搖頭,嘴角涌上了一絲凝重,“不是,可能性很大。安一峰,這個老賊!”
齊子皓說着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葉卿清臉色驟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齊子皓點頭:“之前不是讓你在我不在的時候不要亂走嗎?因爲有人想要趁着這次春獵行刺!”
“安一峰?你確定?”葉卿清美目圓睜,捂着嘴驚訝道。
若說是北燕或者西秦那邊任何一方想要行刺聖駕她倒不會太過吃驚,因爲這兩國和他們一樣,向來好武。
可南楚崇文,尤其是近些年來更是提倡文治,武將被打壓得幾乎見不到出頭之日,甚至是軍事餉銀都一再銳減。安一峰暗地裡派人行刺,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就算東齊亂了起來,便宜的也只會是西秦和北燕而已!
齊子皓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緊緊地眯了起來:“我和皇上早便發現了他的打算,不過是想等着他自投羅網而已。現在他來這麼一招,莫不是之前在圍場外面的佈置只是虛晃一槍,故意透露給我們知道的?”
事實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葉卿清妍麗的俏顏也同他一樣緊緊地繃了起來,雙手漸漸攏起,秀美的眉宇間縈繞着絲絲格格不入的戾氣,緩緩道:“不,或許……是一箭雙鵰!”
……*……*……
春獵已然進行到最後的時刻。前兩日爲了保存體力或多或少有些都會有些藏拙。至於那些一頭扎進去只知道往前衝的人現在固然是遙遙領先,可到了這關鍵時刻也成爲了所有的靶子。
比如說,聶大壯。
聽得這兩日不斷有退出圍場的人說着裡面的情況,出盡了風頭的當屬北燕。
聶凌峰聽說聶大壯那邊的獵物數量呈直線上升趨勢,將其他人遠遠甩在後頭,一張老臉樂得恨不能在上頭開花。尤其還聽說他獨自一人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頭大黑熊,更是連走路都帶着風。
至於剛剛聽到燕雲琛那傢伙爲了博美人一笑跑進去送死的事情他也就沒放在眼裡了。依着他看,燕雲琛回不去了也好,省得有人總是拿嫡長子的名聲來作勢。橫豎是他自己爲了美色一時昏了頭,到最後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不是麼!
而云翼程則一直繃着一張臉未見絲毫放鬆,春獵只剩下最後一天一夜的時間了。本來若是普普通通的比試也就算了,可現在最關鍵的是加了穿雲弓做彩頭,聶大壯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領先了這麼多,必然在接下來的一天裡會成爲所有人第一個要除掉的對象!
畢竟可沒有人說不準哄搶別人打來的獵物不是麼!
看着聶凌峰一臉得意的樣子,他心頭就是一陣悶氣,什麼樣的人帶出來什麼樣的東西。也只有聶凌峰這種倚老賣老的老傢伙才能帶出聶大壯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虧得之前這老傢伙還提前一個多月將聶大壯接進了府裡,說是要好好地教導他一番!
他已經預見到聶大壯出事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這老傢伙氣得直哼哼的場面了。
罷了,不過一張穿雲弓而已,也只是說出去好聽一些,難不成還真像傳說中的那樣是前朝那位開國大帝宋珏仙逝後的英靈附在了上面?得了穿雲弓,國力必然倍增?怪力亂神,無稽之談!
真這樣的話,前朝也就不會覆滅了!
再有,若傳言可信,東齊皇帝又豈會冒險將之拿出來?
這兩日,他留在帳中細思,從打着四國盛會的名義,將他們齊聚定京城開始,再到後來拿出穿雲弓作爲春獵的彩頭。原本他也以爲齊浩南打的主意只是想要單純地從他們各國下手,收買內線,可現在看來,並非完全如此!
當前這情況,三國齊心協力聯起手來,或許還能與東齊抗爭一二,否則他們只有捱打滅亡的份。
而齊浩南拿出了穿雲弓,就是想讓他們三國之間自相殘殺,最好再產生什麼無法彌補的裂痕。這場春獵,如他們這些年歲長一些的基本都沒有下去,可去的那些年輕人家中無一不是朝廷脊柱,若是被他國的人所傷,他們的家族又豈會善罷甘休?即便以後三國再能聯手對抗東齊,那也絕對是面和心不合!而互相猜忌,則是行軍打仗之大忌!
