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津瞳孔一縮,忿忿的朝春夜看了一眼,嘴張了幾張,拂袖而去。
林西待人離開,臉上半分怒色也無,挑了挑眉目,意味深長的朝春夜擠了擠眼睛,笑道:“我這姨母,果然是個沉不住氣,春夜啊,跟她們幾個說,誰能將她的火挑起來,姑娘我,重重有賞!”
……
“小賤人,居然敢拿腔作調,也不知道哪個墳墓裡跑出來的野種,她算個什麼東西!”
李鳳津急衝衝的走出院子,將手中的帕子狠狠的往地上扔,繡花鞋死命的踩了幾下。
上好的絲帕落在泥水裡,瞬間污了顏色。打傘的僕婦往地上瞧了一眼,嚇得半句話都不說。
翠兒捧着錦盒,忿忿道:“仗着在太后跟前呆了三個月,連小姐都不放在眼,小姐怎麼說也是她的長輩呢。到底是外頭養的,一點子規矩也不懂。”
李鳳津眼露寒光,嘴角含着一縷冷厲的笑。
翠兒朝身後啐了一口,道:“大小姐,雨大,小心淋溼了衣裳,咱們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到母親房裡瞧瞧!”
李鳳津頭也不回的甩袖而去。
……
雨後的皇宮,似一個久在風塵中行走的男子,淋了一場滂沱大雨後,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崔瑾辰一身灰衫,立在院中,看着這掩藏在繁華迤邐的宮殿,默默的走了出去。
身後的小太監極時的跟上。陪笑道:“公子這是要往哪裡去!”
崔瑾辰回首冷看他一眼,道:“隨處走走!”
“這……不是奴才多話,公子……”
“既知是多話,又何必再說。難不成我在這宮裡大半年的光景,哪處可去,哪處不可去還分不清。”崔瑾辰緩緩道。
小太監笑道:“公子知道,那便好,也省得奴才到時候左右爲難。”
崔瑾辰不欲理會,心中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小太監對這個舉手投足都透露着貴氣的侍書。無可奈何的笑笑。遠遠的跟在了後面。
只要不亂走,這位崔家公子倒也是個省心的主。無事便在院裡讀書;到時辰了,就陪着皇上一道聽太傅大人授課;若皇上有召喚,便到皇上跟前侍候。偶爾心情好了。在房裡彈奏一曲。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出手也很大方,有什麼差事。吩咐的,總有打賞。小太監摸了摸懷裡昨日剛得的十兩銀子,心道,侍候這樣的主子,也是件不錯的事。
崔瑾辰並不知道自己在宮裡,已成了打賞的代名詞。作一個在深宮裡的人質,他所扮演的角色是老實聽話,風度翩翩的大家公子。無人知道,他身處在人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每日身後跟着甩不開的尾巴,時時刻刻都有一雙眼睛,是何種心情。
崔瑾辰嘴角擒起一抹冷笑,掩住一瞬間流露在臉上的孤寂,紈絝世家子弟該有的容色出現在臉上,端的是一派富貴風流。
御花園裡翠色慾滴,一片蔥鬱,然屬於他的活動範疇,卻並不在此。繞過幾條僻靜的小路,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小湖。崔瑾辰從懷中掏出本書,隨意找了個乾爽的地方,斜斜的靠着讀書。
小太監見狀,臉上未有任何異色,顯然異見,此處是崔瑾辰常來的地方。
半個時辰後,崔瑾辰身形未動,小太監尿急,悄然往這邊看了眼後,小跑着走開了,未曾留意有兩個小宮女正打北邊往這裡來。
崔瑾辰聽得腳步聲音,聞聲望去,竹林深處,兩個綠衣小宮女正掏出懷中的帕子,擦拭着大石上的水珠。
必是哪個宮裡偷懶的小宮女,崔瑾辰復垂下頭,然聲音卻清清楚楚的飄來。
“重華宮那位,昨兒晚上又鬧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帶着一絲好奇。
“真的,怎麼又鬧起來了,春陽姑姑不是才敲打過嗎?”略略柔和的聲音,接着響起。
崔瑾辰一聽重華宮二字,心中一動,放下了書,凝神靜聽。
“年年敲打,月月敲打,有什麼用,那歌不成歌,曲不成曲的,聽得得人裡湛得慌。”
“那裡頭到底禁的是什麼人啊,又不是冷宮,聽說先帝在時,幾個月裡,總會去上那麼一兩次。”
“聽說是太后以前身邊的宮女,有一回趁着太后不察,跑到了先帝跟前,先帝看她長得貌美,便收用了。後來還封了貴人,得過一段時間的寵。”
“哇,原來我們是一樣的出身啊。只是好好的,怎麼又失寵了呢?”
