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叫葉武。”
“你的心,好狠啊。”楚文生身體微顫,砸門而去。
柏木做的門扉重重的合攏後,又因餘力反反覆覆的開開合合,最後終於關上了這一扇森閉的大門。
恍惚間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眨眼之間。頭頂的明月偏移了幾分,耳邊的商女歡唱略過一首又一首,葉文的身體卻沒有一分一毫的改變。
楚文生離開時留下的那六個字已經不能夠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波瀾,恰如葉衝所說,唯有拋棄良知等一切使我們軟弱的東西,化身爲人間厲鬼,做困獸猶鬥,才唯有可能苟延殘喘,獲得一息尚存,得以復仇。
“唯有拋棄良知等一切使我們軟弱的東西,化身爲人間厲鬼,化身爲人間厲鬼,人間厲鬼,啊…”低下頭,葉文看着自己在月下的倒影喃喃道,言語消沉,恍惚間又彷彿看到了那張無眼也無面的大佛,眼前又好似出現了齊無國奮不顧死的衝入熔岩之中,又看到了那個在烏山之上那些個孤零零的鬼魂。
鳳雛世子,武穆少子,何其風光,何其悲慘,腳下盡是屍骨累累,背後孤魂野鬼影影重重。
願吾等日此悽慘無力苦苦掙扎,可以成爲你來日復仇之利刃。
這個夜,更暗了。
“嘎吱”一聲,葉文背後那個屬於武啓的房間門被輕輕的打開,走出一個人。不用回頭,葉文就已經知道,是守拙。也應該是守拙,因爲那個武啓早已經將自己鎖在了這間屋子裡,再也出不來,當他出來之時,他就已經是面帶青鬼面具的葉武,那個武朝頭號亂成賊子的復興社首目,爲復仇而生。
“真是令人敬佩,能夠做到如此地步,我能說不愧是那個人的親傳弟子嗎?”守拙擡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襟說道。
這是縱橫一脈兩姓弟子第一次正式對話,守拙知道在他面前這個人是他這輩子的宿命之敵;葉文亦然。看似是兩個縱橫弟子之間的正視,實際上兩個人背後卻揹負着縱橫一脈自古以來傳承下來的責任。
此先無論是小鎮上莫名奇妙的卜卦對話,亦或者是在那個小城之中隔空的較量,都不過是二者初次見面的行禮而已。是的,僅僅只是行禮而已,包括葉文後來順手將守拙化爲己用的手段,或者說是陰謀。
縱橫一脈,縱然是你來我往的行禮都充滿着爾虞我詐,不論誰生誰死,不論身份高低,只論勝負,只論縱橫高低。
這也就表明了守拙這“令人敬佩”的四個字,無論他心裡是否是真的因爲葉文在龍都的行棋佈局而敬佩,還是難以猜測他心底是褒是貶,在縱橫這兩個字面前,意思都不言而喻。
“你是應該敬佩不已,最起碼,我沒有順手將你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勾上。”幾乎在售出推開房門出現在葉文背後的一瞬間,葉文就收攏了自己所有飄忽的思緒,臉上表情不改,微微側過身子說道,月光下,他的口吻讓人冷的出奇。
這也不是葉文僅僅只是爲了口頭上的勝利而誇大其詞。事實上,他只要在時候透露出一點這場桃源村大火的背後,有大皇子武明的身影存在,那麼,無論武明在怎麼是唯一的皇子存在,都難以逃脫,最少都要將守拙這個武明之下第一的食客謀士以證天威。
所以說,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葉文放了守拙一馬是真的,雖然就算用出去了,守拙也一定能夠解開這個死局。但事情就是這樣,你手中的刀出手與否和出手之後被人所阻攔,這是兩個概念。
不過守拙頗有唾面自乾的麪皮不屑一顧的一笑而過,而葉文也明白不可能就因爲這樣一句話讓守拙感激涕零。自古政治最不要臉,更何況天生爲政治家勞動的縱橫學子,說出來不過是爲了至少現在自己佔了上風不是。
“計劃雖好,就怕別人領會不到啊,要不我去幫你一把?”守拙自然也知道這些,張口就將話題轉移。這一句話看似是模棱兩可的好心,但卻將葉文所說的話轉移到了葉文有關於楚文生的計劃上,瞬間將落入下風的自己拉到了和葉文同一個水平線上,甚至略占上方,畢竟我可以幫你不是。
“一個傻瓜,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的上劍宗,走十萬大山?”葉文眼瞼微微垂下,如他所言,楚文生怎麼可能是一個傻瓜,就算他現在不明白,但在自己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他就一定會在仔細想想之後,恍然大悟將一個不配合的武啓偷偷運出龍都的辦法是什麼。