細思下去,雲翼程只覺自己背後的衣裳已經濡溼一片。難怪當初東齊規定參加文比武比的都必須是貴族子弟!齊浩南這心思,可真是夠深的!
可眼下,其他人不會像他一樣不將穿雲弓的那些傳奇看在眼裡。爲了這張充滿榮耀、已經被神化的弓,只怕就算是自己人,他們都能動起手來!
上兵伐謀,這就是齊浩南的厲害之處,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了!看來他們三國私下裡自以爲不爲人知的一些小動作早就被他看在了眼裡,那是不是分化之後就要開始各個擊破了?
雲翼程心底一涼,心中一開始還能基本維持平衡的天平已經開始逐漸傾斜……
圍場
雖然當時知道容可心就是故意用燕雲琛來激將她,可是她還是因爲容可心的那句磕頭道歉跟在她後頭進來了!
就算容可心打了什麼心思又怎樣?在他們東齊的地盤,她就不信她還能玩出個花兒來!
自從進了圍場之後,她明顯能感覺到燕雲琛周遭的氣勢都宛如變了個人一樣,不再是以前那般吊兒郎當亦或者是無謂隨意,整個人警惕得像一隻豎起了渾身毛髮的獅子,在警告着所有妄圖闖進他領地的生物。
意識到這種變化可能是因爲自己,齊靜沅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她今日一襲深藍色織錦勁裝,領口袖口繡着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黑的秀髮僅用一根深藍色的絲帶緊緊綁於腦後,看起來簡潔而又優雅。
雖然一身衣裳與夜色融爲了一體,但手腕上那“叮咚”搖晃的銀鈴聲伴隨着她清越暢快的說話聲卻是這林間一道別有風致的美景。
自從傍晚時分同容可心一起進來之後,她和燕雲琛就與她分道揚鑣了,約定了明日傍晚再見真章。
她回頭看了一下綁在馬上的獵袋,不過才兩個時辰,已經是滿滿當當,她就不信容可心那個口出狂言的傢伙能超過她!
眼下天色暗了下來,本來依着她的意思正好可以多弄一些關於夜間出現的飛禽,可燕雲琛卻黑着臉拉着她進了一處休整的山洞。
“燕雲琛,你啞巴了?從進了圍場之後你一句話都不和我說!”齊靜沅蹦到了他的身邊蹲了下來,陪着他往火堆裡一起加柴。
燕雲琛抿脣不語、目不斜視,站起身去,朝着獵袋走去。
齊靜沅回頭望去,撅了撅嘴,秀氣的娥眉緊緊地蹙了起來,依舊沒能想明白他這一路一直繃着一張臭臉擺給她看到底是爲了什麼。
但是見到他從獵袋裡將剛剛打來的一隻野兔拿了出來,立馬站起身跑到了他身邊,抓着他的手叫道:“你幹嘛呀?這是我們打的獵物,你要拿到哪去?”
燕雲琛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剝了皮烤來吃!”
“什麼?!”齊靜沅張大嘴尖叫一聲,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放,“這是獵物,到時候要拿去比數量的!要是因爲你吃了它明天我們輸給了容可心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怎麼辦?”
到了關鍵時候,說不定一隻就能定輸贏,要是因爲這個小細節輸了她得嘔死!
“輸了就輸了,還能怎樣?”燕雲琛看着她一臉焦急的樣子,終究是忍不住,怒聲吼了一句。
齊靜沅被他這突來的火氣吼得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放開了他的手後退了幾步,一雙迷人的桃花眼霎時紅了起來,不爭氣地氤氳起了淚花,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就像那雲霧迷濛的漣漪湖面一般,頓時波光一片。
燕雲琛臉上一白,手上那隻野兔滑落了下去,恨不得時光倒回去將那句話吞回肚子裡,又恨不能狠狠地打自己一個耳光。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拉齊靜沅的衣袖:“嬌嬌……”伸出去的手卻被她重重地打開。
齊靜沅冷凝着一雙霧光水眸,眉宇之間毫無溫度,擡手用力地推了他一下,越過他走到了山洞裡面的草垛上坐了下來,擡起袖子在眼上胡亂地擦着。
燕雲琛見狀心裡抽痛不已,蹲到她身邊拉着她的手就往他自己臉上打:“對不起,嬌嬌,你打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兇的,你別哭了好不好?你打我,狠狠地打……”
齊靜沅紅着眼睛將手抽了出來,撇開了臉去,嗓音有些嘶啞:“我討厭死你了!等出了圍場之後,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我不會再和你待在一起了!”
