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回到單位後,他沒有等到丁一的電話,也沒有收到她的傳呼,他感到丁一是成心不跟他說調動的事了。
也許,丁一不回電話可能有她的理由,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於事無補。他奇怪江帆明明喜歡丁一,可是爲什麼不把她留在身邊?還讓她那樣調出?這跟淨身出戶有什麼兩樣?
其實,彭長宜呼丁一的時候,丁一看到了他的信息,當時她正在跟杜蕾逛商場,本來陸原哥哥跟杜蕾原計劃正月訂婚,後來因爲陸原的部隊臨時有任務,就拖到了五一。
其實哥哥跟杜蕾都不想走訂婚這種形式,但是喬姨不答應,說必須要先訂婚後,才能結婚。
訂婚時,男女雙方要交換禮物,杜蕾拉着丁一逛商場,是想讓丁一參謀給陸原買個什麼禮物好,可是丁一執意不表態,甚至堅決抵制她當着自己的面給哥哥選禮物,理由是這樣的禮物應該有足夠的私密性和神秘性,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其實她也是心情煩躁,怕自己的胡亂參謀,杜蕾買的禮物不可心,再有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丁一不想攙和。
接到科長的傳呼後,從他強硬的留言中,她斷定科長知道自己調動工作的事了,如果現在給科長回電話,肯定會得到科長的一番狂批猛攻,杜蕾在身邊說話也不方便,萬一她跟哥哥說起來,哥哥又該不放心了,認爲自己和已婚男人糾纏不清了。
直到晚上,丁一都沒有機會給科長回話,因爲杜蕾始終跟她在一起,杜蕾吃完晚飯走的時候,丁一再想給科長回話已經很晚了,她不知道彭長宜在單位值班。
第二天,彭長宜跟隨着檢查團,正在國道兩邊視察,廣袤的麥田已經返青,綠油油的望不到邊,間或着黃燦燦的油菜花和粉色的桃花,很是養眼,充分展示了大自然的美麗。那一座座土墳消失後,就像是一位美麗的女子,清除了臉上的雀斑,變的清爽怡人。錦安市領導和省殯改辦公室督導組的領導視察後十分高興。
丁一這時纔跟彭長宜聯繫,因爲有特殊任務,市裡要求鄉鎮幹部們的手提電話全部開機待命。彭長宜接到丁一的電話後,便悄悄的退出人羣的外圍,說道:“昨天怎麼不給我回話?”
丁一說:“跟杜蕾在逛商場,沒聽見,科長有事嗎?”
“當然有事,沒事幹嘛呼你?”彭長宜氣哼哼的說道。
丁一“哦”了一聲,等着他說下面的話。
“你怎麼回事,我昨天才知道,你是不是腦神經搭錯弦了,怎麼也不找人商量一下,就這麼調出去了?我告你說,你調出容易,再想調進來就比登天還難,你知道嗎?”
丁一老老實實的說道:“知道。”
“知道還那麼做?”彭長宜沒好氣的說:“你看雯雯,千方百計進機關,爲什麼?爲的就是將來有機會好發展,我知道你不想在這個地方幹長,但是你如果具備了某種級別,即便有一天回閬諸的話,也算沒在下邊白混,總比你什麼都沒混上強吧?自古都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倒好……”彭長宜不忍說下去了。
“我往下流鑽,高市長早就這麼說我了。”丁一接過話茬說道。
“唉,也不能那麼說,我也是被你氣糊塗了。我不是早就說過,你應該相信科長,希望你遇到事情的時候,能找我商量一下,能給你當個參謀,看來你根本就沒拿我當回事過,根本就沒信過我,好了,我還有事,掛了。”彭長宜有些氣。
“科長,我……”
一句柔柔的“科長”,便融化了彭長宜所有的心結。彭長宜的心軟了,不知爲什麼,他可以粗暴的對待沈芳的無理,也可以不把葉桐放在心裡,但就是對丁一無法做到拿得起放得下,這個女孩子,總是能觸動他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總是能牽動隱埋在心底深處的那跟線。他有些後悔自己剛纔話語的衝動,本來已經形成事實了,爲什麼還偏給她來了這麼一通?儘管他不知道她走的真實原因,但是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然她不會這樣做。想到這裡就說道:“好了,好了,你也別難過,我昨天也是聽說後一時氣極了,加上你又讓我等了這麼長時間的電話,所以說的對與不對,你也別在意,科長也是爲你好,你該懂得。”說完這句話,彭長宜心裡居然有些難過,他不禁問自己,她該懂什麼?
