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湖畔,拓跋之墓。”武素問略帶歉意的對葉文三人說出這句話,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三人,臉上笑意絲毫不減。
“你說什麼!”楚文生率先開口,心情不穩下,雙臂劍千百尾絲絲縷縷的銀蛇光芒乍然閃現,呈現虎踞龍盤的猙獰之姿。
“雖然很抱歉,但是,鏡湖湖畔,拓跋鋒之墓。”同樣的意思,武素問認真的重複一遍,這次帶上了拓跋鋒的名字。
楚文生的眼眸中瞬息就衝出無限的戰鬥慾望,身體劍氣肆虐得讓葉文覺得臉頰生疼。
白素心擡起右手壓下了楚文生的暴躁,雖然她心中此刻也不好受,對於拓跋鋒,在她心中就彷彿是親生弟弟一般,但是,此刻卻傳出拓跋鋒已經死了?她不相信。
“你答應,不會主動對劍宗門人出手。”雖然白素心不相信武素問所說的,但是她連自己都察覺到在自己心底卻是存在着一絲確信。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在這西涼,或是說在這整個九州,拓跋鋒打不過的人大有人在,但是打不過跑總可以吧,劍宗宗門訓示可沒有類似劍毀人亡的條例。江湖,時時刻刻都存在着捲土重來的事情。
“春水草堂,寧輕。”武素問留下這句話後,整個人便如鏡花水月中的倒影,在陣陣漣漪中消失不見,葉文三人眼中沒了他的蹤影。
“寧輕,怎麼可能,哈哈。”楚文生乾笑幾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或是在安慰着別人,但不約而同的,三個人心中都有了那麼一絲自己不敢承認的訊息。
“我去拿東西,我們立刻出發。”楚文生想要調節一下氣氛,卻發現就連自己倒影在月半湖湖面上的影子都是怒目圓瞪,猙獰如混世魔王,索性意興闌珊的說道。
回到星羅閣刀宗分閣內,在懷裡塞上了一本典籍後,楚文生匆匆忙忙的趕回來,和葉文白素心二人一同出了武帝城,重新回到了武帝高原上。葉文這時注意到,楚文生收在懷裡的那本線裝書,正是他們在星羅閣分閣見到武素問時,武素問手中那本。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相信武素問了嗎?
纔剛剛重見天日,白素心就急忙拉上楚文生,匆忙的對葉文說一聲抱歉,兩人踩着三尺長劍就御劍而去。
葉文絲毫不介意這些,一個人在這片湖水溫暖,外界冰天雪地的地方找了塊空地坐下,腦海中想着武素問最後留下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或許我們會殊途同歸。”殊途同歸?武素問到底是什麼意思!
“唳。”一聲鷹啼,響徹整個空曠的天地間。
葉文沒來得及多想武素問的含義,一隻恍如箭矢的鷹隼落在他的胳膊上,鷹隼身上縛着一個紙卷。葉文皺着眉頭打開紙卷,眼神暗淡的嘆息了一聲。
“江湖?呵呵。廟堂的婢女啊。”葉文的眼神變得堅定冷淡下來。
鷹隼留下的紙捲上信息並不多,但是這隻鷹隼已經在這片天空盤旋了許久,才終於等到葉文出現,這纔將信息傳達給葉文。
這種鷹隼自古便是在武朝邊境軍中使用,無論是北莽線上的武字王旗,亦或是南疆的楊家軍,都在用。但是能出現在西涼這片土地上,五年前就只有葉家軍,五年後就只有復興社和血色兄弟會。
紙捲上有兩則消息:一則是拓跋鋒死,春水草堂寧輕動手,新任暗衣衛統領武素問護寧輕生死;另一則則是,武穆葉斌的第一義子,葉武出現了。沒有和復興社有任何通知,出現在西涼武帝城附近。
“我可是說過,葉家軍不得出現在西涼武帝城百里內啊,我的兄長!”葉武將紙卷捏在手心,將紙卷碾的粉碎,他的眼神微妙。
“諸多是非就看在你姓葉的份上,不做追究,希望你不要踩到雷區啊,不然,你想死就不要怪我出手不留情。”
鏡湖湖畔,湖畔外大雪紛紛,湖畔上片雪不落。
或許是上天在爲拓跋鋒悲慼憐惜;也或許是那個北方的異族的神明在爲他祈禱守護;亦或許是武素問走之前留下的契機,縈繞了幾天幾夜人就沒有消失,就好似那朵形狀迥異的冰雕花朵,在此刻依舊冰冷如新。
武啓背靠在那塊冰雕的墓碑上,滿頭的烏髮亂糟糟的搭在臉上,眼神無神,臉色異於常人得泛着紅暈。渾身沾滿潮溼的泥土,與平日裡那個風度翩翩的如玉佳公子完全不同。
半池湖水半池冰,說的就是現在的鏡湖,在鏡湖最中間攔截而斷,向着拓跋鋒墳冢的一般湖水溫潤如春,就好似拓跋鋒這個人一般;而另一半則像是寧輕那般堅硬冷淡如冰,凝結千萬載,從不曾融化。
武啓手指仍舊插在潮溼溫潤的泥土裡,彷彿好在觸及着地下葬着的那個人的體溫,四周溫潤如夏,武啓卻絲毫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景,他想要的不是這樣在他人死後的安慰,對於理想喪失之後的哀悼,如果可以,一切在發生之前阻止不就好了?生而爲皇,就不應該站在制高點去俯視座下的臣民,生而爲皇,就註定了要去拯救他們不是嗎?整個世界,由他來揹負,不是嗎?
