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大打,謝榮景、顧靈均等百官,騎着駿馬,恭敬地立在官道上,只等他們的皇帝凱旋歸來。
很快,官道上徐徐出現了兵馬。
衆人舉目眺望,只見三百六十騎禁軍開道,旗幟飛揚,隱隱可見一頂十六人擡的軟轎正緩慢靠近。
所有人都激動起來。
軟轎中燃着暖爐,只穿石榴紅薄襖的女子,抱膝瑟縮在軟榻一角,即便面上勻了胭脂,卻也遮不住她蒼白的面色和眼下的青黑。
她的眼睛很漂亮,可琥珀色瞳孔卻空洞無光。
君天瀾正襟危坐,正翻着一卷書。
夜凜騎馬走在窗邊,低聲道:“皇上,百官已經恭迎在城門外了。”
君天瀾合上書卷,朝角落的沈妙言看去,“過來。”
沈妙言聽見他的聲音,立即抖了抖,卻不敢不聽他的話,小心翼翼循着聲音摸過去。
君天瀾把她抱在懷中,軟轎正好落下。
轎外,百官行大禮朝拜:“恭喜吾皇旗開得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是深冬,遠處的山巒都落了雪,官道外的樹林早落盡葉片。
北風捲起地面幹黃的蓬草,空氣中滿是冬天的霜冷氣息。
軟轎簾被捲開,君天瀾牽着沈妙言的手,出現在百官眼中。
所有人都怔了怔。
君天瀾擡手示意衆臣免禮,“朕御駕親征期間,有勞諸位愛卿操持國事。”
爲首的顧靈均立即道:“能爲皇上分憂,是微臣的榮幸。”
他身側,面容威嚴的大臣,拱手道:“敢問皇上,您懷中女子,可是當年的樂陽郡主,如今的魏國女帝,沈妙言?”
說話的人乃是鳳國公,不過四十來歲,生得額方口闊,頗具威嚴。
這幾年來,鎬京城的局勢早已被洗牌。
若說昔日的大周,二分權力在君王處,八分權力分散在世家望族中,那麼如今,君天瀾手中則握了四分權力,世家權貴統共佔了六分。
大周世家林立,可相鬥傾軋卻十分厲害。
追隨君天瀾起家的權貴,乃是鎬京城的新秀,如顧家,如謝家。
然而這些年輕一輩,手中所握權勢,加起來也不過兩分。
其餘四分,全部在老一代的大臣手中。
他們門生故吏衆多,尤其是通過科舉出來做官的大臣們,幾乎絕大多數都是那些老臣的門徒故舊。
這些年來,他們越發眼熱大周擴張的領土,在朝中結黨營私,幾乎左右着朝廷每一個決策。
偏君天瀾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即便這幾年插手科舉,可他手底下到底是武官居多,再加上是半路歸來,因此並不像那些老臣們,在大周汲汲營營多年,就連邊疆的地方官,都是從他們門下走出去的。
那鳳國公,也是老派權貴之一,常常在朝堂上率領門生,插手君天瀾的決策,多次引起君天瀾的不快。
面對他的質問,君天瀾居高臨下,一絲表情也無,“鳳國公倒是好眼力。”
鳳戰拱手:“皇上,此女禍亂中原,又是魏地蠻夷之人,合該移交大理寺審理!鎬京城中貴女云云,若皇上缺枕邊人,大可廣選秀女,充實後宮,何必與這妖女混在一處?”
他身後,其他老臣紛紛附和。
君天瀾眯了眯鳳眸,尚未說話,一個稚嫩清脆的童音陡然響起:“鳳國公好大的膽子,竟敢稱本宮的孃親爲妖女!”
隨着聲音落地,繫着墨金斗篷的君念語揹着小手上前,小臉清寒:“什麼魏地蠻夷之人,這四海都是我大周王朝的,百姓人人平等,何來蠻夷之說?!鳳國公這麼大年紀了,竟說出這般可笑的話,可見眼界着實狹隘!”
沈妙言身子一顫,沒料到竟然會在這樣的時間,聽見她的念念爲她說話。
她心中溫暖,略帶張惶地望向四周,急切地想尋她的念念。
念念似是料到她的心思,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指。
他仰起頭,聲音很輕:“孃親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簡簡單單的話語,卻讓沈妙言幾欲落淚。
鳳戰被小太子罵了一頓,老臉難看得緊,只得閉嘴不再多言。
君天瀾帶着妻子兒子重新進了軟轎,威嚴的儀仗緩慢往鎬京城裡而去。
百官跟在轎輦後面,徐政德淡淡道:“鳳國公辛苦了。”
鳳戰冷哼了聲,“爲國盡力,何來辛苦一說?只是那妖女乃是太子殿下的親孃,咱們若是弄死她,只怕將來太子登基,會對你我不利。”
徐正德輕笑,“七歲稚童罷了,能不能活到登基的那天,還兩說呢。更何況,如今陛下正值壯年,你又怎知,他將來不會再有兒子,另立太子?”
鳳戰挑了挑眉,想起徐政德的女兒,又想起自己府裡的幾個女兒,於是脣角彎起,徹底放了心。
儀仗進入鎬京城後,百姓皆都夾道相迎,稱頌君天瀾的英明神武。
轎輦中,沈妙言始終緊握着念念的手,念念乖巧坐在她身邊,望了眼自己那不苟言笑的父皇,輕聲與她咬耳朵:“父皇不許我見孃親,故意把我的轎輦安排在後面。”
沈妙言不敢說君天瀾的壞話,因此只安慰般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
眼見着前方就是皇宮,忽有大批書生涌上街頭。
爲首一人,手持一卷長長的卷軸,迎面就跪在了街道中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皇上!草民有話要說!”
花容戰帶着禁軍,見這羣人來者不善,正要驅趕,卻有成百上千的書生擠開禁軍,紛紛嚎哭着跪在那爲首的書生身後,俯首磕頭,嘴裡嚷嚷着什麼之乎者也的東西。
花容戰打仗是一把好手,一聽這些之乎者也就頭疼,見這羣書生把孔廟裡的聖人像都擡出來了,也不敢再用武力驅逐他們,只好派了個小兵去請示君天瀾。
君天瀾早料到有這齣戲,因此並未有任何驚訝之色,平靜道:“落轎。”
他挑開轎簾,負着手出現在街道中。
所有人都望着他,堵住街頭的書生更是哭天搶地,大喊着“綱常倫理”、“正統道義”一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