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前邊一地陽光,幾道穿着各色衣裳的身影踩着那金色的陽光緩緩而來,身材曼妙多姿,蓮步姍姍,羣袂那處堆着細浪一般的波紋,幾人彷彿是乘風踏浪而來一般,瞧得人心中甚是舒服。
“後院花兒可好看?”英王妃笑眯眯的看了看進來的幾位柳府小姐,面若春花,身上似乎都還帶着花香。
“英王府上定是有個好花匠。”柳明豔笑着說:“我們姐妹們都看呆了去,全捨不得走呢。”
“捨不得走就不要走了罷!”英王妃意味深長的開着玩笑,柳大夫人和柳明豔聽了心裡一陣狂喜,想來相看這一關已是過了。
“我家新來了個廚娘,有幾樣拿手的菜式,請老夫人嚐嚐看,是否還合口味?”英王妃笑着站起身來,請柳老夫人一行人往偏廳裡邊過去。
剛剛坐定了身子,就聽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衆人擡頭一看,就見一羣人從外邊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邊的是一位肥胖的老婦人,頭上挽着高高的髮髻,巍巍峨峨的壓了一朵碩大的碧玉牡丹華勝,翡翠葉兒雕琢得活靈活現,中間是一塊紅色瑪瑙雕出來的牡丹花,綠配紅,十分搶眼。兩邊分別插着數支金步搖,長長的流蘇一直垂到了肩頭,顆顆珍珠圓潤髮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在她身邊走着一位中年麗人,瞧着那穿着打扮該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可那容顏卻十分嬌媚,柳葉眉,一雙眼睛有點略微上挑,那眼神兒瞧着有些勾人,似乎要將人撩撥到她那邊去一般。
“老王妃。”柳老夫人站了起來,與英王妃一道笑着迎了過去:“好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了,上回見着該是去年宮中大宴那一次。”
老王妃的臉很是豐碩,笑起來的時候肉也抖得很是厲害:“可不是這樣?柳老夫人今日來我們英王府,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我也好早些出來瞧瞧。”她的眼睛朝幾位柳府的小姐溜了一眼,臉上的肉又抖了抖:“這幾位都是柳老夫人的孫女兒了?快些過來讓我瞧瞧!”
柳明豔聽着兩人對話,知道那位是英王府的老王妃,心中免不了一陣緊張,這可是比英王妃更高一級的長輩,怎麼着也不能出半點差錯。她站在那裡,低頭含胸,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聽着柳老夫人喊到她的名字,這才婷婷嫋嫋的走上前去行了一禮。
老王妃瞧着柳明豔,臉上笑意更深:“喲,真是個不錯的。來來來,我這裡喲隻手鐲兒,也值不了幾兩銀子,柳小姐拿了去戴着玩罷。”
旁邊的丫鬟捧了個托盤上來,上頭擱着幾個手鐲兒,老王妃拿起其中一個白玉鐲子就往柳明豔手上套。柳明豔生得有幾分豐滿,套了好一陣子,那手鐲兒才勉強被塞着戴在了手腕上,擡起頭來,柳明豔見着老王妃額頭上已經有亮晶晶的汗水,跟她現在的後背一般,溼津津的一片。
老王妃又將柳明慧等幾個召到面前來誇讚了幾句,每個人都送了個手鐲兒,幾人笑着道謝,退回到一旁,瞧着手腕都有些得意。她們跟着出門的機會少,更沒有人一見面便送東西給她們,不由得自己覺得肯定是入了老王妃的眼,尤其是柳明慧,一心想着是不是方纔那位大公子去央求了祖母過來相看自己的。
英王妃見老王妃做了善財童子一般,各位柳小姐都打發了手鐲,心中暗道這位婆婆今日怎麼便變得這般通情達理了,竟然不對她做的事情提出反對意見,反倒是爲她着想,替她爭面子了。只是轉眼瞧着老王妃身邊站着的王側妃,心中卻有說不出的不舒服來,指不定是這狐媚子聽到什麼消息,特地想來攪局也說不定。
