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漂浮着一股奇異的香氣,龍小寶死死盯着那尊僅有六寸高的小小木鼎,心裡有點小激動。
樹叢花海內沙沙作響,不多時便有一條通體佈滿黃褐『色』條紋的黑『色』毒蛇,一隻『色』彩斑斕足有人掌大小的毒蜘蛛,外加一條接近兩尺長的大蜈蚣從黑暗的草叢或地下游爬而出。[.]
基於某種特殊的習慣,龍小寶每到一個陌生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熟悉那裡的地形——大到出入的路徑,小到一花一草。
“蝴蝶谷”的半年醫學研究生的快樂生活除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專業課”之外,便是貌似無聊的東遊西逛,以及偶爾陪胡青牛下盤圍棋休閒一下腦子。若非如此,這貨又豈能連那塊深藏於浩『蕩』蘆葦叢中,便是本地漁民也甚少有人知曉的袖珍孤島。
但是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三種毒蟲卻未曾在谷中見過一次,不知它們是否曾與四處閒逛的自己擦肩而過。想到此處小寶忍不住一哆嗦——太他媽的危險啦!
皎潔的月光下,那座黃『色』小鼎散發出微弱的光芒,隨着毒物的慢慢靠近顯得愈發詭異。空氣中的暗香愈發濃郁,透着一股極難形容的邪惡味道。
這就是丁春秋賴以成名的星宿派三寶之一的“神木王鼎”,沒有它的存在就沒有江湖中人人畏如蛇蠍的“化功**”!
丁春秋身材魁偉,童顏鶴髮,白袍勝雪,漠然盤坐在木鼎前,望之猶如玄幻小說中正在開爐煉丹的得道仙師。然而小寶卻知道即將發生的或許是這世間最邪惡的事情,完全與道門仙風沾不上半點關係。
那三種毒蟲既非凡品,便有靈『性』。距離“神木王鼎”越近速度越慢,似乎本能的知道那充滿無盡誘『惑』的木鼎其實蘊藏着極大的兇險。然而毒物終究未開靈智,終於還是無法抗拒那股香氣的引誘,緊緊貼住了“神木王鼎”!
那木鼎空間很小,只有那條蜈蚣細長的身體可以鑽進去,但大半身體還『露』在外面。那蜘蛛爬上鼎口,努力想鑽進去卻毫無辦法。至於那條毒蛇,只能焦躁的用頭不斷去拱木鼎,長長的蛇軀盤成幾圈,暗綠『色』的口涎不斷滴落。
過不多時,蜈蚣率先被『迷』暈,細長的身體軟塌塌的從木鼎內滑了出來;緊跟着蜘蛛也陡然僵硬,吧嗒一聲輕響跌落在草地上。那條毒蛇的頭部搖搖擺擺,彷彿喝醉了一般,強撐了片刻終於無力的垂到一邊,盤成蛇陣的身體也緩緩鬆開,僵臥着一動不動。
丁春秋微微一笑,將那已無知覺的蜈蚣提了起來,雙掌一合,偌大一條蜈蚣眨眼斷成了數十截。丁春秋攤開手掌,只見粘稠的蜈蚣血從他潔白如玉的掌心急速消失,瞬間被他盡數吸入體內。
緊接着毒蜘蛛也被丁春秋如法炮製,一身毒血又被他吸收乾淨。小寶看到這裡也不由臉『色』微變,丁春秋卻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眼睜睜看着意猶未盡的老怪物將那條毒蛇一把抓起,輕輕一扭便將蛇頭擰斷,乾脆湊過嘴巴,大口吞嚥蛇血,小寶不由倒吸涼氣,呲牙咧嘴,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生恐錯過丁春秋痛飲蛇血,妖異粗暴的畫面任何一點細節。
丁春秋一口氣將蛇血吸乾,隨手將死蛇丟到一旁。那蛇彷彿連骨骼都被丁春秋一起吸乾,身體乾癟,蛇皮上盡是褶皺,軟綿綿的好似一條被扔在草地上的皮帶。
丁春秋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巴四周的蛇血,兩隻眼瞳碧油油的看了小寶一眼,說道:“你若拜我爲師,我就把這‘化功**’傳了給你。”
一直默默守在四周的幾個星宿派弟子聞言面『色』大變,看向小寶的目光中充滿了嫉妒和殺意。
他們在丁春秋門下幾乎每時每刻都生活在無邊的恐懼中,極盡小心地侍奉着他們的師父,還要隨時隨地防備同門的暗算謀害,苦心孤詣的想着該怎樣獲得丁春秋的歡心,從而學到一招半式真功夫。