燕雲琛一直都對她那麼好,可剛剛居然會兇她!而且她那麼想贏就是爲了他,但是他自己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這句話讓燕雲琛只覺得一盆冰水瞬間從頭頂澆了下來,冰寒徹骨透心涼,使得他一下子便從有些呆怔的狀態下回過神來,心裡好不容易被填上的豁口又隱隱有了崩塌之感。
情急之下,他的腦子裡根本想不出任何挽回的話,只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離開自己。
他猛然上前,伸手一把摟住了她。力道之大,幾乎是要將她整個人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你放開我!”齊靜沅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擡起手在他背上打了起來,說話的時候還帶着顫音。
“不放,我不放!放了你就再也不會理我了!”燕雲琛倔強地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她,聲音逐漸有些哽咽沙啞,“嬌嬌,都是我的錯,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
春日裡衣裳穿得薄,肩窩處似有一些溼漉漉的感覺。
哭了?齊靜沅撇嘴,明明她纔是委屈的那個、纔是該哭的那個好不好?怎麼好像反過來就像是他被她欺負了一樣?
“你放開我,你剛剛無緣無故地兇我,別以爲隨便說幾句話我就能原諒你了!”齊靜沅傲嬌着一張臉,見他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直接在他背上泄憤般地重重地擰了一下,“我快要被你抱得透不過氣來了!”
燕雲琛趕忙鬆手,可憐兮兮地擡臉看向她,手上無措地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齊靜沅嬌哼了一聲:“你哭什麼哭?”
“我沒有……”燕雲琛低了聲音,臉色微紅,還有些羞窘。
齊靜沅粉脣撅起,雙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訴我,剛剛爲什麼生氣?還有啊,從進了圍場你就在給我看臉色了!”
燕雲琛抿了抿脣,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身拿起剛剛那隻野兔走了出去。
什麼意思?敢情說了這麼多,他半句都沒有聽進去啊!
齊靜沅氣得叫了幾聲,煩躁地跺起了腳來,手也空中不斷地亂舞,順手拽起了手邊的一把稻草把它當成燕雲琛那張討厭的俊臉擰了起來,打定了主意絕對不再和他說一句話。
可是沒一會兒,烤兔子的香味便源源不斷地侵入了她的鼻中。
齊靜沅低着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覺得剛剛被用來果腹的那些乾糧全都消失無蹤了,飢餓的感覺正在她的肚子裡不斷地叫囂。
忍不住擡頭朝火堆那裡看了一眼,燕雲琛不知在哪學來的技巧,只見那隻肥美的兔子身上被烤得油光直泛,恍如蒙上了一層金黃的色澤,兔子身上溢出來的油水滴在火堆裡,引來“噼啪”一響。
齊靜沅忍不住舔了舔有些乾澀的脣瓣,只覺得這會兒肚子癟得更加厲害,腦子裡只剩下了烤野兔的香味和回憶裡吃到嘴中的酥嫩可口……
可是礙於自己的面子,腿又邁不出去,只能時不時眼巴巴地偷偷望上一眼。
但每每多看一眼,飢餓感便濃重一分,齊靜沅覺得現在就是山珍海味擺在她眼前也抵不過燕雲琛手裡的那隻兔子。
混蛋燕雲琛,明明知道美食就是她的命,還在這故意誘惑她!
纖長的睫羽垂下,齊靜沅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一種委屈得想哭的感覺。都怪燕雲琛,她什麼這麼脆弱過,什麼時候動不動就掉金豆子了,可是每次都是被他害的!
齊靜沅乾脆閉起了眼睛不再看他,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幻覺的原因,總覺得鼻間的香味越來越濃。不過片刻,就像是那隻金黃的兔子被擺到了她的面前一樣。
忍不住睜眼,嘴脣微張,咦?揉了揉眼睛,微微甩了甩頭,不是幻覺!
燕雲琛一臉笑眯眯地拿着那根黑漆漆的棍子,將上面烤得金燦燦的兔子遞到了她的面前:“剛剛烤好的,吃吧!”