“母親,不知道哪些下人嘴巴不牢,怎麼的就驚動了您老人家。”英王妃笑得眉眼溫柔:“您快些與柳老夫人上邊坐罷。”
老王妃一來,英王妃的位置便只能往旁邊挪一挪,她親手將老王妃扶到上座,然後默默退到左首,剛剛想坐下來,老王妃卻笑眯眯的開口了:“王側妃,你坐到王妃身邊那個座位罷。”
英王妃的心裡頭便如吞了一隻蒼蠅一般不舒服,站左首爲尊,該是她與柳大夫人坐的,怎麼能讓這個狐媚子坐到這個位置來?她朝老王妃欠了欠身子:“母親,這個位置是貴客坐的,王側妃還是到旁邊那一桌去坐着罷。”轉臉朝柳大夫人笑了笑:“柳大夫人,請坐這裡。”
柳大夫人在旁邊瞧着,心中也替英王妃覺得氣悶,凡屬是正妻,都會不自覺的對那小妾有着同仇敵愾的憤怒,這左首可是尊貴的位置,那王側妃又怎麼有臉往這裡做?她完全不顧老王妃不喜的臉色,一個箭步便站到了英王妃身邊,笑着朝她點了點頭:“多謝王妃厚意,王妃實在太客氣了。”
說完這話,也不看柳老夫人在那邊不住的暗示,一屁股坐了下來,英王妃見着柳大夫人的舉止,心中大呼過癮,瞧着站在一旁的王側妃,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
王側妃方纔聽老王妃這般說,已經上前了半步,可還沒來得及跨過來,那位置卻已經被柳大夫人佔了,她退也不是,進也不是,站在那裡,臉色有幾分尷尬。
“側妃,你去那邊一桌,陪着幾位柳家小姐吃飯罷。”英王妃的聲音不緊不慢:“那邊總要有個大輩子陪着用飯,方纔不失了我英王府規矩。”
一張八仙桌坐八個人,柳明豔被留在自己這一桌吃飯,那邊是柳府四位庶出的小姐,王側妃的身份,也只適合陪着她們去用飯了。英王妃高傲的揚起了下巴,冷眼望着王側妃道:“側妃,快些過去罷,免得失禮。”
王側妃咬了咬牙,望了望老王妃,見她半閉着眼睛在那裡,心中知道約莫是不準備再管她,好一陣氣悶,含着怨恨走到了那邊一桌坐了下來。打量了一眼那四位柳府小姐,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柳明慧身上。
焰兒說有位穿着淺黃色春衫的柳府小姐生得很是美貌,眉眼雖細,可瞧上去格外溫婉,說出的話來也很是貼心。瞧了瞧柳明慧,王側妃心中暗自讚了一聲,確實生得不錯,瞧着年紀也是已經及笄了,不知爲何英王妃卻沒有看上她,倒是將那個圓圓臉的喊到她那一桌兒坐下了。
“側妃娘娘。”柳明慧有幾分緊張,鼓足勇氣喊了一聲,後邊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兒纔好,見王側妃含笑望着自己,只得訥訥說了一聲:“您生得真是美。”
王側妃一愣,沒想到柳明慧竟然會說出這句話來,柳明慧見王側妃那神色,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有幾分唐突,磕磕巴巴道:“側妃娘娘,是明慧不會說話……”
沒有女子聽旁人讚自己美貌不會不高興,王側妃楞了下以後,感覺到就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她見柳明慧紅了一張臉在那裡朝自己道歉,不由得“撲哧”一笑,這位柳府小姐也真是乖巧實在:“沒有,你很會說話。”笑微微的望了柳明慧一眼,兒子的目光果然不錯,這位柳小姐是個好的。
那邊桌子上頭柳明豔陪一桌子長輩吃飯,比在家中吃飯格外仔細了些,後邊的丫鬟站着給她佈菜,問她喜歡吃什麼,她都是暗暗觀察了以後,揀着英王妃喜歡吃的點了些。菜到了自己碗裡頭,拿着玉箸夾了起來慢慢吃,那模樣兒可真是穩重之至,瞧着便是一個溫柔嫺靜的大家閨秀。
若是柳府的下人們見着柳明豔這時的模樣,眼珠子肯定會驚奇得掉落出眼眶來,這般文靜的小姐,難道就是柳府裡頭那位飛揚跋扈的八小姐嗎?