至於“化功**”這等星宿派最高武學,這些傢伙只能偶爾在夢中癡心妄想一下,從來不曾奢望丁春秋會大施恩澤。哪知今夜他們被師父招來卻驟然聽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外人竟能得到師父最大的青睞,只要拜師便能傳承衣鉢,成爲星宿派的掌門大弟子,怎不又驚又怒。
“您老人家餓不餓?我去準備些宵夜來吃,一會兒就好。”
一干又妒又恨的星宿派弟子無法置信的望着龍小寶瀟灑離開的背影,就像看着一個天下最大的白癡,同時也有幾分如釋重負的快慰。
丁春秋微微一笑,也不生氣,將三根線香拔出捻滅,收起“神木王鼎”閉目盤膝運功,將剛剛吸收的毒素慢慢轉化爲內力毒功……
幾天後的早晨,龍小寶洗漱完畢剛一出門,就見丁春秋獨自站在屋外似乎正在等他。四周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大羣星宿派弟子已經準備好了各『色』旗幟和各種樂器,見他一出來立刻整齊劃一的搖旗歌唱——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鎮寰宇,古今無比!
小寶微微皺眉,一陣蛋疼。臉上的表情卻是又憨又呆,跟個看熱鬧的傻小子沒啥區別。
連日來丁春秋和這貨可謂朝夕相處,比誰都清楚這個外表憨乎乎的小胖子實則就是一條滑不留手的肥泥鰍。丁春秋自己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善類,既然利誘無用,少不得就要威『逼』,外加讓這小子受點皮肉之苦。
這裡說的“皮肉之苦”可不是什麼老虎凳、辣椒水之類的普通玩意,而是過去龍小寶在武俠小說中所讀過的武林高手慣用的點『穴』『逼』供。這招可謂江湖通用,省事省力外加省心——伸出兩根手指在你身上隨便點上幾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保準你是度日如年,欲仙欲死,深刻領悟到什麼纔是想死卻又死不了的痛苦!
丁春秋想得挺美——你小子不是軟硬不吃的滾刀肉嗎?行,那就看你小子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結果就是龍小寶趴在地上無聲慘嚎了半個時辰,外表毫髮無損,五臟六腑卻好似被油鍋炸了幾百遍,渾身的五花肉如同被幾萬只螞蟻咬了無數口,其中滋味怕是那些龍小寶自幼無限敬仰的革命先烈也難以承受。可是這貨不僅愣是咬牙挺了過去,活像一條死狗昏睡了幾個時辰,而且醒過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活蹦『亂』跳的炒了幾個小菜,煮了一鍋白米飯,風捲殘雲般一掃而空!
丁春秋傻眼了。
沒想到這看上去憊懶無賴的傢伙竟是個真正的硬漢,這讓丁春秋倍感無奈。
既不能再下重手傷及他的『性』命,又不能用“化功**”廢掉他的內力,若是一不小心打壞他兩三條經脈,那時即便小寶願意拜師又有何用?難道星宿老仙要收個廢物當掌門大弟子不成?
況且最關鍵的是,丁春秋非常非常想知道小寶究竟修煉的是何種內功心法,居然連“化功**”都可以抗拒,這還是丁春秋自從功力大成後第一次失手!
還有一點,龍小寶坦白說過他胡青牛夫『婦』的畢生所學被他一把火燒了,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人曉得《醫經》和《毒經》的內容。但是小爺就不告訴你,有種你就把我殺了!
試想以丁春秋一代邪派宗師的身份,嚴刑『逼』供之下都沒從小寶的嘴裡撬出半個字來,傳出去委實是一件很丟面子的糗事。後來幾天丁春秋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更好的辦法,於是打定主意乾脆先把小寶帶回星宿海軟禁起來,慢慢打磨再說。
“臭小子,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去哪裡?”
“極西之地,星宿海。”
“不去行不行?”
“你說呢?”