“嗯,謝謝科長。”丁一的語氣有了輕鬆。
“什麼時候回來?”彭長宜柔聲說道。
“下週一。”
“回來後我請客,給你送行,怎麼說也要向你表示祝賀,畢竟你又開闢了自己另一條事業之路,說不定你能成爲一位名噪海內外的著名記者呢?呵呵。”
“科長,不許嘲笑我。”
“呵呵,好了,我正在陪着領導檢查呢,回來後跟我聯繫,我請客。還有,我說的話別往心裡去,好嗎?”
“嗯,我懂,拜。”丁一聽說他正在工作,就趕緊掛了電話。
彭長宜收線後一轉身,嚇了一跳,原來葉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的身後,在支着耳朵偷聽自己打電話。
其實,葉桐的眼睛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彭長宜,即便在聽亢州市長江帆現場介紹情況時,她也會把目光偶爾投向人羣外圍的彭長宜,看到彭長宜掏出手機打電話的時候,憑女人的直覺,她感到這個電話應該不是一般關係的人打來的,因爲從他臉上霎那間出現了溫柔和笑意就不難判斷出這一點,並且,她無緣由的認爲應該是女人的電話。
因爲,只有女人,才能讓彭長宜撇下參觀的人羣而不顧,躲在人羣外打電話。
儘管她沒有聽清電話的內容,但是從彭長宜那溫柔的帶着呵護的口吻中,葉桐更加斷定是個女人的電話,而且還是個小女人的電話,不然不會讓這麼一個鐵血男人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她可是從來都沒有享受到彭長宜這種溫柔的待遇。
彭長宜的臉不由的紅了,好在臉皮被太陽曬的又黑又厚,掩蓋了他的窘色,就吃驚的說道:“你怎麼在這兒?”
葉桐嬌嗔的看着他,說道:“在偷聽你打電話,是誰?”
“呵呵,你不認識,快走吧。”說着,就帶頭朝前走去。
“你還沒有回答我在給誰打電話呢?這麼溫柔,我可從未領略過。”她的語氣有了醋意。
彭長宜看到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小聲的說道:“難道昨晚還沒領略到?”
葉桐的臉騰的紅了,她很想揚手打他,但周邊都是人,就小聲的說道:“討厭!”
彭長宜笑了。
在這次活動中,北城爲全市掙得了榮譽,市裡對北城做出表彰。彭長宜很高興,跟任小亮商量,決定組織機關幹部分期分批出去旅遊,說是旅遊,其實也就是短途出遊,無非就是遊覽北京的周邊景點。
明天,本來是彭長宜帶隊去八達嶺長城,他突然接到部長電話,要他晚上跟着出差。彭長宜只好跟任小亮說自己有點私事,不能去了,讓劉忠帶隊。沒想到任小亮卻說“劉忠剛從龍慶峽回來,我帶隊去吧。”
彭長宜感到很意外,任小亮很少參加機關裡的這些公共活動,到是很熱衷參加市裡組織的一些活動。機關幹部平時都和書記保持着很大的距離,不像彭長宜這樣和羣衆打成一片。
任小亮的確是看出了彭長宜在機關幹部們心目中的威信,遠遠的超出了自己。在任何一項工作中,彭長宜都身先士卒,和幹部們打成一片,就連計劃生育到外縣追人他都親自帶隊,只要是彭長宜帶頭乾的工作,沒有人不願意參加的,大家都覺得有幹勁,過癮,一呼百應。相反,任小亮就顯得有些冷清,平時到他辦公室彙報工作的人都很有限,經常在他眼前晃動的人也就是王學成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夠擺正書記位置的人就會認爲這很正常,因爲書記的工作就是有別於政府一把的工作。像樊文良,經常是別的領導辦公室座無虛席,他這裡卻冷清的一個人都沒有,不是大事要事不會來他這裡,他追求的也是這種效果。但是任小亮卻沒有這樣的胸襟,他認爲彭長宜有意樹立威信,故意孤立自己,再加上王學成的陰陽怪氣,他對彭長宜就有了防範之心。所以,在殯改工作開始時,他主動提出自己任領導小組組長,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親臨一線,但還是掛了名,在這項工作中,他一次都沒有去過墳地,更別說出入喪葬現場了,但在大小會議的彙報中,他都是去前臺發言的那個。