“有人傳是因爲說錯了話,也有人傳是得罪了太后,誰知道是真是假呢。還有人傳……”
“傳什麼,你話說一半,怎麼又不說了?”
“我說了,你可不能對旁人說。”
“放心吧,我能跟誰說去,咱們這屋的人,誰不知道我的嘴是最嚴的。”
“我跟你說,有人傳她被禁的原因,是跑到皇上跟前,讓皇上喊他娘……”
“要死了……”
“你輕點聲,這事可萬萬說不得,弄不好那便是死罪。咱們快走吧,姑姑一會找不到我們,只怕又要捱罵了。”
不消片刻,寂靜的小湖邊重又恢復了平靜,連雨後樹葉滴落在碎石路上的水聲,亦清晰可聞。
小太監匆匆跑來,見崔侍書的背影未動分毫,長長的出了口氣,趁着無人,拎了拎褲腰帶。
捏着書的手,依舊半舉,然狹長的丹鳳眼卻半眯着,目光平靜卻又深沉,只有那稍稍擰着的俊眉,泄露着主人的心緒。
先帝后宮。佳麗頗多,得寵者繆繆,廝殺如修羅場。一個小小的貴人,敢跑到當時尚年幼的太子跟前,令他喊一聲娘,如此拭天滅地的行爲,居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存活到現在,只一個禁足了事,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在以往後宮的史書上,旁說是如此大不敬言行。便是有所言語衝撞。弄不好也會累極滿門。
緊擰的眉,緩緩舒開,崔瑾辰忽然起身,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嘴角浮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傳說的後面。也許……荒誕無稽;也許……就是故事的本身。宮中日子孤寂。不防弄些樂子來玩玩,說不定時間就打發的快來,尤其是老妖婆的樂子……
崔瑾辰一撂衣袍。閒庭信步而去。
……
大雨過後,空氣裡到處都漂浮着清爽的潮溼氣息。
重華宮的大殿裡,佈置的富麗堂皇,比着長門宮的莊重典雅,似乎多了那麼幾分的奢華。
榻上,歪着一銀髮女子,雙目半闔,似睡非睡。令人稱奇的是,女子的臉龐光滑依舊。
宮女秋紅上前細心的替她掖了掖毯子。
或許這一小小的舉動,攏了女子清淨,只見女子緩緩睜開雙眸,柔聲道:“雨停了?”
秋紅笑道:“回娘娘,早就停了,停了一會了。”
女子似若有所思,呼吸有些錦長:“崔侍書那頭,可成事了?”
秋紅湊近了輕聲道:“回娘娘,剛剛小紅來回話,已經成事了。”
女子鮮有笑容的人,聞言忽然展顏一笑,那笑竟竟鮮妍若春曉,秋紅心頭一跳,忙道:“娘娘放心,只怕不久,崔侍書便會尋來。”
女子看一眼外頭烏沉沉的天,緩緩起身。秋紅忙上前扶住了。
窗櫺猛的被推開,一股清新的空氣夾雜着泥土的芳香,撲面而來。
……
女子深吸一口氣,淡淡道:“原以爲這輩子,本宮就要困死在這重華宮,天可憐見,竟送了這樣一個人來!李妍啊李妍,你千算萬算,可有算到——是你將這人擺到了本宮面前。”
“娘娘,我們該如何行事?”秋紅輕聲道。
女子微微一愣,張了張口,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許久,她輕輕的轉過臉,笑道:“本宮是個將瘋的人,一個瘋子,你說該如何行事?”
秋紅心口被堵得發澀,哽咽的喚了聲:“娘娘!”
……
錢氏着銀紅色妝花褙子,坐在長塌上面沉如水。
李鳳津撥弄着手上的珍珠手串,目光幽怨的看向錢氏。嘟着嘴,忿忿道:“母親,高家的事,你到底有沒有在父親跟前提起啊?”
錢氏嘴角輕動道:“我的兒,如何沒在你父親跟前提起。你父親今兒早上與我說了,昨日他進宮,太后特意將高相留下,說起了兩府的婚事。”
李鳳津心頭一動,忙追問道:“高相如何說?”
錢氏長嘆一口氣,不知該怎麼開口,婉轉道:“我的兒,這世上的好男人,也不只他高子瞻一個,實在不行,咱們……”
“我不答應!”