柳大夫人見女兒做得很不錯,一板一眼的很守規矩,心中也暗自感激柳老夫人,幸得請了池姑姑過來教她們禮儀規矩,現在到了王府做客,柳明豔真是一絲錯處都捉不到,瞧着秀外慧中,溫柔嫺靜,舉止言行皆是可圈可點。
在英王府用過午飯,又與老王妃說了會子話兒,柳老夫人便有些睡意沉沉,她每日裡邊到這時候就會想要歇息,於是笑着向老王妃與英王妃告辭:“承蒙英王府厚誼,今日實在是盡興,改日再聚。”
英王妃在旁邊堆着笑道:“再過幾日,便是婆母六十五歲大壽,英王府會宴請京城裡邊的各位親友,柳老夫人,到時候你便和再與我家婆母好好說說閒話兒了。”
柳老夫人聽了望了望老王妃,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來:“老王妃竟然有六十五了?瞧着還不到六十的模樣!”
老王妃聽了十分得意,臉上的肉也顫了個不停:“柳老夫人過獎了!”轉臉望向英王妃道:“務必要記得下帖子去太傅府!”
柳老夫人扶了曼珠的手站了起來,一臉笑容,帶着柳家四位夫人五位小姐慢慢走出了大堂。柳明豔有些戀戀不捨,又有些遺憾,本想着今日能見着喬景鉉,可是從頭到尾他便沒有出現過,聽丫鬟說他去宮裡輪值,還未曾回來。她心中暗自長嘆了一口氣,但轉念想着今日已經相看過了,以後還愁見不着喬景鉉?
一邊想着,一邊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來,回頭瞧了瞧,就見英王妃正站在大堂門口,目光慈祥,心中一喜,羞澀的低下頭去。
“豔兒,快些上來,莫要再往後邊看了。”柳大夫人見女兒這模樣,心中直嘆氣,柳明豔已經九十步都走完了,可不能毀在這最後十步上頭。想到此處,她抓住柳明豔的手就將她往車上推:“快些進去,免得被人看了笑話。”
柳明豔無奈,只能被柳大夫人推着鑽進了馬車,這邊柳老夫人她們都已經各自上車,馬車伕端坐在車轅前邊,揮着鞭子就要出發的時候,這時就聽一陣馬蹄聲從前邊傳來。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走到第一輛車子前邊,騎馬的那人似乎看清了馬車上柳府的標記,勒住馬問道:“可是柳太傅府的馬車?”
柳老夫人聽着是喬景鉉的聲音,向杜若蘭點點頭道:“老三媳婦,你去應付他兩句話罷,我就不出面了,免得他見着大輩子在,又要下馬請安。”
杜若蘭應了一句,打起軟簾朝喬景鉉笑了笑道:“世子爺這麼晚纔回府,可誤了飯時呢。”
喬景鉉見着馬車軟簾後頭露出了杜若蘭一張臉,心中一喜,昨日母親問起他是否和柳太傅的孫女有交情,今日就請了柳四夫人帶着媚兒來過府相看?他好不容易壓制住心裡的歡喜,跳下馬來向杜若蘭抱拳施禮道:“本來今日在宮裡輪值,要等着明日上午才能回來,因落了件東西要回來取,所以這才趕回府裡來了。柳夫人怎麼就要走了?現兒時間還早呢,難道英王府待客不周到不成?”
