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是家裡人,家裡有多少東西你們都有數。”老丁頭的手落在了那木頭盒子的開口處,用那粗糙的手指輕輕的在那木頭盒子上輕輕的摩挲着,臉上帶着一種意外的平靜,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那個盒子,從裡面拿出了一疊發黃的紙說:“這是家裡面現在這些地的地契。十五畝的良田、十畝的中田、還有三畝的沙地跟三畝的山地,這些地都是有地契的,都在這裡了。”說着他將手裡的一疊地契放在了桌上,然後用手指在那一疊的地契上輕輕的點了點。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此時此刻都被老丁頭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所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隨着老丁頭的手指也不自覺的動着。
“還有這個。”老丁頭說着又從盒子裡拿出了幾張紙,其中一張比較新,而其他的就舊了一些了,他說:“這是現在住着的屋子還有這個院子的房契。”
說到了房契,里正的眉頭不自覺的微微皺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放開了,如果不是有心注意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剛剛里正的表情是變過的。
“家裡還有一些糧食,統共也就三百斤的粳米還有三百斤的高粱、還有一百斤的小米,至於白麪就那兩口袋,也沒有幾十斤。”別看老丁頭平日裡不太管家裡的事情,可是說起家裡面的事情來那是什麼都清清楚楚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耕田的農具、家裡的鐵鍋之類的,你們都是看着的,我也沒有藏着掖着,總共也就那些個東西。”
說到了這裡,老丁頭微微頓了一下,他朝着張氏看了一眼,張氏立刻就明白了老丁頭要說銀錢了,她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不過,她又看見了同時朝她看過來的里正的目光,雖然她心中很是不快,可是還是給老丁頭比了一個數字。
老丁頭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又說:“除了這些看得見的東西外,家裡還有三十兩的銀錢,再就是圈裡面的六口豬,那些子雞了。”
雖然里正覺得張氏比出的三十兩銀子並不是丁家真正的家底,但是這種事畢竟是各家的秘密,他也看不見,也就說不了什麼。
“大傢伙都知道,我們這個家比較特別,我和老婆子是半路夫妻,要不是三十年那一場的災荒,我們也不一定能湊到一起,家裡面四個兒子,老大老二不是我親生的,老三不是老婆子親生的,老四是我們的孩子。”說着他停了下來,找了個火摺子將煙鍋子裡的菸絲又點燃了,深深的吸了幾口才又說:“我說這個不是爲了讓大家離心,而是告訴你們,生恩不如養恩大,你們不管是不是我親生的,我都是待你們是親生兒子。你娘……”
老丁頭說到這裡明顯頓了一下,而後擡頭看向了丁修節,顯得略微有點尷尬並且底氣不足:“你娘雖然嘴裡經常罵人,可是她也是同我一樣,將你們當成親生孩子的。”
這話明顯就是專門說給丁修節父女兩個聽的,不過兩個人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靜靜的坐在門檻上,淡漠的看着老丁頭。
老丁頭看着自己和原配留下的唯一的兒子,看着他望着自己疏離而又淡漠的目光,心中一陣刺痛,差點就滾下了眼淚,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並沒有好好的維護這個兒子,可是,他是真的掛心他的,只是,這個家不僅僅是他們爺倆的家,他是老三的爹,也是老大老二老四的爹啊。
他一直想要一碗水端平,只是沒有想到,最後,老三還是和他離了心。
一時之間,他心裡難受得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低下頭去,吧嗒吧嗒的抽了幾口的煙。
里正對於老丁頭的心情感同身受,但是還是比較理解他的想法的,所以見老丁頭那樣子,除了長嘆一口氣之外,真是什麼勸慰也說不出來,他伸手拍了拍老丁頭的肩膀,道:“行了,老弟,你的苦心孩子們都知道,他們都大了還能不知道這點道理?還能這麼不知事兒嗎?”
