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處行,水往低處流?
言者非他人,正是那中年人。此刻四周一舉一動皆逃不過穆平的雙目,其目雖看不清天空的飛鳥,但看清中年攤主的舉動還是可以的。只是讓穆平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小小的麪攤攤主竟能言如此深奧的一言。
此還是常人?
不對,穆平細思整事,總覺哪裡不對,他隱約覺得這中年人說的話語,好似是在跟自己說?
其欲何意?
穆平忍不住的站起來問道:“老闆,您剛纔說的那句話是何意?”
聽聞,中年人轉頭瞪了一眼穆平,疑惑的問道:“客官,您錯看了,我剛纔並未說話。”
並未說話?
不對啊,剛纔穆平明明看到那中年人說了一言,他怎麼可能看錯了。聽聲音所發之處,就是他沒錯。可,中年人說自己並未說話,這就奇怪了。穆平瞥見他雙目絲毫不驚,又無怪異之舉動,難道剛纔自己又產生幻覺,真的看錯了?
“老闆,與您打聽個事。”
穆平轉了個言,不再復前言之上。中年人見狀,連忙恭敬的回:“客官但言。”
“是這樣的,今日小生初臨豐登城就聞王府招下人,恰巧小生無所事事欲討個生計,只是不知這王府要求如何。”
“原來是這樣。”中年人寬懷地微微一笑道:“正好在下也無事,公子姑且坐下,待我一一細述。”
穆平點點頭,然後兩人便尋了最近一食案坐下。剛坐下,穆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即抱拳謙問道:“小生端茂才,廣陽郡人,不知老闆可否告知小生姓氏。”
中年人聞,兩道濃眉微微一皺,徐徐道:“無妨、無妨,在下不過一介廚師者,公子欲知我姓氏,告公子亦無妨。四鄰皆喚我老百面,公子亦可一樣喚之。”
老百面?
百年老面?
看穆平一面之惑,中年人即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吾家祖上世代以面爲生,至今已百年有餘,其面勁道、其湯之鮮,過往之人讚不絕口,自然喚着喚着便喚出個老百面。我也不好說推辭,自是遂以老百面稱。”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個姓氏,是四鄰喚出來的,穆平還以爲真有人取其姓氏。這時,老百面搓了搓手掌,然後勸慰地細說道:“公子予問之事,其實這事我還真知不少,前時亦有人問,起初我也會一一細述,後來實在是要打理麪攤,便索性閉口不言。今觀公子爲討生計,如若閉口不言,我於心不忍啊。”
“公子有所不知,那給王府送菜的李瞎子我識得,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相識。十年前初登城時,他還是本地有名得商賈,李瞎子這人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陷就是好賭,自從染上賭之後,便輸得傾家蕩產,還被人掘其右目抵債。”
掘其右目抵債?
原來這李瞎子之前並不是瞎子,而是染賭之後被人掘其右目抵債,這才成半瞎之人。
老百面又說道:“李瞎子之事,四鄰皆已傳,不過世人只知其一併不知其二,有一次與李瞎子飲酒,其酒後吐真言,言己與和管家...爲何來着...容我想想...對了...好像說的是袍澤兄弟。若非和管家幫他安排了一件送菜的差事,此話我怎能信。”
“袍澤兄弟?”穆平臉色微變,臉上露出疑慮的神色言道:“難道他們以前都是將士?”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惟李瞎子心知肚明。”
穆平望着老百面,臉色難堪,他一直看和管家老實本分的人,卻不曾想他出自軍營之中。不過,不過,此亦不怪,能爲穆王府總管家,其手中沒點手段豈能站穩腳步。但穆平沒想到的是這送菜的李瞎子竟與和管家是袍澤兄弟,且出自同一軍營,看來過往他們有着不爲人知的秘密。
秘密?越來越有意思了,穆平撇着嘴角。他這一舉動正好被老百面逮個正着,只見他雙目微微閃過一道怪異的光,然後片刻間復還原樣。穆平擡頭望着他,雙目彷彿生生欲將他穿透、撕裂、再絞爛。但惜,有些事他並不能直言相告,雖然見矣,以後多一點防範之心即可。
穆平面帶微笑的說道:“還......”
突然,穆平左側街道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嗒~嗒~嗒~”,蹄聲均勻而單調,然後聽見一道粗濁的人聲傳至耳畔:“老百面,幫我煮一碗牛肉碎面,送完菜我便來食。”
聽聞,老百面、穆平紛紛起身。老百面笑道:“原來是李兄。”
李兄?
不會這李兄就是李瞎子吧?