杜若蘭望着面前站着的喬景鉉,心裡不由得讚歎了一聲,這位喬世子可真是彬彬有禮,竟然還從馬上跳下來給她請安。都說英王府的喬世子生得英俊,京城裡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今兒瞧着果然如是。
一邊欣賞這,一邊也覺得有些遺憾,這喬世子真是個佳婿的人選,可惜是媚兒生得晚了些,趕不上時辰,若是她及笄了,今日可能相看的人說不定就會是她。
遺憾歸遺憾,場面話兒還是得說,杜若蘭笑着回了一句:“英王府待客實在周到,可府裡事情多,少不了要回去處理呢。”看了看喬景鉉那熱烈希冀的眼神,她又添了一句:“以後若是成了親戚,自然會多來英王府走動。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回府去了,就不打擾世子爺了,趕緊回去將事情給辦了罷。”
杜若蘭說的,本來是指柳明豔與喬景鉉成親以後,柳府與喬府自然便成了親戚,可這番話聽在喬景鉉耳朵裡頭,卻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以後若是成了親戚,昔日會多來英王府走動當然了,若是自己娶了媚兒,那柳四夫人自然就是自己的岳母。
岳母,難道還算不得是親戚?不僅是親戚,還是親得不能再親的高親!
站在路邊,看着馬車轆轆而去,喬景鉉摸着頭兀自笑個不停,心中想着,還是母親體貼自己,沒有擺出那些長輩的架子來,貼心貼意的將自己的親事操持了去,知道自己喜歡上媚兒,便將她與她母親接來英王府相看。若早知道母親不反對,早些將他們的事情直接告訴了母親,也不用拖這麼久的時間了。
喬景鉉心中快活,竟是連馬都忘記騎了,蹬蹬蹬的直奔了英王府而去,幸得那踏雪是寶馬良駒,見主人不理睬自己,趕緊撒開蹄子緊緊跟了上去,這纔沒被喬景鉉扔到後邊。門房見着喬景鉉一陣風般跑過來,笑着行禮道:“世子爺回來了。”
喬景鉉指了指身後的踏雪:“給小爺牽回馬廄去。”說罷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跨過二門,走進內院,忽然覺得空中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一般,想着那條路是媚兒走過的,他便覺得這路比平素的路要寬闊了不少,而且兩旁的花花草草也比往日要美得多。
走進主院大堂,就見老王妃與英王妃坐在中間主座上,王側妃侍立在老王妃一側,臉上有着很氣憤的神色,喬景鉉上前向老王妃與英王妃行了一禮,坐到了左邊,望了望英王妃身邊的寶珠:“快些沏茶過來。”
老王妃耷拉着眼皮子望了望喬景鉉:“媳婦,炫兒還得一個月才滿十七呢,你似乎操心他太多了些,怎麼着也該有個先來後到,焰兒的事情還八字沒一撇,怎麼着也輪不上炫兒先將親事給定下來。”
英王妃端着臉捧了茶坐在那裡,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婆婆,我見你素日裡很是疼愛焰兒,本以爲他的親事你會親自把關,原來還是要媳婦來定?”
老王妃一怔,瞧了瞧英王妃,見她似乎並沒有挖苦諷刺的神色,不由得皺了皺眉,金步搖上邊的珍珠流蘇簌簌的響了起來:“我這般年紀了,哪裡還有精力來管這些閒事兒!你這個做嫡母的自然要替他多想想,這樣罷,我看就在今日柳太傅府裡來的小姐裡頭挑一個便是了。”
聽了這話,英王妃又驚又氣,英王府裡邊兩位公子都娶柳太傅府的小姐,說出去不由得被旁人笑話,未必別的府上便沒有合適的了?還非得要在柳太傅府裡選人?婆婆這分明是在爲難自己。
她佯作平靜的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等着心中怒氣暫時平穩了些,這才擡起頭來對老王妃微微一笑:“婆婆,咱們英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哪有兩兄弟娶兩姐妹的道理?這樣罷,焰兒的親事我會留意着,看中合適的,到時候一定請婆母來把關。”
老王妃沉吟了一聲,倒也沒有胡攪蠻纏,點了點頭:“你且先看着,有合適的再說。”
王側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遺憾的神色,可老王妃開了口,由不得她來反對,只得扶着老王妃慢慢的走了出去。英王妃望着那羣人的背影,恨恨的將茶盞放了下來:“這一輩子她總是要與我爭,就連選個兒媳婦都要來我搶了!”