“我纔不吃,我不餓,剛剛吃過東西了!”齊靜沅忍着肚子裡的饞蟲,彆扭地將腦袋轉到了一邊。
燕雲琛不厭其煩地再次蹲到了她的面前,直接撕下了一直肥美的兔腿,塞到了她的嘴裡。
外焦裡嫩、肥而不膩,入口下去,滿頰留香。
齊靜沅下意識地拿手抓住了兔腿,看着燕雲琛帶笑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輕哼道:“我只是不想浪費這麼美味的東西而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浪費糧食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
齊靜沅硬着嘴說了一大堆道理,燕雲琛也不戳穿她,只是在見到她吃得嘴脣都泛着油光時,嘴角凝起的笑容越發地柔和。
“你怎麼不吃?”齊靜沅吃完了手裡的,卻發現他依舊維持着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燕雲琛搖了搖頭,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似是隱隱帶着厭惡:“我從來不吃肉!”
嗯?齊靜沅有些奇怪地望向他,見他不想多說的樣子,便沒再多嘴。
“別以爲拿了吃的哄我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吃飽後,齊靜沅將臉上沾染到的一些油漬用帕子拭去,依舊嘴硬地不肯鬆口。
燕雲琛站到她對面,齊靜沅的身量只能剛剛及到他的肩膀。
他微微俯身,極其認真地挑起她的下巴看向她:“告訴我,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之前我便和你說了,容可心要怎麼說便隨她去,她的道歉我不需要更不在乎,可是你爲什麼偏要跟着她進來?我拉都拉不住你!還有,爲什麼只是爲了贏她便要委屈自己去啃那些難以下嚥的東西?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齊靜沅白皙纖細的頸項微仰,有些不太適應這樣和他說話,對於他眼中那股若隱若現的壓迫感更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離。可燕雲琛手上用了力氣,她不得不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姿勢。
“之前不是說了嗎?你是我朋友,我當然應該對你好啊!而且,我對那些不平之事,向來看不過眼去。”眼神微微閃躲。
“真的嗎?打抱不平需要堵上自己的性命?”燕雲琛黑黢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明亮的雙眼,像是要直接看進她的心裡。
“我,我……”羞惱之下,齊靜沅氣急敗壞地拽起了他的手來,將其從自己的下巴上拿開。
燕雲琛也像是故意和她卯上了,非要逼着她將心裡的實話說出來,一時間兩人都用起了蠻力誰也不讓着誰。
“燕雲琛,你這個混蛋,居然欺負我!”齊靜沅氣得跳腳,恨不得擡手便揍上他那張招人厭的桃花臉。可燕雲琛身子靈活,她怎麼也得不了手。
扭轉之間,也不知是誰絆倒了誰,兩人竟雙雙倒在了軟軟的草垛上。
齊靜沅一雙纖長濃密的美睫輕顫,一雙狹長勾人的眼睛不停地撲閃,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這個正被她壓在身下的男人。
繁星伴着夜色從洞口打探了進來,淡雅如霧的星光裡,烏黑深邃的眼眸,優美如櫻花的嘴脣,細緻如美瓷的肌膚,無一不綻放着迷人的光澤,叫她一時幾乎屏住了呼吸看呆了去。
恍然間,只覺天地都安靜了下來,一陣旋轉,兩人的位子對換了過來,燕雲琛懸空了身子,雙手撐在她的肩膀兩側,柔聲道:“因爲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所以你看不得我受一點點委屈,哪怕我自己不在乎,可是你受不了。看着別人說我不好的時候,你心裡會猶如被貓爪子撓了一樣,火燒火燎的難受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齊靜沅沒想到他會將她心裡的感覺看得這般透徹,一時怔在了那裡,下意識地跟着他的節奏走了下去。
