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的臉色稍稍好看了點兒，但還是瞪了許諾諾一眼，也沒空管揹筐和棠梨子了，看她臉色好轉了不少，這才道：“行了，我揹你回去，趕緊找個大夫看看，不管是因爲什麼，總歸安心。”
“我已經好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瞎緊張什麼！”許諾諾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心也不慌了，虛汗也不出了，試着站起身子，頭也不暈了，伸手拖過揹筐道，“棠梨子已經撿的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咱們早點兒回去就是了。”
“你咋就這麼犟眼子？說別人的時候一套一套的，到自己了咋就都不當回事兒了呢？”山子氣結，恨不得把人綁了帶去看大夫，“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的，我就是瞎操心！”
許諾諾知道山子是關心自己，心裡也不是不感動的，只不過平時強撐着慣了，一時間也改不過來，她放下揹筐，拍拍山子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回去就看大夫還不行？”
下山的時候，山子想讓許諾諾把筐裡的棠梨子都丟了，但是許諾諾如何都不肯，說自己好不容易撿起來的，怎麼能說丟就丟了，再說這點兒東西又沒有多沉。
最終山子還是沒拗過許諾諾，只能儘量把棠梨子倒進自己的揹筐裡，然後半扶着她回到村裡。
許諾諾不想讓葉氏擔心，所以直接去了大夫家診脈。
大夫伸手在許諾諾腕上搭了一會兒，又讓她伸舌頭出來看了看舌苔，然後再詢問最近都有哪裡不舒服。
許諾諾直說自己沒什麼大事兒，山子搶着把今天在山上的情形說了一遍，讓大夫好生給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大夫捋捋鬍子道：“身體的底子還是不錯的，只不過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時一定要吃飽、睡好，不然很容易有所虧虛，如今看着還不嚴重，也不用吃藥了，回去好生休息，注意調養就是了。”
許諾諾連聲道謝，出來對山子吐吐舌頭道：“你看，我就說沒事兒吧！”
“大夫也說了要好生注意，不然以後說不定就嚴重了！”山子嚴肅地說，“在小梅姐家的時候，你天不亮就起來，還說在家也是這個時候起，你天天起那麼早做什麼？我每天從家裡出發來找你，都沒有你起得那樣早！”
“我、我睡不着就起來唄，收拾收拾園子，或者上山在附近逛逛，早晨露水大，經常能撿到蘑菇什麼的，就算什麼都沒有，就當活動筋骨了唄……”許諾諾這話說得略微有些沒有底氣。
“天天揹着揹筐進城，忙活一晌午還要再走回來，到家以後還有活計要做，平時還要做鹹菜，這還不夠你活動筋骨的？”山子把許諾諾訓了一頓，然後才把她送回家去。
葉氏正在準備做飯，看到二人回來招呼，“這弄得是啥？這麼多棠梨子啊？”
“大姐，山子哥！”桃子從屋裡跑出來，扒着揹筐的沿兒，在裡面看了一圈兒，發現都是還沒熟透的棠梨子，這次略有些失望地撒開了手。
“等捂一捂就能吃了。”葉氏安撫着女兒，不免嘮叨道，“這東西也不能當飯吃，你倆咋弄了這麼老多回來。”
“等捂熟了以後，我拿進城看看能賣不。”許諾諾把棠梨子都倒進大木盆裡，捲起袖子洗洗手，過去幫着葉氏做飯，然後對山子說，“都這早晚了，吃了晌午飯再回去吧。”
山子聞言也沒多客氣，點頭道：“那就給嬸子添麻煩了。”
葉氏喜歡熱鬧，連聲道：“不麻煩，不麻煩，竈間油煙大，你快進屋歇會兒去。桃子，給你山子哥倒茶喝。”
