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漫漫,唯有明薩一人在夜行馬嘶,馬蹄聲達達,驚人夢迴。
騎着白翰馬,整整奔馳三天三夜。才見到了那闊別已久的草原。
燕州草原有着星羅棋佈的湖泊、迤邐蜿蜒的沼澤、寬柔逶迤的河流、綿亙無涯的沙丘。
明薩印象中的家鄉牧場廣博、水草肥美,森林奇巧,各盡風韻。
然而這次心中一直迴盪着信中的那句:父兄遭受重創,再看到這些熟悉親切的美景,居然看出些淒涼寥廓之意。
來不及想太多,明薩策馬揚鞭加速奔向燕州內城,虧得仍述追上來送來了白翰馬,不然三天三夜怎能趕到家中。而且這千里馬雖然疲憊萬分,但似乎能體會到明薩心中焦急,竟不減速度一路飛馳。
飛馳進入燕州城門時,明薩也沒有讓白翰馬減速。
日月軍在燕州軍中威望不可比擬,那些守城駐兵見是明薩郡主歸來,不僅沒有阻攔,甚至眼神中無不流露出同情的意味。
這種同情的注視,讓明薩心中一驚。便更是擔憂父兄的情形,不知他們傷成哪般。
雖是國主急召,但明薩卻顧不得半分罪責與否,越過主宮,直奔明府。
而當明府出現在長街末端,出現在明薩的眼簾中時,那白翰馬都通靈性的放緩了腳步,隨着明薩心跳頻率的沉重和停頓,馬蹄聲也顯得落魄悽情。
明府門前那一掛被風吹起的白綢是什麼?
爲何要掛白色!
爲何要這般不吉利!
明薩眼中沒有淚水,但心跳騙不了自己,她害怕到了極點。
隨着離家門口越來越近,她眼中竟現出了幻覺。
偷跑去青城的那天一大早,哥哥明奕就是在側門口,穿着一件清灰的袍子,遠望着自己像小鳥一般歡悅的離家而去,久久不肯回府。
此刻哥哥的衣角和披風還在風中不停的卷繞,他對着自己笑意滿滿,那笑容似乎是在說:我家大小姐終於回來了。
明薩慌忙翻身下馬,連跑帶跌的奔到側門口,剛想要撲進哥哥的懷抱,想要緊緊的擁抱他時,才幡然痛覺自己猛地撲在了石階上,那疼痛給了明薩一個現實的耳光。
就在明薩恍惚着想要起身時,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明薩,明薩,”那聲音叫着,由遠及近,然後奔來了一個志學年紀的少年,他滿眼淚水慌忙將明薩從石階上攙起。
少年想要說什麼,可是禁不住哭到聲音模糊,家中突發變故,讓這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獨自撐起了最痛苦的幾天,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靠他一人撐着。
此刻,他的親人回來了,他卻終於忍不住淚水爆發。
他只是不斷的叫着明薩的名字時,還沒等他說出什麼,明薩卻先說話了:“明烈,你爲何要穿孝衣?”
“你爲何穿孝衣?好好的爲何穿孝衣!”
明薩的情緒從試探到質問再到訓斥,她用力的抓緊弟弟明烈身上的孝衣,使勁的撕扯着,恨不得將那孝衣撕掉,一時之間難以面對可能到來的真相。
“明薩,明薩,日月軍覆滅,父兄……”明烈見到明薩發狂一般,便用力的抓緊她的雙臂,似要給她些一些親人的力量,因爲他知道,他當初聽到這一消息時是怎樣心裂欲碎的感覺。
明薩拼命的搖着頭,她不要聽!不要聽!
可是明烈還是默默說出了那半句沒說完的話:“父兄罹難了。”
瘋狂的明薩放開了撕扯着明烈孝衣的雙手,跌坐在石階上,她變得沉默了,眼中的淚一行行流進脖頸,淚珠滾燙,那溫度似乎要將她灼燒起來。
不知沉寂了多久,明薩似是想起什麼似的,低聲問了句:“母親呢?”
明烈沒有回答。
明薩以爲他會告訴自己,母親在寢殿,她也正悲痛欲絕,等待自己趕去安慰,自己要振作,不然母親如何渡過這一關。
卻沒想到明烈沒有說話,他久久沒有說話。
明薩忐忑的擡起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站的筆直像是犯了錯誤一樣的弟弟,他眼中的憂傷更甚,心中頓時涼透了。
“母親呢?”明薩再一次問到,她加大了聲音,有些難掩的激動。
“母親接到戰報,服毒自盡了。”
明烈的淚水似乎早已哭幹,這一次他說的清楚明白,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鏗鏘有力,心死了一般。
服毒自盡!
明薩瞪着不可思議的眼睛,目呲欲裂,一口鮮血涌出,斜倒在石階上。
明烈慌忙上前攙扶,明薩的眼前是明烈越來越近的臉,他的臉上佈滿了擔憂,那張少年的臉龐竟要比以前愛鬥嘴時更要蒼老十歲。
眼前明烈的臉變得模糊,最終化爲一片黑暗,明薩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不知府中的人有多擔心,體力不支加之急血攻心,明薩在昏迷中陷入了深深的夢境。
夢裡燕州一片祥和。
日月軍銳挫萬敵。
明府一家其樂融融。
三十餘年之前,燕州只是個百餘人的部落,是戎族部落中最小的一支,小到其他部落認爲瞥它一眼都不屑。
而父親明池帶着十八鐵騎,用卓越非凡的勇氣和戰力征服了所有部落,自那以後,更是於戎族紛爭中從未戰敗。
有了日月軍的守護,這三十年來,周圍部落百姓紛紛自願投奔燕州,纔有了現在燕州近萬人的偌大城池。這裡有糧有米,有吃有穿,還從無敗仗。
當時的狼煙烽火,當時日月軍的戰歌豪壯。
錚錚戰魂無數,家國山河,此志來世仍不休!
轉而夢中畫面突變。
父親、母親、哥哥明奕和弟弟明烈與自己圍坐一圈用晚飯。
“你今天又帶女兒去軍營了?有你這麼教女兒的,每天不是離家就是混在軍營,什麼時候能有個女孩樣,也老大不小了。”母親一邊給父親盛着湯,一邊埋怨的笑着說。
“就咱們女兒,你盼她有女孩相,還不如盼一盼她不要更男兒下去。”父親一改平日的嚴正威嚴,慈愛的笑着。
哥哥明奕也笑起來:“母親,您有所不知,父親此舉也是想讓小妹在軍中早日看中個勇士,嫁了人興許就溫婉了。”
“明薩要嫁人了喲!”弟弟明烈起鬨的在一旁哈哈笑起來,還一副討打的表情故意來逗明薩。
“烈兒,明薩是姐姐,你整天直呼其名,沒大沒小的。”母親溫柔的訓斥到。
“才大那麼幾天,幹嘛叫姐啊,我都比她高了。”明烈見母親溫柔的瞪着,知道母親一向教條,跟她爭辯不過,於是安靜了繼續扒飯。
明薩見有人給自己撐腰,忙得意的用白眼盯着明烈,簡直要傲嬌到天上去。
父親母親看着這一對總愛互掐的姐弟,也都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