然後龍小寶把胡青牛留下的幾十兩銀子揣好,帶了兩套衣服,腰裡『插』着那根竹棒,就此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跟着丁春秋離開了“蝴蝶谷”,一路向東而去。
龍小寶的方向感一直以來都是馬馬虎虎,但起碼的東南西北還分得清楚,心中奇怪明明該向西行,丁老怪幹嘛卻要背道而馳呢?
丁春秋不准他離開自己身邊,也沒再折磨他。一路說說笑笑,看上去倒還真有那麼幾分“師徒和諧”的味道。這貨也不客氣,直截了當的提出疑問,丁春秋的回答是回星宿海之前先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小寶一聽這話就犯了嘀咕——這老丫挺一輩子惡事做盡,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到了極點,難道也會有朋友不成?
星宿老怪也能有朋友,這事打死小寶都不信。要說是仇人嗎,那還差不多。可按照丁春秋的『性』情,跟他結仇的沒被滿門抄斬就已經算是燒高香了,誰這麼“巴閉”居然跟丁春秋結了仇還能活着?
想到這裡答案差不多就呼之欲出了!
龍小寶一想到自己的推測應該是**不離十,再想到即將見面的那個人不禁更是心頭大熱,感覺自己脫離魔掌的機會就快到來了……
一行人吹吹打打走了七八日,便上了山道。這一路走來丁春秋將小寶看得很緊,即便這貨去解手,老怪物也要找個上風頭牢牢盯住他。
平時這老少二賊言談甚歡,一干星宿派弟子就從沒見過丁春秋如此和顏悅『色』的對待過一個人。殊不知丁春秋貌似和小寶東拉西扯的閒聊,實際上卻是在不停的套話,只盼小寶一不小心『露』出口風,打探出與他修習的功法,胡青牛夫『婦』所創的那兩本秘典有關的內容。
只可惜丁春秋不知道身邊這個小胖子其實是個與他的“年紀”差不了多少的老滑頭,費盡口舌機心也沒能得到半點有價值的信息。
就在丁春秋的耐心漸漸降低時,衆人來到了這座高山。向上走了半日有多,來到一地。只見竹蔭森森,景『色』清幽,不弱於“蝴蝶谷”的美景,別有一番醉人的風韻。山澗旁用巨竹搭着一座涼亭,構築精雅,極盡巧思,一眼望去,竟分不清是竹林還是亭子,竹即是亭,亭即是竹。
小寶不動聲『色』,心臟狂跳,只覺手心冒汗,回想起金大俠書中的描寫,果然是一處罕有的人間美景。
丁春秋招呼小寶到涼亭中暫歇,不一刻山道上便有兩個農家打扮的漢子快步奔來。那兩個青年漢子先向丁春秋行禮,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炮仗點燃。
只見那炮仗飛上天后,不似尋常炮仗一聲響便炸得粉碎,而是啪啪啪連響三聲,頗爲奇特。不久山道上又來了幾個人,各自手持長長的竹槓。每兩根竹槓間繫有繩網,可供人乘坐。
丁春秋和龍小寶坐上繩網,餘者自然沒有這般高等待遇。幾個漢子兩人擡一個,健步如飛向山上奔去。
不多時,已進了一座山谷。谷中盡是松樹,山風吹過,松濤陣陣。一行人在林間又行裡許,來到三間木屋前。只見屋前一株大松樹下坐着一人,丁春秋冷哼一聲,從繩網上飄身而起,緩緩走了過去,望着松樹下那人不住冷笑。
龍小寶深吸一口氣,跳下繩網趕緊也走了過去,到了近前一看,見那人果然是個乾癟枯瘦的老頭兒。
丁春秋冷冷道:“蘇星河,你好啊!”
饒是心中早已猜到,小寶還是難忍心中興奮,目光不由瞟向那三間木屋,呼吸略顯粗重。
那枯瘦老者便是“聰辯先生”蘇星河,見他木然坐在原地,看也不看丁春秋一眼,只是呆呆的盯着身前一塊大青石。那石上刻着一副棋盤,密密麻麻擺了兩百餘顆黑白棋子,正是龍小寶熟記於心的“珍瓏”棋局!
丁春秋見蘇星河對他不理不睬,冷冷道:“很好,你既信守諾言,我便不會傷害你的門人弟子。還是那句話——本門的武功秘籍在哪裡?”
