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孩子的……?”惠靜師太的眼神閃爍着,滿臉的不可置信,她竟然收留了彧文的妻子,那個孩子的妻子。
玉瑩沒有說話。這情境下盡是她無法理解地進行着,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自己究竟立於什麼樣的位置。是,她是彧文的妻子,可這對於惠靜師太意味着什麼,她全然不知,只知道,她現在聽了這話,表情無疑是複雜的。
突然,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個令她自己也覺得無法置信的念頭。彧文曾與她說過,這藍玉是他娘留給他的,可惜,在她眼裡,他連這塊石頭也不如。她忽而想起葉雄豪的異樣,想起今日在後山他說過的話。東宮的人不會隨便動靜安寺的,因爲那裡有……難道,這話中未說出的,就是眼前的這位麼?
惠靜師太。她究竟是什麼人?葉雄豪與彧文是雲壇寺的人,爲何又與靜安寺的孩子們這麼熟稔?他們爲何常來靜安寺?爲何惠靜師太見到她胸口掉出的藍玉會這樣驚訝,會執意要明白她的身份?
難道,難道她就是彧文的生母不成?
玉瑩在心裡問出了這句話,卻又忍不住全身一顫!這怎麼可能?彧文,他許是被孃親拋棄的,若不是如此,他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他也不會有這樣的童年,不會這樣害怕寂寞,不會對覆巢的鳥兒伸出援手。可是,若眼前的這位惠靜師太就是他的生母,他又如何會變成這樣?
近在咫尺的親人,卻對他拒之千里嗎?她想到剛纔葉雄豪說的話,那本來讓她聽不懂的話語,如今一個個都找到了歸宿。原是師太厭棄之物,又何必再苛求他在這世上如何生存?若是不喜,當做不存在便是,爲何總要咄咄相逼,爲何總要追根究底……莫不是,說的就是彧文?說的,就是這藍玉,這不被惠靜師太看好的存在?
她打從心底裡疼了起來,幾乎不敢去證實,是否真如她心底裡所想。若是真的,她要如何去面對?她曾經以爲的,慈愛的善良的如同仙人
,如同佛祖,如同母親的人,如今,卻是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孩子。
惠靜師太的眼睛望着玉瑩,等待着她的回答。此刻葉雄豪已經無法阻止這場曝露,可他不明白,事到如今,惠靜師太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玉瑩站在葉雄豪的身後,彷彿在思考着什麼,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眼直面惠靜師太時,已經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眼光和神色。
“是,我就是彧文的妻子。”她說得斬釘截鐵,一字一句。
“哎。”惠靜師太輕輕地嘆了口氣,從袖口拿出一串佛珠,執於雙手中,默默地念着佛,最後只道了一句,“造孽啊……”
玉瑩聽了這話,只覺胸口一陣怒氣,可不知怎樣抒發,那惠靜師太話也不說明白,可這不明不白的話,偏偏就那麼使人生氣,使人想要追根究底去問個明白。
“請問惠靜師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玉瑩盡力壓制着自己話中的怒氣,可話還是冰冷地從口而出。
惠靜師太低着頭沒有再看玉瑩一眼,只是默默唸着阿彌陀佛,數着手中的佛珠。默唸了幾句後,她緩緩轉身就要走,可玉瑩心裡急,可不想這樣不了了之,她只覺得胸口悶得很,難以抒發。
“惠靜師太,您就是彧文的生母,對嗎?”玉瑩在她背後輕輕地問,這不僅讓葉雄豪和劉師明大爲吃驚,也讓惠靜師太不自覺地一震。
此刻她背對着玉瑩,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從她略微顫抖的身軀中,玉瑩感覺到,對她來說,彧文在她心裡始終是有一點位置,雖然並不一定是好的,但總好過什麼都不是。可正當她拾起了這一點點暖意的時候,惠靜師太的話卻猶如一盆冷水,將她那一點點溫暖都澆個冰涼。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我不認識。”她頭也不回地說,說完就走。
“出家人不打誑語!”玉瑩在惠靜師太身後,對她的背影喊着,眼中含淚,泫然欲泣,“惠靜
師太收留了那麼多無家可歸的孩子,爲什麼,對自己的孩子就不能仁慈一些?要讓他有家不能歸呢?”
“我說過了,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這個孽種。”她冷冷地說,說完又要走。
玉瑩繞過想要攔住她的葉雄豪,幾步跑到惠靜師太面前將她攔住,眼淚已經不聽話地流了下來,可此時她知道,曾經彧文,比她痛過千倍萬倍,即便事到如今她還不願承認這殘酷的事實,可它就擺在你面前,由不得你去改變什麼。這正是讓她氣,讓她瘋狂的原因。
“我不允許你辱罵他!即便你是他娘。”玉瑩咬了咬牙,憤怒地看着惠靜師太,而對方則沒有想到玉瑩會這樣做,說這樣的話,一時亂了陣腳,說不出什麼話來。
看着她驚訝的神情,玉瑩些許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可心中的委屈無法平息,眼淚也無法止住:“也許對您來說,他什麼都不是。不,也許還好不過什麼都不是。但是對我來說,他已經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愛的人。”
玉瑩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可卻比那些氣話更加讓人觸動,此刻聽了玉瑩的話,劉師明不自覺地竟也酸了眼眶。她從未想過彧文師兄來庵裡其實是因爲想要見惠靜師太的緣故,因爲惠靜師太彷彿不太喜歡他,從來不與他見面。她也沒有想到,原來,惠靜師太會是彧文師兄的娘。如今雖然置身事外,可玉瑩的一席話,卻讓她難以抑制自己心裡的感情。
或許,惠靜師太本身就是矛盾的。她接受不了彧文,卻也難過,也後悔,對他感到虧欠。若不是如此,她便不會收養她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不會對她們那樣好。可是這對彧文師兄來說,難道不是更殘酷麼?她從未這樣想過,可如今想起彧文師兄曾對她們的好,竟都是甜蜜中帶着苦澀的。
那麼多年來,彧文師兄究竟帶着什麼樣的感情與她們相處着?究竟是怎樣的心境,才能包容她們,才能忍受這近在咫尺的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