寶珠聽着英王妃這般生氣,趕緊出言安慰她:“王妃,這一回倒不一定是側妃娘娘要與您搶,可能是大公子的主意也不一定!”
喬景鉉在旁邊已經聽了好一陣子,見母親與祖母脣槍舌戰的,似乎跟自己也沒太大關係,反正自己也不能去幫着母親頂撞祖母,只能呆在旁邊聽着。可現兒寶珠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他心中吃驚:“大公子今日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世子爺,今日王妃讓奴婢帶着柳府幾位小姐去後院遊園子,結果遇見了大公子。”寶珠說得憤憤不平,將後院裡發生的事情向英王妃說了一遍:“大公子的眼睛就粘在幾位柳小姐的身上,都不肯挪開一下!”
英王妃聽着寶珠如是說,不由得怒道:“下流胚子,竟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喘了喘氣:“看來這還真是起了賊心了。”
寶珠細聲細氣說:“可不是呢,但奴婢看着,那柳府的小姐,那幾個庶出的便不如嫡出的穩重了,被大公子一瞅着,一個個都露出得意神色來,全沒有端莊的模樣兒。”
“你說得沒錯,嫡出的小姐怎麼也要比庶出的強,那些庶出的,眼皮子淺得很,一見着稍微好些的東西,就如得了寶貝一般,那個賤人的兒子可不就是這樣?”英王妃聽了寶珠這話又轉怒爲喜,眼睛都眯到了一處。
喬景鉉見好半日還沒說到給自己相看的事情,不由得有幾分心急,出言打斷了英王妃與寶珠的閒話:“母親,你今日請了柳太傅府上過來……相看?你……怎麼知道兒子喜歡她的?”說到後邊,喬景鉉有幾分心虛,說出的話竟然也吞吞吐吐起來。
“我怎麼不知道?”英王妃望着喬景鉉那忸怩的神色,心中直樂:“你不是將那位柳小姐的素絲帕子一直貼身兒藏着,還想瞞着母親瞞到什麼時候?”
喬景鉉聽到英王妃這句話,一顆心就落了底,母親竟是連他將媚兒的素絲帕子隨手藏着都知道,看來已經是仔細尋訪了一遍。坐在那裡,喬景鉉的嘴巴慢慢的彎成了一條弧線,心中美滋滋的,快活得幾乎要大聲喊了出來。
“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不同意?”英王妃看兒子這副情狀,心裡更有了底兒,故意逗他:“我瞧着柳府的小姐溫柔嫺靜,真是良配,本還想着明天找了官媒來替你去柳府提親呢,沒想到你卻不肯開口表態,若是你不同意,這事兒便作罷。”
“不,不,兒子可沒說不同意!”喬景鉉呼的一聲站了起來,緊張的看着英王妃:“母親,你明日真的遣人去提親?”
“真的,母親何時又騙過你?”英王妃看着兒子興奮的臉,滿是感概,兒子大了,心就在旁的女子身上了,一想到這裡,心裡突然就有點酸溜溜的。
“母親,你真是太好了,連親事都要問過兒子的意見,你真是大陳皇朝最好的母親!”喬景鉉開心的向英王妃行了個大禮:“一切由母親去安排罷,兒子在此謝過母親大人了!”說罷撒開兩條腿,歡快的朝自己院子裡邊跑去,心裡樂得開了花一般,現在用什麼話都無法描述出自己的激動。
英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對着寶珠說:“你看看,若是我不給他聘了柳府的小姐,他到時候會來跟我來拼命呢!”