蘇星河木然不動,繼續裝聾作啞。丁春秋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看你能撐到幾時!”說罷眼中忽然發出異光。
小寶見丁春秋神情異樣,生怕這老貨狂『性』大發,忍耐不住殺了他的師兄。上前兩步,看了眼棋盤,故作驚奇道:“咦?這便是‘珍瓏’棋局嗎?”
蘇星河終於擡眼看了看他,隨即微微搖頭,似乎不大瞧得起小寶。丁春秋道:“小子,你也懂下棋嗎?”
小寶撓了撓頭皮,說道:“以前在‘蝴蝶谷’倒是偶爾陪先生下過幾盤,曾聽先生說起過‘珍瓏’棋局。只是胡先生說‘珍瓏’少則十餘子,最多也不過數十子。可這位老先生所擺的‘珍瓏’卻有兩百餘子,一盤棋已差不多快下完了,在下還從未聽聞過。”
丁春秋道:“哼,佈下這‘珍瓏’的另有其人,這裝聾作啞的老鬼哪有這般本事!”
小寶自然知道此乃無崖子的心血傑作,佯裝大感興趣,默不作聲盯着棋盤仔細端詳。小寶的父親是個圍棋愛好者,這貨少年時也時常陪老人家下棋解悶,雖然算不得高手,但也不是個略懂皮『毛』的二五眼。
此時小寶見這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略一計算已感頭暈眼花,心頭煩惡,趕緊收斂心神,搖頭晃腦裝作歡喜道:“這棋局奧妙無窮,變化無雙,真是妙哉,妙哉!”
蘇星河又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示意請他下棋;小寶一副心癢難耐的模樣,轉頭向丁春秋道:“我想試試解開這個‘珍瓏’,能不能麻煩你等等?”
丁春秋神情不屑,說道:“這棋局原本就是那老賊佈下用來折磨人、殺傷人的機關,你要不怕死,就下吧。”
蘇星河斜眼望向丁春秋,眼神冰冷;丁春秋冷笑道:“怎麼,我叫他老賊你不高興?好哇,那你便出手殺了我呀!”
蘇星河目中精光一閃,轉過頭不再看他,示意小寶下棋。丁春秋見蘇星河死活不肯自毀誓言,毫無可乘之機,冷哼一聲遠遠走開,顯然是對這棋局半點興趣也無。
小寶心道老丫挺走得越遠越好。拈起一顆白子,閉上眼睛,暗自祈禱“虛竹”附體。咬了咬牙,一橫心將白子隨便往棋盤上一放!
耳中聽到一聲極低地怪響,好似一個人喉嚨裡堵着什麼東西憋出來的聲音,睜開眼睛就見蘇星河正對他怒目而視,滿是皺紋的老臉不住抽搐,顯然是心中怒極。
小寶低頭一看,見自己落下的白子無比幸運地自塞一眼,剛好堵死了被黑棋圍得密不透風的一大塊白棋中唯一的一口活氣,不由神『色』大喜。蘇星河見對方下了一步全無道理的『自殺』式超級臭棋,將白棋的一線生機徹底斷絕,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卻反而面『露』喜『色』,不由大爲奇怪,漠然應了一子,將小寶自行擠死的一塊白棋撿起放入棋盒內,靜待小寶繼續。
小寶不知道自己閉眼瞎落的一子是否真的極好運地與書中所寫相吻合,只是金大俠既然並沒有詳細描寫這一招前無古人的“盲棋”所下的具體位置,那麼多半應該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歪打正着!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棋路,小寶果然看出了幾分死地而後生的大好局勢,心裡緊張地要命,手掌微顫又下了一顆白子。
蘇星河近三十年來早已將這盤“珍瓏”棋局的千變萬化爛熟於心,但今日卻完全被小寶自塞一氣而打『亂』。見對方這一子下得竟是大有道理,雖然黑棋仍舊大佔優勢,但白棋已有迴旋餘地,不再像以前那般縛手縛腳,顧此失彼,不由長眉聳動,思索良久才應了一顆黑子。
丁春秋遠遠站着,負手望天,神態傲慢,哪裡知道那邊的棋局已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
而這個變化會令他一生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