燕雲琛勾起的嘴角綻開了這世上最爲好看的笑容,擡手輕輕撫上了她精緻的眉眼,輕啓薄脣:“因爲看到你傷心的時候,我也這樣。嬌嬌,我喜歡你,我愛你……”
他輕聲呢喃着,悠揚悅耳的聲音在耳邊不斷迴盪,猶如一雙玉手輕挑銀弦,在古琴上撥動着,奏出的曲調宛然動聽,就像那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的天籟之音一樣。
齊靜沅彷彿被他的美麗吸附了心神,只呆呆地看着他燦若繁星的雙眸,那誘人的桃花眼裡一雙美眸黑白分明,盪漾着令人迷醉的風情神韻,一對淺淺的梨渦在雙頰綻開……
燕雲琛喉頭微動,忍不住俯下身去,想要觸碰一下那一對宛若盛開的瓊花一般的迷人梨渦……
夜色盪漾,一陣清涼的微風襲來,菲薄的脣瓣碰上了柔軟的手心,齊靜沅回過神來,擡手堵住了他的嘴脣,一個起身,將毫無準備的燕雲琛從自己身上推開。
“你做什麼?”她坐起身來,低着頭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光滑的臉蛋白裡透紅。
婉轉的聲音裡不同於以往的直爽,多了一絲屬於小女兒家的嬌羞。
燕雲琛輕笑一聲,雙手抱着雙膝坐到了她的身邊,側身看着她,溫柔似水:“我喜歡你,嬌嬌,我喜歡你……”
扯開了這層窗戶紙,燕雲琛發現自己反而自在多了……
“閉嘴,不許再胡說八道了!”齊靜沅鼓着嘴嬌瞪了他一眼。
“你不敢承認自己的想法,膽小鬼!”燕雲琛輕嗤了一聲。
齊靜沅不服氣地將雙眼瞪得更大:“我怎麼成膽小鬼了?誰要喜歡你這種花孔雀啊!”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燕雲琛得意地挑挑眉。
他真不是說大話,雖說他名聲不好,可好歹也算有身份,再加上長得好看,的確有不少人喜歡。
齊靜沅只覺得心裡像灌了一整瓶的醋下去了一樣,酸得氾濫,隨手抓起旁邊的稻草氣鼓鼓地朝燕雲琛砸了過去:“那你就讓她們喜歡你好了!”
“撲哧!”燕雲琛笑出了聲。
齊靜沅這鼓着嘴的樣子就像他曾經在林中見過的那種小松鼠,黑亮亮的眼睛,粉嫩的紅脣,就差尖利的小牙齒了……
“可我只要你喜歡!”燕雲琛答得毫不猶豫。
齊靜沅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這感覺是喜歡,真的是喜歡。可是她自己都不確定這份喜歡和愛是不是一樣?
萬一也只是像對科林瑾那樣,轉個身便能忘卻……
這些日子她能看得出來,燕雲琛是個很單純、很認死理的人,而且十分渴望關懷渴望愛。如果她的這份喜歡動心不到愛的程度,他們就不可能像她父王和母妃那樣一輩子在一起。
他會受傷……
“我困了,”齊靜沅笑笑,伸手打了個哈欠,“明天咱們得進內圍。你看看,傍晚在外圍轉了一圈只能打到一些野兔野雞,那些什麼老虎啊熊啊連個影子都看不到。而且我弟弟他們肯定也都在內圍,咱們正好可以去找他們。”
燕雲琛星光閃閃的眸子瞬間黯了下去,垂着眸子道:“咱們只有兩個人,進內圍很危險,明天一早便出圍場去!”
“不要!”齊靜沅想也不想地就抗議了起來,“一想到容可心那副狂妄的嘴臉我就生氣,我非得贏她不可!反正我不管,我一定要教訓她,我可不想下次再冒出一個王可心、李可心隨口就能罵你!你要是不讓我去,是想看着我氣死、嘔死是不是?”
齊靜沅到最後乾脆撅着嘴耍起了賴來。
“你就不想想她費盡心思拿自己當誘餌引你進來有什麼目的嗎?”燕雲琛咬牙切齒地道,板起的面孔下隱藏的卻是對她的無可奈何。
“我知道她不懷好意啊,可我不怕!”齊靜沅眼角彎彎,眨巴着雙眸看向他,“不是有你嗎?我知道其實你很厲害的!”
而且內圍她也不是沒有進過啊,以前每年跟着父王的時候都會進,只不過每次都被父王牢牢地看在身邊就是了!
燕雲琛微張着雙脣頓在了那裡,什麼大道理、什麼氣勢在齊靜沅的這句話出口之時瞬間全都被澆滅了下去。
他笑了起來,一時間滿地光輝,有她的這份信任,就算是要他現在上刀山下火海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吧?
“睡吧!”燕雲琛將自己的披風鋪在了稻草上,柔聲說道。
齊靜沅略顯嬌小的身子縮在他寬大的披風裡,安心地閉眼睡了起來。
夜色深了幾許,燕雲琛靠在她旁邊的牆壁上,明亮的眸子裡卻沒有半分睡意。
“主子,”燕雲琛聞聲朝齊靜沅看了幾眼,見她沒有被驚醒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之前讓你們去查的情況現在怎樣?”
