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樑藥。
母親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她願我是醫人的良藥,善良開朗,能帶給身邊的人光明。
我是一劑醫人的良藥,卻無法自醫。
01
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從我記事起,就生活在裝修精緻的大房子裡,衣食無憂,生活優越。
我的父母在我的印象裡從未吵過架,他們總是那樣相敬如賓。
我的生活如你所見,堪稱完美。
可就是因爲太過完美,少了人間煙火。
從小我就被規定着所有成長方向,就像是在規矩裡活着,就像生活在一個模具中,父母執着於我該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而非我想成爲什麼樣的人。
父親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所以我幾乎每天都準時的六點起牀,九點半睡覺。吃飯不可以發出聲音,不可以說話。餐具之間不可以碰撞,不可以夾遠處的菜,父母長輩未就坐前不能坐下,未動筷前不能擅自夾菜,父母未吃完不能離席。與父母說話要用敬語,聲調不能過高或過低。背要挺直,步子要放緩,不能大笑…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除了學校作業以外,我要學鋼琴和古箏,圍棋和舞蹈。甚至在我念初中時,父親就會在閒暇之餘向我滲透金融知識。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我剛上小學一年級,連鉛筆都拿不穩,父親卻拿着戒尺逼着我練習書法,我邊寫邊哭,浸溼了一整張宣紙。
父親說,業精於勤荒於嬉。
於是,我的童年基本沒有玩耍過。
我一直在壓抑中成長,父母以愛之名扼殺了我的天性。他們企圖憑空臆造一個女兒,以此來塑造我的人格。
可我是一個有主觀意識的人,隨着不斷長大,我想衝破這枷鎖的情緒也越來越熱烈,直到遇到胡森,它便徹底失控了。
02
我遇見胡森,是剛步入高中的時候。
爲了逃避壓抑沉悶的家庭,我選擇了住校。
而胡森是經常混跡於學校周圍的不良少年。他初二就輟學了,在學校周圍的網吧結識了一羣同樣的夥伴。
每次下了晚課,我習慣去學校對面的大廣場散步,而他們經常一人一輛摩托,學着電視劇裡的樣子飆車,而那些人中只有胡森的摩托後座帶着姑娘,而且總是不同的姑娘。
胡森的頭**染成毛躁的黃色,那時的流行色,他脖子到鎖骨的位置是一片看不清圖案的刺青。
對於我來說,他自由張揚又新奇。
我所見過的男生,要麼穿着校服,帶着眼鏡,要麼西裝革履,頭髮一絲不苟。一開口要麼是數理化,要麼是國際金融市場走向。要麼一板一眼,無比正經,要麼優雅紳士,卻表裡不一。
而胡森卻經常襯着摩托車的轟鳴聲向我吹口哨…這是很失禮的舉動,可我卻十分羨慕他。
終於有一天,胡森摩托車的後座空了,他邀請我坐上去,他說要帶我去不一樣的地方。
我這輩子,做過最出格最大膽的事,就是坐上了他的摩托車。
這輛車從光輝燦爛一路行駛到無底深淵。
他經常騎着摩托帶我在夜晚中穿梭,風在我們身邊瞬息而過,我張開雙臂,這種自由的感覺令我身心舒暢,我彷彿終於看見了真正的自己。
發動機的轟鳴聲,城市裡的車水馬龍連成一根五顏六色的線,摩托車呼嘯而過,似乎行駛在一條永無盡頭的路上。
我第一次看見凌晨的城市,第一次放聲大笑,第一次說髒.話,第一次染髮,第一次去網吧,第一次去碟廳,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看見打羣.架,第一次放聲大喊,給即將衝過終點線的他加油助威。
我終於活得放肆了一回。
可這放肆要了我一生的代價。
我知道他背叛過我。
高二那年,在所有學生都放學回家的時候,他翻牆進了我們學校,和一個女生在無人的班級裡魚.水之歡。
我是翻他手機短信無意中看到的,看到他和那個女生互相交流那晚上的感想。
那一瞬間,我如墜冰窟。
我的心像被萬箭刺穿,一下子空了,我開始糾結於他到底愛不愛我,如果不愛我,那麼我們在一起時還是快樂的。如果愛我,那他和另一個女生接吻,牽手,甚至…時他在想什麼?可有一絲一毫想起過我?
後來,他甚至在和一幫朋友打牌時,說笑着隨手抓了我的胸。他朋友看我的眼神就像一羣地痞流氓看着一個ji女。
我曾經是那麼高傲純潔,如今卻難以獲得尊重。
而胡森也並非瀟灑自由,而是狂妄粗鄙。
但是我卻愛上了他,痛苦到不能自拔。
因爲他也對我非常好過。
在大雨裡,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拉着我一起奔跑。
在他的小出租屋裡,我發燒躺着,他也能笨手笨腳地煮一鍋粥給我,笑着看我喝掉。
我喜歡躺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入睡,在他的懷裡,聽他說我們的以後。
他經常會把MP3的耳機輕輕塞進我的耳朵裡,在兩首歌曲過後,突然播放他的聲音,那是他提早錄好的音頻,他說,阿樑,我喜歡你。像深海的魚喜歡陽光,像夏天的蟲喜歡冰雪。
可是後來我們才彼此明白,深海的魚其實不需要陽光,夏天的蟲也無法在冰雪中存活。
如果是真的迫切喜歡,便只能互相折磨,相愛相殺。
如果相愛到了最後,只剩無盡的煎熬與折磨,如果感情像碎了的玻璃難以復原,如果我愛你變成了沉重的負擔,如果我的故事你已經不想再聽了,如果連平心靜氣的交談都成了奢侈,如果連爭執都懶得開口。那我們真的還有相愛的必要嗎?
