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薩和顧庭一等在戎族的驛館用過飯食,便匆匆離開,那店家多番挽留,難得遇到此等貴氣難抑的異族之客,若是能在這店中留宿一晚,能多賺不少銀子。
顧庭便多打給了那店家幾個銀子,引着明薩出了驛館。
那十餘個戎族壯漢一個個都酒肉吃足,面紅耳赤,他們倒也看了幾眼這一行異族人,但隨即便接着高談闊論着沒有多想。
顧庭和明薩躍馬而上,行於這茫茫夜色中草原之上,望着那輪清白的月,明薩開始想念以往家中的溫情。
世事悠悠渾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許。
只有關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
和親之隊再行七日。
無風無浪,已經直達菀陵內境,離皇城不過是一兩日的路途了。
此刻行進在菀陵稍微偏僻一些的市井之地,一陣嘈雜的吵鬧聲吸引了車輿中明薩的注意。
除了第一日從燕州出發時,明薩是乘坐車輿之外,之後在草原行進的每一天,明薩都是騎着白翰馬,她實在不慣於坐車反而習慣騎馬。
不過現在已經進入了菀陵人煙繁華的市井鄉鎮,這燕州嫁來的郡主也不能太豪放,跟菀陵的風俗禮節太過不同,於是明薩便又開始乘車。
但是坐在車中的她便百無聊賴,外面的一切都看不見,只能偶爾掀開簾子瞧幾眼,然後再無奈的放下車簾,繼續發呆或是回想。
此刻的吵鬧之聲便一定能引得明薩的好奇,她瞬間掀起車簾,見前面不遠處有一間當鋪,門外站着一位衣衫破損的青年男子,他灰頭土臉,蓬頭垢面,而當鋪的老闆正在往外驅趕他。
但那青年偏偏不願放棄一般的爭辯着,手中舉着一個紫紅色的事物,隔得距離有些遠,明薩看不清那是什麼,不過看來那乞丐模樣的青年是想要將那東西在當鋪當了。而當鋪的老闆顯然不願收,便起了爭執。
周邊經過的街市之人都有看到,但他們都見是個耍無賴的乞丐,所以統統都避開生怕糾纏到自己。
明薩便一路掀着簾子,待距離更近了些,想要看清那人手上究竟是何物。待明薩能夠看清了,卻是心中吃了一驚。
這紫紅色的事物她曾在西域聽聞過,那當鋪的老闆真是有眼無珠,竟是在推掉好貨不想賺錢。
那是一塊遺玉。
遺玉不是普通的玉石,所謂千年松枝會化爲茯苓,再經千年,方化爲琥珀,再歷千年才能化爲遺玉。
這是幾千年才能形成的通透寶貝,別說價值連城,根本是無價之寶,它的形成本就不易,何況這遺玉還往往形成於懸崖峭壁之間,所以世人想要覓得它則更加不易。
也難怪這市井老闆眼拙,這等稀罕的物件他這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不識貨也正常。
究竟是何人才能有如此無價之寶?
明薩將目光轉到那衣衫襤褸的青年身上,他的形象實在過於寒傖,但是他那佈滿塵垢的臉上卻掩飾不住他立體的五官。
他眼大窩深,睫毛翹長,鼻樑高挺,下頜尖圓。頭髮濃密還帶着些淡黃細密之感,四肢修長身形健碩高峻。
明薩觀察着這落魄青年的模樣,心下一亮,這不正是西域人的特有相貌嗎,剛好可以與他手上的遺玉對上。
況且這似西域青年的臉上更要比普通青年多了幾分戾氣和霸道。雖然此刻有着極度落魄的外表,也藏不住他那深邃濃黑雙眼中的傲氣。
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總是頗有意味的玩賞着每一個人,高高在上充滿凌傲之氣。眉峰間時而緊皺時而跳動,更是有種血性驍勇的虎豹氣質。
明薩想着這些的時候,她的車輿剛好路過這間當鋪門前,明薩忙擡聲說道:“停一下!”
