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裡,薰香嫋嫋。
高茉莉正側躺在鋪着絳紅金錢蟒洋緞的楠木貴妃榻上。
“大小姐,奴婢打聽到的就是這些。你看……”劉媽媽低垂着臉道。
“豈有此理!”
高茉莉一拍塌言,直起身子怒道:“這樣的女人,豈能做大哥的正室!不行,我得找父親去!”
“大小姐!”
劉媽媽一驚,忙攔道:“大小姐這會冒冒然去,又能說清什麼?”
“是啊,大小姐,不過是媽媽私底下打聽的事,當不得真。再說哪有姑娘家插手府裡爺們婚事的?這事若傳出去,大小姐的名聲可不好聽。”水仙把高茉莉按在塌上。
高茉莉扭了扭身子,賭氣把手中的帕子往地上扔,撅着小嘴道:“萬一父親不知道內情,挑中了這一家,那可怎麼辦?”
劉媽媽與水仙交換了個眼神,劉媽媽拉過茉莉的手,苦口婆心道:“大小姐,太太臨終前交待過老爺。無論如何,都得爲大少爺找位門當戶對的姑娘。老爺一口應下的。所以這事,咱們不能急,也急不得。”
“劉媽媽說得對,等那日宴席上見着人,看老爺和太太的意思,咱們再做打算。”水仙替大小姐把碎髮別在耳後,柔聲道。
“可萬一……那府裡到底背後有個靠山呢。”高茉莉仍是不放心。
“萬一?”
劉媽媽冷笑:“萬一老爺,太太真看中了侯府,媽媽我就是豁了這張老臉,也會鬧他一鬧。”
“劉媽媽這是要鬧誰啊?”
簾子高挑,如玉穿着嫣紅色衣衫。嫋嫋進來。
……
高子瞻託着腮,眼神上上下下盯着眼前的人掃了幾遍,悠悠道:“你,可有兄弟姐妹?”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林西心頭一顫。
“回大少爺,奴婢是孤女,父母親早就過世了。”
高子瞻皺眉:“你可知。你的名字如何得來?”
名字?
似有電光閃過腦海。林西頓然覺悟。
醉仙居那兩個,都姓林,一個南。一個北,她這個西,自然而然的讓人浮想聯翩。
林西心道府裡那麼多事你不管,偏來管我一個丫鬟姓啥名誰。大少爺最近一定是閒得蛋疼。
她輕輕了嗓子,清脆道:“奴婢生下了沒幾天。娘就去世了。爹說,娘嚥氣的時候,面朝西邊,所以就給奴婢起了個西字。說是爲了留個念想。”
林西說到動情處。微微紅了眼眶,小嘴一撇,哀色盡現。
陳年舊事如煙雲。一閃即過。
事實上,林西從小就沒有名字。自她懂事起,老爹就丫頭丫頭的喚她,並經常在丫頭二字上,加個前墜,例如野丫頭,壞丫頭,乖丫頭之類的。
直到小師姐進門,請老爹賜名,老爹紫漲着麪皮,撓了半天頭,目光落在林西腳邊的黑狗東東身上,遂靈機一動,給小師姐起名林南。而她因比師姐小几歲,排資論輩,得了個西字。
至於後來的師弟,那更簡單了,東南西都有了正主,沒得挑,只有北了。所以,儘管師弟年歲最大,輩份卻是林家最小,連黑狗東東都比不得。
高子瞻見她眼珠子輕動,眼淚浮上眼眶,慢慢的垂下了腦袋,一言不發,神情十分的可憐。
高子瞻心頭一軟,起身走到林西跟前,剛要把手撫上她的腦袋,突然頓住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竟會對一個丫鬟做出如此舉動?
林西擡頭,見大少爺舉着手,以爲是要打她,嚇得身子一縮,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忙不迭的求饒道:“大少爺,有話好好話,奴婢身子弱,禁不起打,你饒過我吧!”
高子瞻見她身手敏捷的像只貓一樣,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只那笑意剛浮在臉上,瞬間消失。
腳下的丫鬟抱着腦袋,如雲的烏髮映襯着白膩無暇的素手,露出一片膚如凝脂的香頸,在燭光下,熠熠瑩光。
偏此時林西見頭上許久沒有動靜,猛然擡臉去瞧。
一張微黃,毫無生機的面孔,極度反差的出現在面前,似有什麼東西從高子瞻腦中劃過,眼睛裡一派洶涌的黑色。
林西見大少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瞧,心頭又顫了兩顫。這高大少腦子抽抽了吧,怎的一會要打人,一會又這般的看着她?不會是中了什麼邪吧?
“大少爺,奴婢院裡還有事,大少爺要是沒事了,奴婢就先回去了。”林西小心謹慎道。
“大少爺?”
無人應答。
“大少爺?”
林西提高了音量,還是無人應答。
果然中邪了。
林西顧不了許多,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站住!”