這話好像是在勸老丁頭,可是卻又說得屋子裡的丁修忠有點如同芒刺在背。
老丁頭畢竟風風雨雨經過了那麼多年的人了,就算是心裡有些感傷也不會太過於糾結,很快他就收拾起了那些心酸,放下了煙桿道:“家裡現在是四個兒子,還有兩個閨女沒有嫁人,再加上大郎要說親了,還要下場考試了,都是等着要用錢的地方……”
“爹,小房也要嫁人了咧!”丁修忠生怕老丁頭忘記了他們家還有一個用錢的地方,不顧老丁頭的話有沒有說完,連忙就出聲打斷了。
老丁頭一時間沒有說話,倒是里正笑眯眯的看了丁修忠一眼,道:“秀才老爺家的事兒可真是不少呢。”
“這裡有你什麼說話的地方,給我滾到後面坐着去!”里正這話說得老丁頭臉上越發的羞愧起來,他連忙拉下了臉衝着丁修忠道。
丁修忠雖然不是老丁頭親生的,但是還真是從心底裡將老丁頭當成自己的親爹,對於老丁頭可很是尊敬的,現在老丁頭一說話,連忙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老丁頭後面的小几子上坐了下來。
“是啊,小房也要嫁人了,這也要備下一份嫁妝。”老丁頭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又好像是說給所有人聽一般。
這個時候劉氏拐了丁修孝一下,丁修孝看了劉氏一眼,劉氏則給丁修孝使了一個眼色眼色,丁修孝雖然有點爲難,可是又被劉氏踢了一下腳跟,只能開口說:“爹啊,這給雲兒月兒準備嫁妝我們是沒得說的,這是我們親妹子,怎麼也說是我們一輩的,但是給大郎說親給小房準備嫁妝是不是有點過了,再說了,我們家二郎也差不多年紀了啊。”
老丁頭看了丁修孝一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過明顯在考慮這些話。
丁修忠聽着丁修孝說這個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朝着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而王氏也覺得很是不悅,特別是看着劉氏頭上那支昨天從自己這裡順去的簪子心裡越發的覺得不痛快,忍不住哼了一聲。
想了一會兒老丁頭終於又開口:“老二說得也有道理,如果將大郎和小房的婚事也算進來,那麼家裡的孫子孫女的婚事也得算,這就太麻煩了,索性都不算了,只是大郎那讀書下場的錢卻要算在這公中的。”
老丁頭的這個話當然是讓丁修忠一家很是不高興,不過現在這個氣氛也沒有他們一家人說話的餘地,於是只能憋在肚子裡生氣。而丁修孝一家人雖然沒有得到對於丁二郎婚事的操持的允諾,不過卻因爲將老大家的兩場婚事給弄黃了,心裡也算是高興,自然不會說什麼了。
“家裡就這些事兒,沒有錯吧。”老丁頭問着在場的幾個兒子。
丁修節的脣邊只是凝結着冷笑,卻一個字都沒有說,看起來老丁頭好像每個人都操心到了,可是卻偏偏忘記了米氏的病,按道理來說,米氏是他們這一輩的,就算他們沒有指望過讓公中出錢來給米氏看病,可是,居然連提都不提一下,難道他們三房的人命就不是命嗎?
一時之間,丁修節剛纔心裡面對於老丁頭的那些心酸的一些同情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覺得脣齒皆冷。
老丁頭看所有人都沒有異議,於是點點頭又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這樣吧,將家裡這些東西分成六份,四個兒子每人一份,我們老兩口養老一份,兩個閨女嫁人做嫁妝一份。”說完他又詢問在座的所有人的意見,大家都沒有意見,里正也覺得分得公道,便是具體怎麼分了。
“良田和中田各拿出兩畝來給你們兩個妹妹做嫁妝,我們老兩口要三畝良田養老,你們四個人一人兩畝半的良田兩畝的中田,至於三畝的沙地和三畝的山地是值不了幾個錢的,最後在來說這個。剩下的就是銀錢,三十兩,我們就不要了,給你們妹妹每人三兩做壓箱底,剩下的你們四人一人六兩。”
“現在是老三家要分出去,那麼耕田的傢伙事兒,給他們一套,鐵鍋也給一口,不過家裡只有一把菜刀,是分不了你們,你們要用就自己過來用,不想過來用就直接自己去買一把。糧食的話,現在剩下的也不多,給你們五十斤粳米,一百斤的高粱,田裡的莊稼要等秋收交稅之後,照樣分一份給你們,家裡的六口豬,你們有一頭,願意牽一口去就牽一口去,要是沒有地方養就暫時放在家裡的圈裡面,等到過年的時候殺了年豬,你們過來拿肉就是了。雞的話,也就三十幾只,你們抓個六七隻過去吧。”
老丁頭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似乎有點累,他微微的停了一下,然後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接着,就望着桌子上的房契,面上露出了一絲糾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