寶珠站在一旁抿嘴笑了笑:“世子爺若是娶了他喜歡的小姐,自然會更感激王妃,到時候可會是更敬重王妃了。”
英王妃雖然臉上帶着笑,可聽了這話卻又沉了下來:“他再喜歡那柳府的小姐又如何?怎麼能因着我給他娶了合意的人便敬重我?他本來就該一心一意的敬重着我的!”英王妃的眼睛輪了輪,露出了一絲不甘心的模樣:“不會的,我的炫兒不會娶了媳婦忘了孃的。”
喬景鉉一臉開心回到自己院子裡邊,香筆正坐在院子門口繡着一條手帕子,她的頭低低的壓了下來,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手中捏着一根針,針眼里拉出一根長長的絲線,被那雪白的繡布襯着,格外的鮮豔。
沒有絲毫停留,喬景鉉大步的從香筆身邊經過,雪白的衣裳下襬擦着香筆的膝蓋那處,柔軟的面料從她的手背上爬過,慢慢的,一點點的,似乎還帶着一絲涼意。
“世子爺……”香筆擡起頭來,望着喬景鉉的背影,眼淚慢慢的滴落了下來。
她用剛剛繡的那塊手帕子擦了擦眼睛,那根繡花針從耳邊劃過,有些疼,可是她已經沒有感覺了,自從今日王妃請了柳府的小姐過府相看,她的心就悲傷得碎了一地,她拿着帕子在繡花,繡花針能將破掉的帕子縫起來,可卻怎麼也不能把自己的心縫合起來。
不多久以後,世子爺這個院子就會有個女主人了罷?她只能遠遠的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恩恩愛愛,一想到世子爺和別的女人攜手從內室走出,香筆心裡幾乎要發狂,可是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她只是一個低賤的奴婢,還能肖想什麼?她只能默默的把那份愛戀埋藏在心底,默默的守在他身邊,看着他開心的笑容,便已經足夠。
香筆站了起來,舉步往後院走了去,世子爺回來了,她自然要去候着,看看他有什麼吩咐。剛剛走到月亮門那處,就遇着喬景鉉從裡邊大步走了出來,臉上掛着笑容,整個人的臉都明快了起來。
“世子爺,你要去哪裡?怎麼不在府內休息一陣子?”香筆站在門口,呆了呆,相看了以後,世子爺是連這勁鬆院都不願意落腳了?難道是要去找那位柳家小姐?
喬景鉉沒有看香筆,大步不歇的往前邊走了去:“我還在宮內輪值,今日晚上不回來了,你不必讓廚房做我的飯菜。”
香筆呆呆的點了點頭,望着喬景鉉那愈來愈遠的身影,心裡頭好一陣難過,她默默的握着那塊素絲帕子,只覺得自己的淚水不住的往下掉,一滴滴的落在了手背上。今日柳府的小姐們在後院遊玩的時候,她也遠遠的望了一眼,那位長房的嫡女,將來的世子妃確實長得美貌,那臉一看就是有福相的,自己哪裡又能比得上!
自己,不過是個奴婢罷了。香筆沒精打采的靠在門口,臉上薄薄的脂粉被淚水衝得七零八落,一道兒紅,一道兒白。
明媚帶着玉梨從角門出來,瞧着天色還早,心裡想着劉玉芝此時該還沒有起牀,不如先去普安堂看看師父,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去過了,不知道師父可找到了什麼珍貴的草藥沒有。
一腳踏進普安堂,就見錢不煩正低頭聚精會神的在配着藥,一邊配一邊還在深思:“這個配比若是不夠,還得叫他服藥膳來調整下……”
明媚微微一笑,師父怎麼會如此謹慎,莫非來了什麼難治的病人?可怎麼着也不該是服藥膳就能治好的。她輕輕湊到近處一看,那藥卻是鹿茸、淫羊藿、肉蓯蓉,看得明媚也不由得一陣面紅。
這些藥都是專治陽痿早泄的,師傅爲何要配這些藥?錢不煩正拿着小秤桿在稱藥,擡頭便看見明媚站在櫃檯旁邊看着那些藥出神,趕緊一把那些藥包了起來,尷尬的笑着對明媚說:“丫頭,進來怎麼也不喊師父一聲。”
“師父在忙呀,哪裡看得到我進來了。”明媚把錢不煩拉到一邊,小聲問:“師父,你配這些藥做什麼?給你自己配的?”