前方駕車的送親正副使便將車停住,詢問郡主有何吩咐,明薩沒說什麼,但已默默下得車來,心中肯定這落魄青年絕非普通之人。
當鋪老闆和那青年見身後有一位傾國傾城之女子下得車來,晃神之間便停止了爭吵。
“老闆,公子,敢問爭吵所謂何事?”明薩禮貌的問到。
那青年還呆愣在明薩的美貌之中,恍惚着沒有回話,倒是那當鋪老闆接話道:“這位貴人,你有所不知,這人已經幾次三番來我店中吵鬧,偏要將那血塊樣的石頭高價當於我,那種成色我怎肯收啊,這不是爲難老夫嘛。”
這老闆的話倒是叫醒了那落魄青年,他忙反駁道:“就說你有眼無珠!此等珍奇玉石若不是我熊虎途窮,落魄至此,哪肯當於你,竟敢將我視作無賴之徒!”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明薩聽完,見這二人爭吵的事端確如自己所料。
再近看那青年,他突出濃秀的五官更讓明薩確定了他西域人的身份。
而且近看他雖然一身襤褸,卻舉手投足及言語間盡是不卑不亢,透出一股高貴狷介的孤傲之氣,更是料定他非是西域凡人。
正如他自己所說,定是遇難落魄,無奈之下才有求於人,用千年遺玉換得金銀,只求過得劫難之日。
明薩經歷了家族之災後,更是對此類落魄之人心生不忍,便決定要幫他一把,於是明薩開口道:“公子,你若不棄,我願將這玉石買下,你看如何?”
那落魄青年認真的看了看明薩的眼睛,見她並非玩笑之語,眼睛中透出滿滿的感激和欣賞之色。
“這固然好,難得姑娘賞識。”落魄青年說着,眼睛裡放着晶瑩的光。
就在此時,顧庭也已經來到明薩身邊,他見明薩令後面的車輿都停了下來,便返回來查看,不知明薩遇到了何事。
“千金交換如何?”明薩問到。
千金!
那當鋪的老闆頓時覺得明薩定是個瘋子。這破石頭連成色都看不出,幾十兩銀子都不值,哪裡值得千金。
那落魄青年也是一臉驚訝,他原以爲這女子定是菀陵某位大家閨秀,生性善良,想要幫助自己這落魄之人,但此刻竟不知她是否真的識得這千年遺玉的珍貴了。
“姑娘,千金實在過多,我只需百兩。”落魄青年誠懇的說到。
“你確定?”明薩轉而問那青年到。
“確實,只需一百兩。”青年肯定的說。
“好,那我便不需向旁人借了。”明薩說着從腰間掏出錢袋,交與那青年手中。
落魄青年看着手中這秀雅的女子錢袋,心下有幾分激動,然後他將那枚遺玉毫不猶豫的交到了明薩的手裡,覺得這樣珍貴的玉剛好該配如此珍貴品格的女子。
若是真被那當鋪收了去,淪落在商賈之人的手掌之間,還玷污了這遺玉的品質。
這樣想着,落魄青年向着明薩用力一抱拳開口道:“他日……”
他剛開口想要表達日後報答恩情之意,明薩已經笑着上前一小步,伸手打斷了青年的話,而是低聲對他說到:“他日若有緣再見,此遺玉必會雙手奉還,保重。”
明薩說完便轉身上了車輿,顧庭看了那青年幾眼,見他也並非圖謀不軌之徒,便縱馬向前走了。
此時只剩那落魄卻又英武的西域青年站在原地,望着那硃紅的車輿漸行漸遠,心中的激盪久久難平。
待他打開明薩剛剛交與他的繡着奇巧花樣的錢袋,心緒便更難平靜了,那裡不止有百兩銀子,還另有一些價值連城的五色碎玉,這些錢財何止千金而已?
那姽嫿的身姿是天女娘娘顯靈嗎?
小脣秀靨,盼倩生輝,徐步盈盈,翩若驚鴻。
偶逢佳人,遊思萬千,騷動一心春情如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