如果說人生是一片必須要融化的雪花,那麼他希望的,不是現在這般因爲人爲的因素消融,哪怕消散的那麼瑰麗;但是就讓春天的太陽融化他不好嗎?
他,想不明白。是從小到大他所堅持的信念錯誤的,還是錯的是這個世界?
武啓坐倒在拓跋鋒墳冢前有多久,楊宗保就呆立在這有多久,滿滿一壺瓊瑤佳釀載着他對拓跋鋒的追悼,浸入地下;楊宗保就不在說話,臉上的寒冰越發的森寒。
“你還要在這裡哭泣多久?”終於,在兩人沉默了許久之後,楊宗保開口了,在這片埋葬着拓跋鋒的土地裡,他越呆越覺得難受,十四歲入伍,至今已經近十年,和尋常的將門子弟不同,他初次進入軍隊,就沒用真名,也沒有帶着任何天波府楊門的任何榮譽,從北莽邊境最前沿的地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死人,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是倒下去的那一具屍體,因爲他是天波府楊門。
最開始的幾年裡,他回去那篇現在依舊血紅的土地上,對着那一塊巨大的衣冠冢哭泣,但到了最後,他習慣了,死人?人類不就是沒有犧牲就不會謳歌生命可貴的禽獸嗎?有時候,生命只不過是那些手拿筆桿之人筆下的遣詞造句罷了,很可惜,在濃重的筆墨也描繪不出關於生命的意義。忠君報國,不外如是。
最後,他逐漸習慣了給每一個身死的人奉上一壺上路酒,希望他們的來世可是不要這麼默默無名,不要這麼人不如狗。所以,他選擇相信武啓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選擇去憧憬武啓給他描繪的那副畫面,哪怕在他心中那個可能性是那麼的微不可見,他依舊固執的選擇相信。
北莽人,九州人,不都是人嗎?所以,雖然他和拓跋鋒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他卻很喜歡那種相處的感覺,不是男女之情那種氾濫的喜歡,僅僅只是相處俱歡而已。
“哭泣?悲鳴?我何時流下過那樣令人作嘔的東西了?”武啓擡起頭,眼眸深處的堅定讓楊宗保心中總算放了下來。
“哦,是嗎。那這種令人泛着的,充滿黏膩的感覺都快讓拓跋在下面呆的不舒服了。他走,就讓他好好走吧。”楊宗保笨拙的安慰着,更多得卻是在選擇給拓跋鋒好好上路。
聽到楊宗保這般說道,武啓稍微愣了一下,緩緩擡頭,從溼潤的泥土中拔出右手,指甲中滿是泥土,手掌上也滿是泥渣,但他毫不在意的伸手將覆蓋在臉上的頭髮捋到耳後,在臉上留下細碎的泥渣。
“宗保,你說,人死了,真的有來生嗎?人死了,就真的會有靈魂嗎?人死了,他一定會在天上看着嗎?”武啓在此刻迷茫了,因爲他自己,因爲他登記之後需要江湖依舊是廟堂婢女,就因爲他需要屁股下的那張雕花龍椅坐的安穩,拓跋鋒死了,毫無過錯的死了。他好想笑,就爲了一個所謂的未來,就將別人的未來抹殺。
“或許有,或許沒有,誰知道呢。人死不能挽回,而我們能做的就僅僅是將他們的那一份活下去,將他們的那一份責任承擔下去,這是軍隊裡亙古不變的鐵律,所以,我們從不會爲戰友的死亡而哭泣。”楊宗保給了武啓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啊,是啊,人死之後事情,誰知道呢。”武啓仰天嘆了一口氣。
一道紫色劍光閃過,從空中墜落下來,兩個人從紫色劍光中顯露出身影來,楚文生和白素心在用盡全力之後終於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落到地下之後,白素心甚至需要楚文生的攙扶才能站穩。
儘管不相信,但是楚文生和白素心兩人依舊看到了那個冰雕的墓碑。楚文生沒有理會武啓和楊宗保,走到拓跋鋒面前,手臂銀蛇暴漲,拓跋鋒從墳冢中露出他的樣子,臉上的不甘栩栩如生。
楚文生伸手把拓跋鋒被在身上,聲音哽咽,
“拓跋,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