被明媚這一說,錢不煩連連咳嗽,一張老臉都紅了:“丫頭,你怎麼和師父說話的呢?師父都打了一輩子光棍了,還用得着配這藥?”
“那是給誰配的啊?那人……”被錢不煩那張紅臉提醒了,明媚心中想着,自己若還是這麼坦坦蕩蕩說出“不舉”兩個字來,恐怕師父再古怪包容,也會覺得她說話太出格了些,所以也只好把那兩個字嚥了下去。
“可不是嗎?”錢不煩同情的看了看明媚,丫頭與那喬世子,瞧着可真是一段美滿姻緣,誰知道喬世子竟然得了這毛病,丫頭嫁了他可大大的不妙,一輩子的幸福被毀了一半去:“這病,得早治!對了,媚兒,你可在古書上查到過這樣事,一個人,因爲多澆了幾桶冷水,所以他就不能……咳咳,就是不能那個……所以要配這藥。”
明媚聽了錢不煩這話,嘴巴張得大大的,才澆了幾桶冷水,這人就不舉了?不至於吧,他的身子是紙糊的?那腎臟也太脆弱了吧?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些事兒真不能用常理來推測。明媚深思着道:“我倒沒見過這種事。只是推測着,若他本來身子就有些問題,再多澆了幾桶冷水作爲誘因,把那病症徹底引發出來,倒也是有可能。”
聽了明媚的分析,錢不煩摸了摸鬍子,連連點頭:“你說的這個倒極有可能。”
“師父,你給他開個藥膳的方子,和這些藥一起吃,吃上一兩年,或許病也就好了。”明媚想了想,皺着眉頭道:“師父,濟世堂來看病的都是窮人,可治這病的藥材都挺貴的,那人吃得起嗎?我看還是開食療方子算了。”
“他有錢得很,這個你倒不用擔心。”錢不煩呵呵一笑:“他家沒錢,京城一大半人家都該說是叫花子出身了。”
“咦,那是誰啊?”明媚的興趣被激發起來:“師父,那人到底是誰?京城首富?”
錢不煩頃刻間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老臉漲得通紅,胡亂擺手道:“你不認識,這事兒挺私密,丫頭你就別追着問了。”
看着錢不煩那窘迫的模樣,明媚也不再追問,這事兒問清楚也沒什麼意思,和自己又沒有什麼關係。她招呼了玉梨一聲,將準備好的兩罈美酒送上,又問了問普安堂最近的患者情況,看有沒有什麼疑難的問題。
錢不煩一聽點了點頭,趕緊拉着她走進了後院:“丫頭,可真有一個,是個奶娃子,剛剛給送來還沒一刻鐘,師父對兒科這方面研究不多,瞧着他那病也是束手無策,可那做孃的就是不肯走,我這正犯愁,準備讓周醫女去喊你來給看看呢。”
普安堂的後院有一進屋子,是專給路途遙遠來不及回去的病患住的。錢不煩帶着明媚走到一間屋子裡,就見一個婦人,輕輕拍打着懷裡的孩子,兩條眉毛緊緊蹙在一起,見着錢不煩帶着明媚走進來,立刻站起身來,眼睛裡全部是盼望的神色。
明媚伸出手來,從婦人那裡接過孩子看了看,他的嘴角有着白沫,就像螃蟹吐泡泡那般,心裡就已經有了幾分計較,看了看他的胸廓,又把耳朵貼在他的肺部聽了聽,似乎能聽到點溼羅音,再觀察了一下他的呼吸,明媚沉默了,這些症狀表明這孩子應該是患了新生兒肺炎。
“怎麼樣,丫頭?”錢不煩在旁邊關切的問。
“有點危險。”明媚說了實話。在大陳這種朝代,沒有抗生素,想攻克新生兒肺炎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這孩子患的是乳汁吸入性肺炎。
那婦人聽明媚如此說,臉色大變,跪了下來:“柳小姐,你是神仙,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明媚奇怪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婦人道:“你認識我?”
