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拜倒在景剴身後,看到李默在旁邊露出緊張、擔憂的樣子。悄悄擡頭,見景剴背對着他,袖子在輕輕顫抖,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卻分明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怒火在他體內燃燒。
“臣拜見皇兄。”溫如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溫和。
景剴沒有反應。
“皇兄。臣爲天麒的事而來。”溫如玉覺得不對勁,再次出聲。
景剴驀然回頭瞪着他,目眥盡裂,揮手,一巴掌狠狠打過來。
溫如玉被打倒在地,臉上立刻出現五個指印,脣邊溢出血來。
李默嚇了一跳,悄悄往後退兩步,呆呆地看着景剴盛怒的背影。
溫如玉擡頭,愕然地看着景剴。後者的臉因爲憤怒而扭曲,有種受傷的、痛苦的表情。
雖然被打的是自己,可看到景剴那種樣子,溫如玉的心卻在隱隱地痛。發生了什麼事,令他如此難過?
正想詢問,卻見景剴臉上露出一抹嫣紅,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李默大驚失色,連忙奔過來,惶然道:“皇上,奴才去傳太醫!”
景剴揮揮手,無力地道:“不用,你出去吧。”
李默忐忑不安地看看景剴,再看看溫如玉,躬身退出去。
景剴坐下,身子微微往後仰,顯得心力交瘁,臉色一片灰暗,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
溫如玉的心深深沉下去,撕扯般地痛,看着景剴,道:“皇兄息怒,若是臣做錯了什麼,皇兄責罰便是,千萬彆氣壞了身體。可臣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枚紫色玉佩丟過來,溫如玉伸手接過,心微微一沉。分明是自己祖父留下的那枚玉佩,他一直帶在身邊的。
“這枚玉佩朕見過,你下葬後浣兒拿來給朕看,說在花園中找到的。後來我們去開你的棺,發現你根本不在棺中。這是你的玉佩沒錯吧?”景剴的聲音有些顫抖,顯見胸中還在氣血翻涌。
溫如玉終於明白他爲何氣成這樣。
“是。這玉佩是臣的。皇兄,這是不是……媚妃娘娘給你的?”
景剴一震,重新坐直身子,看着他,不可思議地冷笑:“你居然自己承認了?”
“是,臣昨晚夜探碧清宮,想爲天麒找到洗清冤屈的證據。臣想,玉佩是那時失落的。”溫如玉低頭,心中充滿歉意。
“你不僅夜探碧清宮,還逼着媚兒幫你翻案,她不同意,你便將她打得面目全非。”景剴用手指着他,指尖微微*。
溫如玉大驚,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原來這個林媚兒居然還用了苦肉計,誣陷他毆打皇妃。難怪景剴會氣得吐血。
猛然擡頭,爭辯道:“臣沒有!臣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根本連碰都沒碰她一下。是她故意陷害臣的。請皇兄明鑑!”
景剴搖搖頭,長嘆一聲,眼裡充滿痛苦之色,喃喃道:“你和天麒,都是朕的好兄弟。可是……一個在皇宮中殺人、玷污朕的妃子;另一個夜闖內宮、毆打朕的妃子。你們……真好,你們……真是對得起朕……滿朝文武必定在嘲笑朕,說朕不明是非,將你們寵壞了。你說,朕還能包庇你們嗎?”
溫如玉心底一片冰涼。見慣了景剴各種各樣的表情,傲然的、俾倪的、發怒的或者溫和的,可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頹廢絕望,這種樣子真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過。
林媚兒的陰謀,不就是讓他們君臣離心,讓這朝廷倒了棟樑之柱,以後在風雨中只能飄搖、傾倒嗎?
深深吸口氣,默默凝注景剴,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道:“皇兄,臣等的忠心,難道*不起林媚兒三言兩語的挑撥麼?我們經歷過那麼多,爭執、仇視、折磨、打擊,到最後好不容易冰釋前嫌,君臣相知,肝膽相照。可是,自從來了個林媚兒,一切都變了。一連串的事發生,都圍繞着她。皇兄,親眼目睹的事都未必是真的,何況只是耳聞?臣和天麒是什麼樣的人,皇兄難道不了解麼?爲什麼一旦在女人身上出事,皇兄便認定了是臣等的錯?林媚兒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媚惑皇兄,她決不是尋常女子,皇兄聰明睿智、觀人入微,爲什麼卻看不透這一點?如今外敵窺伺,烏薩隨時會再起刀兵,若皇兄剪斷羽翼,豈非正遂了他們的心意?”
景剴呆呆地看着他純淨的雙眸,聽着他懇切的語聲,彷彿在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有一抹感動漸漸溢於眉梢。
“皇兄難道一點都沒有懷疑林媚兒麼?臣昨晚闖宮時,她親口跟臣說,她是青樓女子,是爲了完成使命纔來的。”溫如玉繼續道。
景剴一震,瞪着他道:“你說什麼?!”
溫如玉道:“她絕非林靖餘的親侄女,她原是青樓女子。”
景剴掀眉,道:“她親口告訴你的?”