我爲了最初的美好,畫地爲牢。
在外人看來,我們仍舊是甜蜜的一對兒,可是我們彼此深知感情已是苟延殘喘。
我爲了他留在本地念大學,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愛他,還是愛自己青澀懵懂的那些時光。
我總是在深夜裡獨自舔舐傷口,對於真相,我其實心知肚明,只是置若罔聞。
03
遇見林朽,
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縱使我們之間有過爭執,可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赤誠又直白。
在我捉襟見肘,卻又不能再伸手向家裡要錢的時候,她那樣熱心,不計回報的幫助我。
甚至在胡森刺傷她後,她仍能選擇不追究責任。我知道她是想保護我,她想化干戈爲玉帛,以免胡森再不依不饒找我的麻煩。
她心心念唸的都是我。
林朽待我如一生摯友,可我,何德何能。
對於蘇嘉琪,其實我並不喜歡她,只是礙於林朽的面子,我不想讓她夾在中間難做。
蘇嘉琪總是謹小慎微,哪怕別人無意之中的一句話,她都會反覆琢磨很久。她總喜歡盯着別人的眼睛,讓人覺得很不自在。
她總是看起來善良又無辜,實則精明又陰暗。
她當然不會說這些。
她根本不可能誠實和坦白,也或許她僞裝得自己都信了。
蘇嘉琪從一開始就察覺到我家境優越了,我敢保證,憑她的細緻恐怕我大衣上有幾顆鈕釦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故意沒有告訴林朽我的家世,是想讓林朽自己發現然後誤會我,但她沒想到林朽足夠寬容大度,根本不以爲意。她也不止一次的挑唆過我和林朽的關係,她嫉妒林朽對我的好,她執拗於自己不是林朽唯一的朋友。
胡森的事情其實她早就知道,那次我們送喝多的林朽回宿舍,我發現了停在旅館外的胡森的摩托車…幾次追問,蘇嘉琪都不肯說出真相,執意要等林朽醒酒後由林朽來告訴我,她則閉口不言。實則是怕胡森日後報復,這樣她便可隔岸觀火,躲得一乾二淨。
至於林朽如何,她纔不會理會。
她總是自恃清高,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別人。其實如同跳樑小醜一般好笑。
我看着她表演,不動聲色。
可我不知道林朽究竟明不明白。
聰明如林朽,恐怕早就看清了,只是仍舊願意真心待她。
林朽是愛打架的,總是爲我們打抱不平。可是細想來,林朽十次打架,可能有九次都是爲了蘇嘉琪。誰得罪了她,或者她討厭了誰,都會化作楚楚可憐的模樣在林朽身邊委屈的訴說。如泣如訴形容得十分貼切,煽動林朽爲她出頭。
華灼不是她的舅舅,我是知道的,我那樣說只不過是故意挖苦她。
我聽見她半夜裡給華灼打電話,言語激烈,咄咄逼人的要華灼抓住眼前的機會,幫她搞定一個叫王升的人。
王升是誰,我並不瞭解。
我只知道,不久以後,華灼再也沒出現過。
她像是在下一盤棋。
至於她還做了些什麼,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04
我病了。
一開始只以爲是應激障礙。
受了胡森的刺激後,再見到親密的情侶就會沒來由的想吐,無法自控。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的情況越來越糟…
住院檢查才知道,是染上了H.IV,那一刻,仿若我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每個晝夜病魔都在折磨我,一刻都不停歇,在寂靜的深夜中,我甚至清楚地聽到它在吞噬我健康的細胞,我的身體在深淵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和啜泣,但我無能爲力。
我幫不了我自己,我在渴求誰能救救我,讓我好過一分鐘,哪怕一秒鐘。我渾渾噩噩,人生渺然無期。
我努力的回憶着,健康時的感覺,可不行的,疼痛再一次撕碎我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幻想。
我徹底毀滅了父母對於理想女兒的幻想,雖然他們失望透頂,但仍舊可以不計前嫌。我方纔醒悟,他們是真的很愛我,不想我踏上歧途,唯願我一生富貴無憂。
我的表哥一直細心照顧我。
可我對他的狼子野心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讓我活着。
我最遺憾的是,沒能送林朽最後一程。
本來已經訂好了機票,可在臨行那天,我的表哥李鶴川卻把我反鎖在臥室裡。
等到父母趕回來打開門時,已經來不及了……
表哥對我父母解釋說,是擔心我的身體,不想我出遠門。
可我知道,事實一定並非如此。
05
久病成醫,醫者難自醫。
久病頑疾,迴天已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