李鳳津在林西那邊窩了一肚子氣,心下早就沒了耐心,一把將手上的珍珠竄摔到地下,滾圓明淨,璀璨耀眼的珍珠,散了一地,不管不顧道:“這世上,我誰也不嫁,只嫁高子瞻!”
錢氏心下正憋了一肚子氣。
今日一早,侯爺嫌棄她替林西備下的禮,太過簡薄,硬是問她拿了庫房的鑰匙,親自去庫房挑選。
侯府珠寶起家,庫房裡多的是那些個金啊玉的東西,侯爺極爲捨得,盡挑了好的送人,錢氏在一旁瞧得心疼肝疼肺疼,偏偏一句話也不能多說,只得赤紅着眼睛強忍着。
錢氏一聽這話,氣得從塌上爬起來,玉手指着女兒,氣罵道:“作死的討債鬼,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要我作牛作馬的來報。這幾年爲了你的婚事,我急白了多少跟頭髮。有本事,到你父親跟前摔臉子,砸東西。”
李鳳津被罵得眼眶微紅,哽咽道:“母親,我都這般歲數了,好不容易有個看得上眼的,你們還都不幫襯着,難不成真要我終身不嫁,老死在這府裡?”
錢氏被氣得胸口一起一伏,太陽穴突突直跳,黑着臉道:“我的女兒啊,你要母親如何幫襯你,若不是你在侯府鬧的那一出,這門親事說不定早成了,還不是你自個做的好事?”
“我不管,我親自去求了姑母,讓她替我作主!”
“傻孩子,正是你姑母沒有發話,所以母親纔跟你說這個話。但凡她肯替你出個頭,母親哪裡還需在這裡乾着急啊。”
李鳳津一聽傻了眼。
到底是自個女兒,錢氏終是捨不得下重口,遂嘆道:“那府裡論富,論貴都比咱們強,軍國大事除了太后外,相爺能作一半主。太后總不能爲了你,把相府得罪開了。再者說,哪有強人娶媳婦的事,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李鳳津着一身淺碧色對襟薄衫,水綠色繡碧綠煙柳長裙,遠遠瞧着,倒也是人淡如菊。只見她愣了半天,眼珠子方纔轉了幾轉,緩過神來。
錢氏定睛一看,兩滴清淚正順着那臉頰緩緩而落,不由心頭更是氣惱,冷了聲正欲說話。
李鳳津騰的站起來,嘴角擒着冷淡的笑容,道:“我是太后的親侄女,是皇帝的親表妹,那高府不過是個相府,誰說比我富貴。我能看上他,已上他的福份,我就不信,太后真的能捨了她的親侄女。”
說罷,也不等錢氏緩過神,甩袖而去。
李鳳津一走,錢氏立如一隻戳破的氣球,頓時泄了氣,一屁股坐在竹榻上,捂着心頭直喊痛。
顧二家的悄聲進屋,瞧着錢氏灰敗的臉色,順手拿起几上的溫茶,倒了一杯遞到錢氏的手邊,勸慰道:“大小姐不懂事,太太多擔待些。”
錢氏捏着青瓷纏枝的茶盅,陰沉着臉道:“我若不擔待,她哪裡還會有這般好日子過。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
顧二家的上前一步,手朝某個方位指了指,低壓了聲道:“夫人,不省心的人,在那頭!”
錢氏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眼中瞬間迸出寒光。
顧二家的眼神微閃,輕道:“夫人,不是奴婢挑事,照老爺這般寵法,這府裡的好東西,早早晚晚就到了那頭。夫人別忘了,大小姐和三爺可都沒成親呢!”
錢氏頓時覺得這話真真是講到了她的心堪上。
錢氏年輕時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又是出身官宦人家,家中只得她一個嫡女,父母兄弟不免偏疼些,眼界比着一般的女子,要高上三分。按她的話說,便是進宮做個貴人,娘娘也是使得的。因此不免有些眼高手低。
錢家的一雙父母,見女兒出落的這般出色,也想找個高門的女婿,這個也看不中,那個也嫌棄,就這樣,婚事一年年的耽擱下來。等回過神來,女兒的年歲已經大了。
正好那時李妍進宮,心下感念李英傑這些年的付出,一門心思想爲他尋個好女人操持過日子,錢家未出閣的女兒就這樣落進了她的眼裡。
PS:??感謝connie2345的粉紅。
感謝愛欣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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