與夜色化爲了一體的黑衣男子稟道:“回主子,天璣和天權他們之前在探查的時候,發現碭山四周隱藏了很多高手,看情況應當是衝着東齊來的。”
燕雲琛臉上不見任何變化:“東齊現在這麼厲害,景豐帝又是被譽爲‘千古聖君’。若是他出了事,太子年少,東齊只怕會一落千丈。有人想借此時機對他下手再也正常不過了!”
“只不過,天權在圍場裡面又發現了另一撥人。他們的目標,可能是定王。”
燕雲琛眉頭深深擰起,回頭朝山洞裡看了一眼。
定王進圍場肯定是因爲嬌嬌,難道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有人故意藉着嬌嬌將定王引進圍場?容可心只是其中一環?
說實話,若是齊浩南和齊子皓雙雙出事,與他們北燕來說絕對是有利無害。按理來說,他是北燕皇子,就算不落井下石插上一腳也該袖手旁觀。若是齊浩南也就罷了,可齊子皓……如果他置之不理到時候出了什麼事的話,嬌嬌會恨死他的吧!
“東齊那邊如何?”
“正常戒備!”
燕雲琛仰頭望向星空,蹙起的眉宇不見絲毫放鬆。
他都能查到的事情,更何況一向以精明著稱的那兩兄弟呢?只是正常戒備?他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天璇,明日你帶着樓裡的人等候我暗中吩咐。”
天璇原準備退下,而後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主子,不知您之前可接觸過什麼言行古怪的人?”
燕雲琛望向他,目光裡帶着疑慮。
天璇答道:“主子身上有鳴沸粉的氣味。”
燕雲琛擡起袖子聞了聞:“是做什麼的?爲何我沒有一點兒感覺?”
天璇上前與他詳細說了起來……
……*……*……
翌日一早,葉卿清天際剛亮時便睜開了眼,習慣性地摸了摸身側,一片冰涼……
齊子皓昨晚便進了圍場,一夜未歸……她喊來丫鬟爲她梳洗了一番,將一直守在帳外的十一喊過來問道:“圍場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十一搖頭:“王爺還沒找到郡主。”
末了,又添了一句:“王妃不用擔心!圍場很大,而且地勢比較複雜。就算咱們人手多,要找起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現在沒有消息,便說明圍場裡面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葉卿清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丫鬟將早膳端了上來,她便隨意用了一些。
“王妃,完顏六爺請見。”
完顏瑧?他來做什麼?
葉卿清道:“讓他進來吧!”隨後吩咐身邊的丫鬟:“下去上些茶點來。”
十一和十四兩人如兩尊門神一樣守在帳內,十四瞥了那“嬌不勝衣”的病西子一眼,心裡冷哼,他們王爺看不順眼的人他都不喜歡。更何況,這一身白衣翩翩的樣子弄得跟個兔兒爺似的,看着就彆扭!
若不是看他臉色蒼白,身邊離不了人,肯定不會讓他輕易近王妃的身的!
未待葉卿清開口,完顏瑧便開門見山地道:“此番在下前來是爲了我西秦賠罪的。”說着,身後跟進來六個端着托盤的婢女,珍琦珠寶、名玩古畫,應有盡有……
葉卿清端起手邊的琉璃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不知六爺如此大的手筆賠的是什麼罪?”
完顏瑧臉上依舊常年不變的淡然:“容家姑娘不懂事……”
葉卿清微微低下臻首,嘴角彎了彎,西秦這是什麼意思?讓完顏瑧一個病得幾乎風一吹就能倒的人來賠罪?若是她不答應,豈不落得個欺負病弱的惡名,讓東齊仗勢欺人的名聲再上一層?
“六爺言重了!小孩子家打打鬧鬧的自然再正常不過了!”若是沒出事,一切好說;可若是嬌嬌出了事,別說六個托盤了,傾西秦整國之力也沒用!
完顏瑧訕訕地笑了笑,偏頭朝着她看了一眼。
就在這時候,站在最邊角的那名婢女忽然手下一動,擡起頭來,自托盤下抽出一把匕首以閃電之勢朝着葉卿清刺了過去……
十一與十四來不及阻止,眼看着那鋒利的匕刃幾乎就要扎進葉卿清的心口。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白色的身影猛然撲到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