只不過,知道是一回事,而願不願意做,就算願意,能夠配合到什麼地步,又是另一回事,說不得,葉文還需要再加上一把火。
想完這些,葉文微微挺了挺胸膛,將胸中煩悶的空氣吐出,也不理會守拙,自行一個人離開,留下守拙一個人站在夜晚的月光下,若有所思。
屋子內的擺設和武啓的房間相差無幾,或者說根本就是一模一樣,不過本來就該是這樣。葉文的房間就在武啓房間相距不遠的一處,都屬於同一家青樓,不存在擔心會被武朝一鍋端,只是行動的時候比較快捷。
再往裡走,就可以看出兩間房間的差別,一面花紋算不上精美瑰麗的橢圓形銅鏡擺在牀邊的梳妝檯上。而武啓那邊原先也是有的,現在卻被葉文讓人撤了下去。他要讓武啓只能看着那張青鬼面具,將自己屬於武啓本身的東西全部丟棄。
葉文端坐在青銅鏡面前,將臉上所有有關於表情的僞裝全部放下,看着泛黃的銅鏡中自己的面容,一寸一寸的看過去。
乾淨的臉龐,一塵不染的眼睛,從烏亭鎮出來後逐漸長出來的頭髮被一絲不苟的梳理着,用了南疆那邊的秘藥,此刻,葉文的頭髮已經齊肩長。一張面孔,就算比不上武啓的賽潘安,但也足以稱得上是極爲俊逸了。
只是,心黑了。葉文嘆息着拿起一塊幔布,將這面銅鏡蓋住。
是日,正月已過,二皇子武啓命喪叛賊復興社手中雖然引起龍都一片喧譁,但卻絲毫不影響事情的正常運轉。
正月過後,即將面臨的便是一年一度的大朝儀,然後拜祭天地祖廟宗廟。
纔剛剛三更天,龍都紫禁城的北闕之下,就已經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所有九卿六衛各衙門食俸祿一千石的官僚貴族就已經面帶着笑臉相互寒暄着,眼神中卻泛着詭異莫名的意味。隨後隨着時間的推移,各自在各自衙門長官族長的帶領下,排成了整齊的幾個隊列,安靜的聚在一起。
僅僅是這些在朝議上說不上話的人就已經多達數百,更不要說還沒來的那些三公等人,以及那些往日裡跺跺腳就能然黔首顫抖的官僚高門族長。
此刻紫禁城錢衆人就好似匯入大海的河流溪水,渺小平凡,不起波浪。
隨後,紫禁城城樓上數以百計的巨大火盤在子時之後,就開始齊齊熊熊的燃燒起來,宮牆以外,數不清的火把更是燃燒了一整夜。
天空還未顯露出魚肚白,明亮灼熱的火光就已經將整個紫禁城照亮的如若白晝。
一輛輛富麗堂皇,奢侈到幾點的馬車也在這條直道的盡頭,在衛士家臣僕役的簇擁下停下,一面一面的旗幟在馬車車頂上高高飄揚。
今天,武朝建立以來,所有千石以上,至今還存在的列侯勳貴,元老大臣,無論長幼,都已經早早的聚集在這紫禁城北闕前,等待着朝覲天子。
不少等待的無聊的人,暗地裡開始用眼睛餘光豎着那些往日裡尊貴無比的大人物。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事實,越是敕封長久的列侯高門貴族就越是抱團。
然後他就開始心算着還有哪些龐然大物沒有來,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除了九州其餘八州的藩王,幾乎千石以上的列侯都來了。至於那些藩王,五年前就不再參與任何朝議了,自然也包括了這一年一度的大朝議了。
不過,他有意無意的遺漏了一個人,暗衣衛大統領武素問。暗衣衛,懸在武朝官員脖頸上的一把刀,如果可以沒有人願意看到他們,雖然他們的大統領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武朝制度,大朝儀,平明謁者治禮,引次入殿門。
文武百官,勳貴大臣,列侯貴族,將開始按照等級爵位官職先後入宮,覲見天子成化帝。
宮殿之中,成列車騎步卒衛宮侍郎,自紫禁城城門直至宣武殿,沿途設立無數兵旗,彰顯天子威勢,表明武朝以武立國,以武興國,以武強國。雖然近幾年來儒家大興,但一時之間難以改變千年以來的國策。
宣武殿前,文武分成不同序列,在禮官的引導下次第入宮。
在差不多天邊的魚肚白終於顯現,此時已經距離開始差不多有兩個時辰時間,宮門打開,一個個身穿着絳衣的宦官列隊走出宮門,最中間的自然是當今宦官第一人,劉瑾劉貂寺,在他身後,一人頭戴天子十二旒,身穿玄黑色繡龍黃袍出場了。
大朝儀,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