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所謂一炷香的時間,大約是半個時辰,但是今天鬥詩會上用的計時香燃燒的時間可沒那麼長。
香的原料不同,燃燒的時間也不同,有的快點,有的慢點。
此時在香爐中燃燒的香,是刻香,就是一炷香燃燒的時間其實只有一刻,換算成現代的二十四小時制,一刻就是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作一首詩,還是很考驗文采的。
此時場中,大多數秀女已經提筆在寫,也有的秀女急得滿臉通紅,卻憋不出一個字來。
滿場的文武朝臣,妃嬪們此時倒是輕鬆,這候選的十名秀女,雖是要經過二次挑選,但是如果不出意外,其實是都能留下來的,所掙的,不過是在皇帝眼裡的看重和受封份位的高低罷了。
上面的莊嬪怡然自得地品着茶,臉上帶着絲志得意滿的微笑,剛纔皇上的那句,對你寄有厚望,讓她整個人都有些熏熏然,姿態也越發坐得挺直,擺出端莊的樣子來。
一旁的和嬪瞥了眼莊嬪,微笑着道:“我看那蘇家的小姐似乎已經停筆了,看樣子這次鬥詩,這位蘇才女大概是毫無疑問地拔得頭籌了。”
莊嬪淡淡地抿脣一笑:“那蘇家小姐的才學確實不錯。”
不遠處的德嬪沒好氣地斜了莊嬪一眼,蘇家小姐是莊嬪的人,她自然這麼志得意滿了,只可惜自己這邊的那位朱小姐自小習武,如今自己只盼着那位朱小姐不要出太大的醜就好,不然豈不是讓那個裝腔作勢的賤人笑話。
皇上端坐在御座上,手裡捧着一盞茶,若有所思地出神。一旁的四喜有些提心吊膽地看着,隨時準備在那茶水傾倒出來前,出手解救。
八位嬪妃,選出十位秀女,這後宮中宮妃的手伸得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長啊,皇帝心裡淡淡地冷笑着,這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這皇帝每多當一日。他的感觸便越深一分。
父皇的皇位來歷不正,至今還被天下人詬病,他們這一支素來又沒什麼根基。在這朝堂之上真是束手束腳,隨便一個老臣就敢指着鼻子罵他昏君。後宮之中那些宮妃,也多半都是朝堂上勢力的延伸,這些宮妃們看上去對他奉承有加。卻可能轉過頭來就能含着笑遞杯毒酒給他。
而這場大張旗鼓地所謂的選秀,也不過是替那些不安分的人補充人手罷了。皇帝噙着一絲冷笑。目光緩緩地自前排的蘇家小姐,一個個從這些秀女的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角落處,那個一身紅衣。張揚冷豔的方雪晴身上。
蘇家小姐已經交了詩卷,嫺靜地站在案前靜候着,而那位方雪晴似乎還在奮筆疾書。這裡離得遠,那方雪晴站得又是角落。遠遠的。也看不清她寫的如何,只不過看她用筆的姿勢,卻是有些特別,彷彿她手裡拿的不是筆,而是把劍似的。
皇帝淡淡地嘴角勾起,拋開夏國濤那個老狐狸不說,這個方雪晴本身還是有點意思。
此刻,方雪晴身側侍立着的一位黃衫女子,上前湊近方雪晴道:“時間差不多了。”
方雪晴微微擡眼,見此時無人注意自己,假意整理了一下面前的詩稿,她之前寫的“狂草”被她壓在了最下面,而一張提前準備好的,謄寫過的詩稿,則被她翻到了最上面。
那詩稿上的字跡娟秀工整,但是撇捺間卻也透着股鐵畫銀鉤之意。方雪晴的國學底子和楚非緋是半斤八兩,楚非緋好在有崔大人和夏少元教她,總算是比方雪晴高了半籌,而方雪晴,純粹就是半個文盲就對了。
此刻,一炷香的時間已到,各個侍女上前將衆位秀女的詩稿收了上來,交於四喜,而四喜則將之呈到皇上面前。
場中的的秀女們重新站爲一排,自有僕役迅速地將場地清理掉。
皇帝先大致地翻了翻,然後撿了其中的幾篇細細看了,笑了笑:“本次的秀女中,倒也有幾位才華橫溢的,實在令朕驚喜,衆卿也賞鑑一下吧。”說着就讓四喜將那些詩稿一一讀了。
下面站着靜立的那些秀女有自付文采不好的,面色忐忑,不時地偷覷自己父兄的臉色。有乾脆交了白卷的,此時也是低着頭不敢擡頭。唯一此時還算面色坦然的,就是那位蘇小姐以及方雪晴,還有一位竟然是那位朱小姐。
皇帝嘴角掛着一絲寒涼的淡笑,目光從這些秀女面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那毫不避諱,正在直視他的方雪晴的俏臉上。
兩雙天生都透着冰寒的目光冷冷相對了片刻,最後居然是方雪晴先轉開了目光,冷豔的容顏似乎也有一絲破裂,彷彿那初春消融的冰層,咔嚓一聲,裡面被封藏的瑰色便透了出來。
皇帝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目光卻仍然落在方雪晴的身上,此時四喜拖着聲音讀到的,也正是方雪晴交上來的七律。
下面在座的一品重臣,武將也就罷了,文官哪個不是才學橫溢之輩,一個個至少都是三甲出身,這些秀女的詩作,他們怎麼會入得眼。聽了幾首,便覺得簡直貽笑大方,平仄不合不說,且對仗不整,有的連韻腳都對不上。
只不過礙着皇帝的面子,這些文官們還會適時地捧上兩句,贊兩聲好,只是那臉上的神色都帶着些漫不經心的玩笑之意。
當方雪晴交上來的《神女思》的前兩句讀出來時,下面的百官便靜了下來,一個個流露出訝異的神情,凝神再聽下去。
只聽喜公公念道:
“寂寥幽谷生蘭木,
滌紫菁兮沐彩霓。
冰魄爲肌玉做骨,
香鬟墮髻畫羅衣。
含笑凝睇流光舞,
鴉色雲撒醉花溪。
欲攬九天摘星璀,
共撫長劍抵靈犀。”
等這首《神女思》讀完,百官們先是靜了一靜,接着便紛紛議論起來。
當皇帝聽到最後兩句“欲攬九天摘星璀,共撫長劍抵靈犀。”時,眉峰也不由得挑了挑,頗爲玩味地注視着方雪晴,而那方雪晴盯着房樑上的枕木,那臉上的瑰色,也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