林西收回剛剛邁出去的腳,轉過臉,笑得十分的諂媚:“大少爺,奴婢以爲你沒應聲,就默許了。大少爺,還有什麼事嗎?”
高子瞻長吁一口氣,臉上帶着一絲嬉笑,也不應聲,只慢慢的踱回了椅子前,撩起衣裳,坐定:“你,給我沏壺茶來。”
禍害!
撩個衣裳非要撩的那麼好看,做什麼?想勾引誰啊?
威武不能屈,男色不能淫!林西,穩住!
小心肝不可避免的顫了幾顫,林西暗暗替自己加了把油。
“少爺,茶來了,我可以走了吧?”
“急什麼?我還有話沒問你呢。”高子瞻撥了撥茶葉末子,斯條慢理道。
急什麼?我到這書房已經快小半個時辰了,你慢悠悠的也不知道想問些什麼。大少爺,你爽快些會死啊。
“大少爺,外頭掌燈了,一會二少爺要尋奴婢了,今兒個是奴婢上夜。大少爺有話。快些問。”林西心頭暗暗着急,
高子瞻“唔”了一聲,想了想道:“我這書房,少個打理的丫鬟,我跟二弟說一聲,你到我書房來當差如何?”
林西嚇出一聲冷汗,忙跪下道:“大少爺。奴婢何德何能。能入大少爺書房當差。”
“我私下多給你一兩銀子的月例!”高子瞻含笑輕語。
“萬萬使不得!”林西連連擺手道。
“爲何使不得?”高子瞻輕輕一哼,追問道。
“因爲……因爲……”
林西一咬牙,一勞永逸道:“大少爺。奴婢還有半年,就要出府了,奴婢只想安安穩穩的把這半年的本份做做好,不想再起什麼周折了!”
“你要出府?”高子瞻吃了一驚道。
“正是。奴婢有先太太作主,簽了五年的賣身契。半年後契滿。奴婢就可以出府了。大少爺要沒什麼事,奴婢就先行一步。”
說罷,林西從地上爬起來,福了福。迅速挑了簾子,打開門,輕鬆的走了出去。
夜色中。隱在牆角的如玉悄無聲息的走出來,看着林西的背影微微眯了眯鳳眼。嘴角浮上冷笑。
……
林花著雨燕支溼,水荇牽風翠帶長。
清晨的雨絲,夾雜着微風,撲在車窗上,滴滴嗒嗒的落在泥裡。
一隻修長的手,挑起車簾,只見山路兩旁,翠竹搖曳,清泉潺潺,鳥鳴聲聲,一派春日景象。
“什麼日子不好挑,非挑個雨天,老子最恨雨天出行。”
簾子摔下,阻斷了雨絲斜飛。
車軲轆吱吱啞啞響了許久。
“老爺,延古寺到了。”
“到了?這麼快!”
……
延古寺坐落於京城北邊,燕山的峰腰處。
是莘國最具盛名的名剎古寺。
相傳,莘國的太祖皇帝起兵前,就曾在此寺中拜過佛祖,點過羅漢,並佔得一吉卦。
後太祖如願以償,坐了皇位,御筆一揮,親賜“延古寺”三字,刻於古寺正門處。
如今,這字歷經百多年,已然如久行在外的遊子,風塵僕僕。然廟裡香火卻旺盛依舊,每到初一,十五,大批的信男善女前來朝拜。
今日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且逢下雨,寺中游人稀少。
馬車到了寺廟門口,並未停下,而是繞過小徑,往後山駛去。半柱香後,一座依山而建的精緻宅子豁然映入眼前。
兩扇硃色大門大開,門口小廝見馬車駛來,忙不迭迎上去。挑了簾子,扶下了中年男子。
男子四十上下,高個,長臉,劍眉,大眼,薄脣,身形微瘦。一身灰袍空蕩蕩的掛在身上,若風再颳得大些,只怕就連人帶衣都得刮下山去。
男子下車,未走一步,便有擡轎的上前。
換了轎子,兩邊隨從約摸十人左右,行半盞茶的時間,轎停。
“老爺,水月亭到了!”轎前一青衣老奴躬身喚道。
低沉的聲音懶懶響起:“人到了沒有?”
“回老爺,北公子早就等候多時。”
“喲,今兒個倒早。煮水烹茶,喚歌妓彈琴吟樂。老子俗了幾年,好歹也得風雅一番。”
“是!老爺”青衣老者畢恭畢敬道。
……
水月亭,顧名思義,應是四面環水,頭頂一輪明月。
放眼望去,既無水,更無月,只翠竹點點。
一白衣青年端坐在石凳前,擺弄着石桌上的一副殘棋。
微風吹着他的衣袍,身姿挺拔,整個人乾淨的如藍天上的白雲,正是林北。
中年男子掀袍而入,人還未坐定,嘴裡便叫嚷着:“這鬼天氣,老子起了個大早,就爲了跟你手談一局,小北啊,你這譜擺得也忒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