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他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坐在書案前批閱奏章。從眼角的餘光看到景剴安安靜靜地向裡側臥,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是什麼樣的災難令景剴如此失態?痛苦到近乎瘋狂,好象全無理智了。即使是中毒已深,有什麼不可以對人說的呢?爲什麼一定要獨自去承受痛苦?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的*。
想到這裡心便平靜下來,專注地將那些奏摺批完,起身走到景剴面前。見景剴緊閉着眼睛,眉峰深鎖,半邊臉色很難看,呼吸不穩,眼皮在微微跳動,顯然並沒有睡着。
“大哥。”他輕喚一聲,“小弟已將奏摺批好,請大哥過目。”
景剴睜開眼睛,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慢慢聚攏,眼珠是一種暗淡的菸灰色,全無平日的黑亮。看着溫如玉,脣邊牽起一縷蒼白的笑容:“不用看了,你就跟朕說說吧。”
溫如玉湖泊般的眼睛又恢復到一貫的沉靜,彷彿剛纔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將奏摺內容與自己的批覆一一向景剴稟報。景剴滿意地看着他,讚道:“如玉,你思維縝密,*遠矚,對事情分析透徹,所作處理與朕的意思不謀而合,甚至有些地方比朕都想得周到。”
溫如玉微笑:“大哥謬讚,小弟不敢當。”
“朕說的是實話。你有經天緯地之才,又心地仁慈、胸懷天下,你若爲帝,必是千古明君。”景剴的語聲中充滿感慨,目光變得悠遠,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溫如玉心頭狂震,臉上的平靜之色一下子崩潰:“小弟惶恐……”
景剴擺擺手,示意他在榻前坐下,和聲道:“不要緊張,朕沒有猜忌你的意思,朕只是給你實實在在的評價。”
溫如玉坐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心中一片茫然。
景剴目注他,眼裡露出歉意:“如玉,今天朕對你發脾氣,還打了你。請你不要怪朕。”
“小弟沒有。”
景剴無聲地嘆口氣,神情變得晦黯:“朕這兩天情緒很惡劣,總是想發火。朕想朕慢慢地變得控制不了自己了……你若看見朕發火,便躲得遠遠的吧。”
“大哥是什麼意思?”溫如玉敏感地聽出他話中的異常,追問道,“是不是那個藥……能夠左右人的心神?
景剴卻不回答,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是朕不好,你就原諒朕吧。”
“小弟從來沒有怪過大哥……”
“朕知道朕一直對你很霸道,以後不會了……”語聲低沉下去,又是全盤放手的暗示。
“大哥不要這麼說……”溫如玉心中酸澀,勉強笑道,“大哥身爲皇帝,要顧及的東西太多太多,自然不敢縱情任性,按着自己的心來辦事。小弟明白大哥的難處,也明白大哥一直是對小弟好的。”
想到他在朝堂上爲保護自己,寧可替自己受五十刑杖,眼裡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嗯。你理解就好。”景剴微笑道,“朕知道你心腸好,從來不懂得拒絕別人,所以聽夕照講起那個南宮世家的人登門造訪,朕便猜到他有事求你,而這事必定不是尋常的事,必定有極大的危險。朕心裡着急,見你那樣固執,便止不住生氣。朕只是不想你離開朝廷,不想你去冒什麼風險。你懂嗎?”
“我……懂得大哥的苦心。只是……”
景剴擡手製止他,再次嘆氣:“朕明白。每次朕想左右你,到最後總是不會成功。算了,你不必解釋,朕想通了,由得你去吧。只是……你再不可不顧自己的生命,一定要活着,知道麼?”
“小弟知道。”溫如玉的聲音有些哽咽。目注景剴,心裡又有了那種被鈍刀割着的痛苦。深深的無奈,“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哥真的不肯告訴小弟麼?”
景剴搖頭,臉上忽然露出絕決之色,沉聲道:“不許再問,也不要去逼問太醫,否則……他們一個都活不成!”說到這兒景剴脣邊露出嘲諷的笑意,以前用別人的命逼溫如玉遵旨,想不到事到如今,還是要用上這一招麼?
溫如玉呆住,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充滿恐懼。如此絕決,他分明不打算採取任何措施,難道,就這樣聽天由命,完全放棄自己了?
無論過去有過多少衝突、矛盾,溫如玉是真心將景剴當成自己的兄長來尊敬與關心的。剛剛享受了幾天的兄弟之情,他豈能眼睜睜地看他死去?
天崩地裂的感覺,想要拼命抓住什麼。他狠狠在心裡甩掉那個恐懼的字眼,恢復一臉平靜。站起來道:“是,小弟遵命。”
“兩天後就是會考了,你準備得怎樣了?”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大哥御筆欽點前三名了。”
“嗯,好。以後你天天下朝後來乾清宮批閱奏章,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你完全接手。”
“是。那小弟回兵部去了。”
“好。”
溫如玉出門,走不多遠,發現卓寧在前面等着他。
“王爺,奴才將藥拿來了。”卓寧遞上一粒安樂丸。
“多謝。”溫如玉感激地向他微笑。
“奴才願意爲王爺做任何事。”
“好。這幾天你要好好照顧皇上,將他的情況及時告訴本王,並且記住嚴守秘密。”
“是,奴才遵命。”
待卓寧離去,溫如玉轉過身,往香雪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