“是,她親口告訴臣,她是負有使命的。只是她不告訴臣受何人指使。”
“既然她別有意圖,爲什麼又將這事告訴你?”
“這……臣當時也不明白。但現在想來,她料定皇兄在看到玉佩後會大發雷霆,將臣立刻下獄,根本不會相信臣的話,所以纔會有恃無恐的。”
景剴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溫如玉道:“臣敢料定,媚妃的身份沒那麼簡單。她設下種種圈套,無非是想挑撥我們君臣關係,除去臣與天麒。皇兄,臣懷疑她是洛花的人。請皇兄給臣一點時間,讓臣去查明內情。不管結果如何,若皇兄認爲臣有罪,要將臣千刀萬剮臣也毫無怨言。朝中大臣若是要給皇兄施加壓力,皇兄只需將責任推到臣身上便是。”
景剴沉吟,看來已經心動。
就在這時,李默又進來稟道:“兵部尚書林靖餘有急事求見。”
景剴微微變色,向溫如玉使個眼色,溫如玉站起來,走到一旁。
林靖餘匆匆進來,跪倒在地,神情悲憤,道:“臣剛剛得知媚妃娘娘昨晚被鯤鵬王爺毆打,請皇上爲媚妃娘娘做主!”
說着目光瞟向溫如玉,充滿忌恨。
景剴道:“林愛卿,此事朕正在調查,等查清了,必定會還媚妃一個公道。愛卿平身吧。”
“皇上!”林靖餘卻不起來,執拗地道,“臣知道王爺爲我朝立下汗馬功勞,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無視國法。單就私闖內宮,驚擾皇妃這條罪,就該立刻將他下獄!皇上,滿朝文武的眼睛可都看着皇上啊!”
景剴呆住,一時無話可說。
溫如玉卻在旁邊笑了,悠然道:“林大人,你說本王毆打媚妃娘娘,不知有何人證物證?是碧清宮的宮女看見了,還是……?”
景剴回頭看他,不明所以,溫如玉卻裝作沒看見。
林靖餘勃然變色,道:“媚兒拿到了你的玉佩,你難道還要抵賴麼?”
溫如玉道:“本王昨夜一直與*內在家吟詩作賦,所有王府傭人都可作證。若說玉佩,林大人說的可是這枚麼?皇上剛纔正與本王研究它。”拿出那枚玉佩,用背面對着林靖餘,讓他看清。
“是的!正是這枚!”林靖餘大聲道,“這上面有個‘皓’字,那是你祖父的名字,這玉佩就是你的。”
溫如玉雙手握住玉佩,緩緩走向林靖餘,因爲背對着景剴,景剴看不見他在做什麼。
溫如玉一直在微笑,可林靖餘眼裡卻露出恐懼之色,他不知道溫如玉要幹什麼。
走到林靖餘面前,溫如玉站定,淺笑吟吟,攤開雙手,將玉佩遞上。
“林大人,你再看看清楚,這玉佩上可是什麼字都沒有。”
林靖餘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只是純淨的紫玉,那有什麼字?
再看那玉,光滑瑩潤,毫無雕刻過的痕跡。何況這片刻之間,在他的眼皮底下,溫如玉也根本不可能重新雕刻此玉。
林靖餘目瞪口呆,像見了鬼一般。
溫如玉袍袖輕揚,一片粉似的煙塵隨風飄過。
林靖餘嚇得渾身冰冷,原來在這片刻之間,溫如玉竟已用內力磨去了那個皓字!而且磨得如此珠圓玉潤,不着痕跡。好深的功力,簡直不似人爲!
“林大人,你看清了嗎?這可是本王的玉佩?”
溫如玉低頭,俯視着跪在地上的林靖餘,展顏,露出潔白的牙齒。那一笑,彷彿皓月當空,清輝滿地。
林靖餘額上冒出滴滴冷汗,惶然道:“不是,這不是王爺那枚玉,肯定是媚妃娘娘弄錯了。”
“如玉,你在幹什麼?”景剴愕然。
溫如玉回身,將玉佩遞到景剴手中,道:“臣只是告訴林大人,這玉佩不是臣的,因爲上面沒有字。”
景剴接過,面色微變,卻沒有說什麼。
林靖餘訕訕地告退離去。
“如玉,你好大膽!”景剴瞪着溫如玉,咬牙切齒地道,“敢當着朕的面耍花樣!”
溫如玉看他,雖然裝得惡狠狠的,可眼裡分明沒有怒容。
微微一笑,看來竟有幾分調皮,低聲求道:“皇兄,御審天麒,讓臣參加好麼?”
景剴呆住。這個人,居然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無奈的點頭。溫如玉雙眸一亮,微微揚起脣,整張臉頓時燦爛起來。
景剴窒住。這樣的人,怎能讓女人抵擋得了?
看着他微微腫起的臉頰,心裡一陣後悔。從林媚兒口中聽到那麼多溫如玉做的壞事,他對他更多的是痛心,是無法忍受他變壞的事實,卻不是恨。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已將他當成親弟弟一般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