山子接過桃子手裡的茶壺，笑着說：“嬸子，我都不跟您客氣，您也被把我當客似的敬着，需要啥我自己來，行不？”
“好，就是這樣纔好！”葉氏笑着在圍裙上擦擦手，“你先坐着，飯一會兒就好了。”
許諾諾在竈間收拾，發現葉氏今天準備得還挺豐盛，一大條五花肉盤在碗裡，一條看着足有三斤多的鯉魚在木桶裡嘎巴嘴，時不時還用力撲騰一下，竈臺上的盤子裡放着六個雞蛋。
葉氏去後院片刻後回來，手裡又拿着一個雞蛋，放在盤子裡，然後刷鍋準備燉肉。
“娘，拿這麼多雞蛋做啥。”家裡一共兩隻下蛋的雞，平時雞蛋都是省着吃的，難得見葉氏這樣大方。
“咱家六口人，所以我本來打算做六個雞蛋的，這不山子來了，就多加一個。”葉氏把鍋刷乾淨，架火先熱鍋，這邊拿過五花肉，手腳麻利地把一小半切成薄厚均勻的肉片。
鍋裡的水已經幹了，葉氏舀了一勺油進去，用鏟子稍一攪和，讓鍋底都沾上油，隨後把肉片滑進鍋裡，快速地翻炒起來，等肉片開始變得透明、邊緣處微微焦黃的時候，將土豆塊和豆角一起扣進去，用力翻炒均勻，一瓢水倒下去，再加些醬油攪勻，蓋上鍋蓋讓它自己去咕嘟。
許諾諾這邊已經把魚收拾妥當了，勾着魚鰓提着問：“娘，鯉魚咋做？”
“紅燒着吃。”葉氏把另一口竈裡燒着的熱水盛出來，然後等鍋燒乾，倒油進去，蔥姜熗鍋，把鯉魚滑進去兩面稍稍煎一下，然後添湯和調料，也蓋上了鍋蓋。
剩下的五花肉切成方塊，把平時熬藥用的小爐子架上火，燒水把肉緊一緊，沖洗乾淨之後炒上糖色，再添湯慢慢燉着。
這邊忙活完了，最開始燉上的豆角土豆五花肉已經飄出香氣來，掀開鍋蓋翻炒幾下，把和好的玉米麪團成巴掌大的餅子，在鍋壁上拍了一圈，重新蓋上鍋蓋。
紅燒魚的鍋裡湯早已經開得翻滾冒泡，許諾諾稍稍壓下火頭，讓小火繼續咕嘟着魚，等魚湯收得差不多了，去園子裡掐一把芫荽，洗淨切成大段，掀開鍋蓋丟進去，用熱氣稍稍一薰，就趕緊把魚盛到盤子裡，用勺子舀着湯汁，澆在魚身上。
鍋重新刷乾淨，雞蛋磕進大碗裡攪勻，一半拿來炒韭菜末，另一半隔水蒸了個雞蛋羹，滴了兩滴香油，瓢出來的香味兒瀰漫在屋裡，引得桃子扒在裡屋門框上直咽口水。
自家園子裡剛摘下來的黃瓜，頂花帶刺兒，泡在沁涼的井水裡，透着那麼清涼，放在案板上用刀背兒一拍，汁水四濺，一股子清香味兒四散開來，放在碗裡，加鹽加醋，再點上那麼一兩滴香油，就已經能吃得人滿口生香。
玉米餅子已經熟了，貼着鍋的那面已經泛出焦黃的色澤，葉氏手蘸着涼水，把一圈兒餅子揭下來，焦面衝上擺在笸籮裡。
許諾諾最喜歡吃剛出鍋的焦麪餅子，平常都是跟鍋邊兒等着吃第一口熱乎的，今天也不例外，直接伸手就抓。
葉氏在許諾諾手背上敲了一記，嗔道：“家裡有客在呢，哪有自己先吃的道理。”
許諾諾繞過葉氏，到底抓了個餅子到手裡，一掰兩半，笑眯眯地衝屋裡招呼：“山子哥，喏，剛出鍋的熱乎餅子，咱倆一人一半。”
山子知道是她嘴饞，笑着接過餅子，順手遞給一旁的桃子。
許諾諾被燙得直吐舌頭，但還是飛快地將半個餅子吃完，這會兒葉氏已經把鍋裡的豆角土豆都盛了出來，紅燒肉也已經到了收汁的時候。
東屋裡放好炕桌，紅燒魚和豆角土豆五花肉都端上了桌，裝玉米麪餅子的笸籮在炕裡放着。隨後，韭菜炒雞蛋、雞蛋羹和拍黃瓜也都相繼端上來。紅燒肉的湯汁慢慢收好，連着砂鍋一起端上了桌。
許諾諾去院子裡拔了些蔥、小白菜、茼蒿和水蘿蔔，洗乾淨水靈靈的，連着大醬端上來，再揪幾個西紅柿，切片後撒上白糖，這是桃子最喜歡的。
葉氏在圍裙上擦擦手，看着桌上的菜，笑着說：“不管孬好的，好歹還湊了八個菜。”說罷把肉菜都分別盛出來一碗，又放了四個餅子，讓許諾諾給老屋送過去。
許諾諾覺得現在去老屋肯定又會惹出是非，但是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給老人送去也是應當應分的，更是葉氏一貫堅持做的，與其讓她去遭罪，倒不如自己去。
