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突然便來了,閃電劈開夜幕,照出睿王殿的輪廓。廊腰縵回,檐牙高啄,一樣的莊嚴肅穆,卻又多了幾分偏殿的清寒。緊閉的宮門裡似乎藏着無數個秘密,窗紙上隱約透出燈光。這麼晚了,莫非裡面的人喜歡秉燭而睡?
黑衣影衛躲在暗處,渾身溼透,卻不敢離開半步。
狂風吹亂滿庭樹枝,一霎落花堆砌。
密雨敲打層層荷葉,湖面驟起波濤。
殿內燭影搖紅,重重簾幔後,蒼白容顏的人被雷聲驚醒,覺得寒氣襲人。坐起來,發現身上又悄悄多了兩條被子。
輕輕站起來,扶着牆壁挪動身軀,一步步往前移。
大殿深處,白衣如雪的身影靜靜盤膝而坐,閉着雙眼,長而密的睫毛投下一排扇形的陰影,*的鼻樑,緊閉的嘴脣,黑髮半挽半垂。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面容在光影中映了淺淺桔色,愈發有一種極致的美,
蒼夜看得呆住,平素懷着敬意,未曾仔細看過大哥的容貌,只是被他舉手投足間的風姿吸引,想不到此刻夜闌人靜,無意中瞧見他清晰的面容,竟然發現他的五官完美得無可挑剔。
這樣風華絕代的人,卻從不見得有一絲張揚。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明明是高貴如雲中的神仙,卻能忍他人所不能忍,總是萬般剋制自己,不願傷了別人分毫。
想到這裡,蒼夜對溫如玉的敬意又增了幾分。
他在練什麼功夫?爲什麼身上散發出如此強烈的寒意,彷彿他自己已成了一座冰雕。
再仔細看,發現他臉上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而頸部、手腕露在外面的部分,皮下血管清晰可見,竟然是黑色的,而且彷彿能看到裡面血液的流動!
他的左手捏成蘭花型,中指伸進一個瓶子中,從指尖流下一滴滴黑色血液。
隨着黑血流得越來越多,溫如玉眉心的蓮紅色漸漸變淺,而脣色也漸漸變得蒼白,除了眼睛是黑色的,整張臉幾乎都成了透明的白色。
蒼夜正看得驚心動魄,忽見溫如玉臉上露出痛苦之色,身子一震,一口血噴到地上,不是鮮紅,卻是暗紫色。
“大哥!”蒼夜忍不住低呼。
溫如玉睜開眼睛,見他過來,脣邊露出微笑:“你身上有傷,爲什麼不好好休息?”
“外面風狂雨驟,我被雷聲驚醒,過來看看大哥。”蒼夜費力地蹲下來,看着溫如玉漆黑的眸子與毫無血色的臉,“大哥還好麼?”
溫如玉微笑搖頭:“我無妨,只是毒性太猛,一運功便肆意亂躥,發作得極快。我一方面要運功化毒,另一方面又要防止它擴散,是有點難……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有些把握了。你先去睡好麼?在天亮之前,我還得將現在所練的功完全化去,否則,明日滿身寒氣,旁人近不得身,必會被子墨看出破綻。”怕蒼夜不相信似的,再次安慰他,“放心,今日若成功了,以後便越來越簡單,而且還可助你迅速恢復功力。”
“大哥……真的沒事麼?”蒼夜依舊憂心忡忡。
“相信我。去吧,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莫要管我。”
看着溫如玉令人安心的笑容和堅持的樣子,蒼夜無奈,只得低低地應了聲“是”,慢慢扶着牆回去睡覺。
“若是仍然冷,我再幫你拿條被子。”溫如玉的聲音在身後再次響起。
蒼夜心頭一熱,淚水朦朧了雙眼,不敢回頭,強裝平靜道:“不冷,我去睡了。”
晨光照亮睿王殿,清脆的鳥鳴聲將蒼夜從夢中喚醒。
睜開黑寶石般的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溫如玉熟悉的、迷人的笑容,蒼夜騰地坐起來,神情激動不已:“大哥你沒事?”
“我還活着。”此刻溫如玉的聲音在蒼夜聽來如同天上的仙樂,那雙湖泊般寧靜深邃的眼睛裡盪漾着波光,“我成功了第一步,不,應該說是飛越了第一步。從來都沒想到我能挑戰極限,達到這樣的成就。我在一夜之間用‘返璞歸真’內功心法聚散了一次功力。而上一次……我是用了差不多二十天的時間纔將化掉的功力重新聚攏的。”
“大哥練的是什麼功夫?”蒼夜十分好奇。
“寒玉神功。”
“寒玉神功?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一年多前,我遭烏薩女臣相洛花的暗算,中了西域奇毒,叫‘孔雀魂’。連宮內太醫都束手無策,後來我進入假死狀態。大家都以爲我死了,將我盛殮入棺。是師父救了我,將我帶到崑崙山寒玉洞,在那兒練習寒玉神功。當時配以具有吸毒功效的天然寒玉牀,加上寒玉神功本身有排毒作用,我終於將‘孔雀魂’的毒性全部消除了。但這一次……沒有寒玉牀,我只是將散去的寒玉神功重新聚攏來,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
“至少有了希望。”蒼夜興奮地道,白暫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已有了快速恢復功力的訣竅。等你身上傷好,我馬上可以助你恢復功力。真高興我終於下定決心孤注一擲,否則……我永遠不能突破這個極限。”
“大哥你真厲害……”蒼夜由衷地道,“我真想認你做師父。”
溫如玉忍不住笑起來:“等你將返璞歸真、驚鴻劍法、驚鴻掠影都學到手,你的武功必將高出我許多,我哪配做你師父?”
“儘管如此,大哥對夜的教導之恩夜銘記在心。”
“幹嘛說得這麼鄭重?別忘了我們是兄弟,我爲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你聰明絕頂,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將來成就必定在我與師父之上。到我這個年紀……恐怕天下再無敵手了。”
“但願如此。”蒼夜展顏一笑,有幾分調皮、幾分灑脫。
“好,現在我得麻煩你了。”溫如玉拿出小冬子要來的胭脂,“幫我點在眉心,要畫得與原來的顏色差不多。”
蒼夜點頭,忽然促狹地笑道:“大哥有沒有給大嫂畫過?”
溫如玉一窒,心隱隱地痛,卻沒有在臉上露出來,微微笑道:“我給她們畫過眉,卻沒點過硃砂。”
蒼夜聽他說“她們”二字,有些奇怪。
溫如玉脣角的弧度沒變,星眸中卻有淡淡的愁雲掠過:“我有兩位妻子,結髮妻子名叫蕭雨塵,是寒兒的母親……”聲音低沉下去,化作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