那婦人點點頭:“我姓文,半年前在安平公主府做奶孃,是柳小姐把我救了的。”
聽到這話,明媚方纔想起那次跟着柳四夫人去安平公主府省親時遇到的事情,那位叫文娘子的奶媽遭人暗算,吃了苦杏仁的核桃露,將毒素傳到了新生的孩子身上。她瞅了瞅那婦人,見她一臉悲傷,知道是爲自己兒子感到難受,心中憐憫,她把那婦人攙扶了起來:“你莫要着急。”
文娘子站了起來,哽咽着說道:“柳小姐,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剛剛生下來我便撇了他去了公主府做奶孃,一直到昨日日子纔回家。他出生到昨日沒有吃過我一口奶,全是東一家西一家湊着才糊了這肚子……”說到此處,文娘子已經是泣不成聲:“我回去他都不認識我了,抱着他餵奶,也是一陣亂扭……”
明媚聽得鼻子有些發酸,仔細看了看那新生兒的喉頭,伸手摸了摸他那處,覺得好像有一塊小小的包,心中一喜,看起來病根子就在這裡。她和顏悅色的問了文娘子一些情況,對她點點頭道:“你孩子現兒這模樣,已經是極危險了的,我只能盡力一試,若是不成,你也別怨恨我,就當這孩子與你無緣罷。”
文娘子聽着這話,呆呆的看着明媚,好一陣子才掩面痛哭起來,一邊流淚一邊說道:“就請柳小姐下藥罷,就算有一絲兒希望我也願意去試。”
明媚聽她說得悲涼,心裡也難受:“玉梨,你趕緊去外邊尋一根空心的蘆葦管過來,記着要選軟些的。”
玉梨一愣,但還是言聽計從的跑了出去,不多時,手中便擎這一把蘆葦管奔了進來:“姑娘,這些行不行?”
明媚從裡邊選出了一根,託着新生兒的頭部,慢慢將那蘆葦管插進孩子的嘴裡。喉嚨裡邊進了異物,肯定會有些不舒服,那孩子有氣無力的哭了起來,旁邊的文娘子看得心裡一痛,撲了過來:“柳小姐,你要做什麼?”
明媚擺擺手:“我要給你孩子治病,你且到旁邊看着便是,莫要干擾了我。”
這話說完,明媚狠着心將那蘆葦管插進那孩子的喉管,那孩子已經是憋得滿臉通紅,一頭汗一頭淚,看得人心中都是一陣發顫,那文娘子幾欲要衝上來,卻被玉梨死死拉住:“我們家姑娘在給你那孩子治病,你且稍安勿躁。”
知道事不宜遲,明媚低頭湊近那管道,用力一吸,一塊奶渣就被她吸了出來,她轉臉指了指屋角一旁的痰盂,玉梨趕忙將那痰盂端了過來,明媚張開嘴,一塊白色略微帶些紅色血絲的奶渣便掉進了痰盂裡。
她沒有看周圍人的舉動,彎下腰去,繼續吸了幾次,直到她再也吸不出什麼東西爲止。她將那根蘆葦管輕輕抽了出來,再彎腰將頭貼在那孩子的胸膛上,仔細聽着她的呼吸聲,比原來通暢多了。
一屋子的人看着明媚的舉動,眼睛裡全是訝異和敬佩。明媚端起茶水漱了下口,朝衆人笑了笑:“其實那奶渣挺香的。”
文娘子看着明媚明亮的笑顏,捂着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明媚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別哭,我還有事情要交代你,你這孩子應該是早產兒罷?”
文娘子茫然的看着她,一臉聽不懂的表情。
明媚心裡一輪,便知原因,大陳朝該是沒有“早產兒”這個概念,於是換了一個說話:“你懷胎未足十月便生了這孩子,是不是?”
文娘子聽了這句話,連連點頭:“原本是會足月生的,可我男人給我找了個事兒,就是去公主府做奶媽……他將我踢了一腳……孩子……孩子……八個月便生了,都說七活八不活,所以她生下來也多災多難……”說着兩腮又是長串的眼淚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