幾個碗放在籃子裡，搭上蓋布，許諾諾挎着去老屋送菜，進門就看見屋裡冷鍋冷竈的，心裡越發一沉，邁步進屋，見只有許老太太在炕上躺着，上前道：“奶，娘讓我給你們送菜和餅子來。”說着把籃子放在炕桌上，把幾個菜和餅子都端出來。
許老太太耷拉着臉，擡起眼皮一掃，不悅道：“你娘倒是心寬，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七個碟子八個碗的，也真吃得下去！要不說到底是媳婦不是閨女，就是不貼心，家裡出了啥事兒都不走心，養不熟的……”
許諾諾早就做好被嘮叨的準備，本想忍忍就過去了，但聽到許老太太張嘴就衝着葉氏去，心裡壓了幾次火頭，後來越聽越氣，終於壓不住了打斷道：“奶，今個兒立秋，本就是貼秋膘的日子，家裡清苦了大半年，我娘做兩個葷菜也算不得過，我爹天天下地幹活兒，累得緊呢，我娘心疼他，做兩個葷菜給肚子裡添點兒油水又有什麼不好？更何況菜剛出鍋就趕緊盛了打發我送過來，這還要咋地纔算是好啊？”
許老太太啪地一拍桌子，伸手想要把碗掀到地上，但看見兩個都是葷菜，又有些下不去手，最後繞了一圈，把裝餅子的盤子用力朝許諾諾砸過去，厲聲罵道：“不要臉的小蹄子，賠錢催命的貨，倒不如當年生下來就溺死，也省得現在惹人生氣。”
“我怎麼不要臉了？我再不要臉也沒去賭錢欠債，也沒爬別人家媳婦的炕頭，你跟二叔生氣你衝着他去，少拿我們作筏子。”許諾諾見餅子滾了一地，心疼得不行，氣道，“我娘對爺奶如何，我從記事起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別拿捏着我娘脾氣好就使勁兒揉捏，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惹急的兔子還咬人呢！”
“你……”許老太太被諾諾幾句話正戳在心窩子上，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伸手去拿菜碗，打算都砸了消氣兒。
許諾諾手快了一步，把兩碗葷菜端回來道：“奶，這都是花錢買回來，花時候花心思做的東西，你若是看着不順眼不想吃，我端走就是了，用不着瞎糟踐東西。”
“端走，都端走，你也給我滾出去，下作貨生崽子，一窩不如一窩的東西……”許老太太嘴裡越發不乾不淨起來。
“奶，你生氣歸生氣，犯不着自個兒罵自個兒，若沒有奶生出我爹來，也就沒有我不是？”許諾諾把菜重新放回籃子裡，轉身要走的時候又丟下一句，“我聽說家裡如今也不寬裕，之前不還惦記着找我姥孃家借錢麼？如今在村兒裡也欠了外債，所以還是節省着點兒爲好，這菜奶既然看不上眼兒，我端走就是了。”
許諾諾挎着籃子往外走，正遇到許老頭從外面回來，許諾諾見狀招呼道：“爺，回來了，吃飯了麼？”
許老頭一臉疲憊，連平時總是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塌下來，腳步拖拉着走進屋。
“我娘讓我給送的菜來，不過餅子讓奶給摔了，趕緊趁熱吃點兒吧。”許諾諾見狀把紅燒肉和豆角土豆五花肉放在竈臺上，打開碗櫥看了看，裡面還有幾個兩摻面兒的餅子，就是沒扣個碗盤，被風吹的有些硬了，她拿刀切成幾片，然後蹲下往竈坑裡添柴，準備把餑餑熱一熱。
許老頭這會兒功夫進屋去打了個轉，看見地上碎了的盤子和滾髒了的餅子，臉色陰沉沉的，看了許老太太一眼，也沒說話，揹着手出來對許諾諾說：“別熱了，拿着菜走，上你家吃晌午飯！”
許諾諾一愣，沒想到許老頭會這樣說，他平時對幾個兒子都不假顏色，若非要說比較喜歡哪個，似乎還是對老大好一些，畢竟是長子。而且他一直都端着大家長的架子，從來都不去兒子家吃飯，今天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