只見,一輛拉着雜蔬的馬車緩緩停至麪攤前。而從車上躍下一人,觀其面容,好似已過知命之年。其半蒼白秀髮,絲毫掩飾不住歲月的侵蝕,他一手拉繮,一手持鞭,雙手滿是繭。穆平從其氣息中就能感覺到滄桑而又老練,估計他當年也是一威風凜凜之人,哪怕今日老淚縱橫,那日在沙場中,他都不曾倒下,身爲將士,死於疆場,這便是他一生的光榮。
從一躍下馬車,李瞎子的目光就一直盯在穆平的臉上,一寸也不捨得離開。直到老百面看出其中利索,遂打破尷尬的氣氛說道:“李瞎子,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來自的廣陽郡的端茂才。這是李瞎子,不用介紹了,汝亦知。”
“哦?”
這時李瞎子哦了一聲,對剛纔的介紹他很是困惑。穆平雙目亦望之,聞不如見,然此一見,使其心頓起慌亂,李瞎子人衣樸素,與自己這一席白衣身無異,樸素至極。但使穆平生亂之處,便是此人似曾相識,於何處見過一般。穆平絞盡腦汁,怎麼想,怎麼去回憶皆想不明白到底在何處見過此人。
見穆平神色慌張,這一刻李瞎子面容鬆弛下來,微笑道:“原來端公子還知我李某,今日吾正好手癢,因此幸甚,公子不妨陪李某賭上一把如何?”
“賭上一把?”
穆平酇着口,腦海中一股莫名的衝動,這是要把我也變成瞎子?老白麪連忙止住李瞎子道:“我說李瞎子,你可別帶壞他,人初臨豐登城,你欲想要人家與你一樣?”
“哈哈~”
聽老百面言道,李瞎子笑矣,穆平亦一臉無奈,心中念想:此人真是一狂者。笑聲過後,李瞎子又說道:“端公子初臨豐登城,是來遊歷,還是來訪友?”
穆平抱拳回道:“不瞞李叔,小生早先聽聞豐登之地,百姓五穀豐收。今有幸臨豐登城,實爲討份生計,糊一口。”
“我說老百面,你這麪攤子不是正好缺個夥計嗎?汝何不以端公子留汝此?”
李瞎子對着老百面困惑的問道,老百面的麪攤子直市紅火,又急缺夥計,今日端茂才正好在此找份生計,何不收下?豈不兩全其美?
聽言,老百面拉下臉面,愁眉苦臉的解釋道:“你以爲我不欲留端公子在此地,我這三畝地他人不知,我豈不知?我若要端公子留下,豈不是斷了他的前程。”
“哈哈~老百面啊老百面,識君十年,你總算言了一語掏心窩子的話。”
“你個死瞎子!!”
一個人笑,一個人罵,登時熱火朝天,比那坊市猶盛。穆平視其兩人好不氣,本想插嘴說點什麼,卻說不出。不久後,他們總算消停下來,李瞎子弛之面龐一繃,其敬之道:“即然你叫我李叔,那我也不客氣了,以後就喚汝端賢侄。”
“謝謝李叔。”
“還有我,還有我,我是你百面叔。”
李瞎子怒道:“一邊去!”
“李瞎子,汝欲鬥?別以長數歲,就了不起!”
“怎麼的?你還真動手?你以爲打得過我?”
老百面眼睛充血,神色狼狽,周身醞釀起一股凌厲之氣,好似瞬間就要爆發一般,他指着李瞎子吼道: “你!今天我就打你了,怎麼的!”
穆平瞪了他們兩人一眼,簡直無語了,見他們欲動手,連忙側開身子大喊一聲:“李叔,百面叔,請勿動手。”
“李叔、百面叔,皆爲我而爭,今若兩叔欲鬥,其先殺我。”
聽聞,李瞎子、老百面兩人怔住了。尤其是李瞎子被他這麼一說,說到心裡滿是懷慚,二人呆愣在原地。須臾後,李瞎子竟換了一副臉色對着老百面說道:“皆老大不小矣,爲了點瑣碎的事,何必爭?是不是老百面?”
“唉。”老百面長長嘆了口氣,隨即拉着微笑的面孔言道:“都過半百的人了,在小輩眼前爭鬥,有失老臉。罷了、罷了~”
望他們二人恢復如初,穆平內心的一顆石子瞬間沉下去,隨之滿臉皆是笑容。只見李瞎子拍了拍衣上塵,然後轉身欲去。剛行數步,其嗄然止步,折而肅道:“賢侄,爲何立止?”
爲何立止?
穆平身側的老百面好似聞知,然後輕輕推了穆平一把道:“你還不謝李叔。”
“謝過李叔?”
老百面罵道:“你真是個榆木腦袋,你李叔是要你跟他前往,是要幫你覓一好差事,你還不趕緊拜謝。”
原來是這樣,一時幸福來太忽然,穆平都不知道說什麼爲好。其雙淚盡空,連忙拜謝道:“謝過李叔。”
然後穆平又向老百面說道:“亦謝百面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