彭長宜對此看得很淡,儘管劉忠和田衝他們對此不滿,他還要去做說服工作,他說,位置決定一切,這是規矩,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因爲王家棟告誡他,一定要和任小亮搞好合作,凡事大局爲重,所以他也就不在乎誰出頭彙報這事了。
也可能任小亮意識到了機關幹部和他的疏遠,也可能任小亮真的擔心被彭長宜架空,這次才主動提出帶隊旅遊。
彭長宜帶了足夠多的錢,跟領導出門,無論用得着還是用不着,他都要做這種準備。趕到部長辦公室,部長看了看錶說道:“在等一會,車來了就走。”
“咱們去哪兒?”
“錦安。”
彭長宜就沒有再問。凡是部長讓他跟着單獨出去,大部分都是辦私事,未必用他做什麼,就是讓他跟在身邊免得孤單。
很快,車來了,彭長宜和部長走出後,發現是一輛軍牌的車,不用問,肯定是辦私事,不然部長不會用部隊的車。
部長至今用的仍然是一輛212吉普車,出遠門這種車坐着不舒服,所以他一般都會單獨借車。司機仍然是他的司機,是機牀廠一位老工友的孩子,已經跟了他四五年了。
上車後,王家棟說了聲“先回家”後,司機就開着車向他的家裡駛去,路上,彭長宜說:“您是不是也該考慮換輛車了?”
部長說:“快了,等市長換了,底下就都跟着換了。”
在彭長宜的印象中,王家棟和張懷甚至和範衛東都不一樣,他做人還是很低調的,範衛東和張懷都換了新的桑塔納 ,王家棟見江帆一直在開那輛老爺車,也就放棄了換車的念頭。
彭長宜問道:“市長要換車了?”
“嗯,會上已經研究了。”
“他那車給誰?”
“他那車給誰都不要,只能歸辦公室用。”
“換什麼車?”
“奧迪100”
“哦,早該換了,周林就說,他在三源坐的車就是奧迪100,沒想到到了亢州居然坐的的是老爺車。”
“呵呵,所以他沒當上市長,江帆當上了,這就是差距。小子,懂嗎?”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跟您在一起必須懂,不懂就是給師傅臉上抹黑。”
王家棟哈哈大笑。到了家門口,彭長宜隨着王家棟下了車,王家棟從書房裡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密碼箱,打開後,檢查了一遍,彭長宜見是一個畫軸,不用說,部長一定是去送禮。
部長夫人追了出來,跟彭長宜說道:“小彭,少讓他喝酒。”
彭長宜說道:“您放心,我就是部長的酒桶。”
部長夫人說: “你也要少喝。”
“您放心吧。”說着,拎着箱子上了車。
重新坐上車後,王家棟說道:“你說我是要江市長的車還是買一輛國產的桑塔納?”
“買新的吧,江市長那車太老了,出門還得借車。”
“嗯,我開始想要他那車,樊書記說怎麼也要採購一批桑塔納車,現在出門辦事離不開車,各個部門也都需用車,多一輛和少一輛沒有區別。”
彭長宜說:“市領導怎麼也要坐帕薩特呀?”
“帕薩特都是進口的,現在上邊對領導用車有了規定,樊書記那車買的早,如果是今年買也不許可了。”
“樊書記是廳級幹部,坐那車不超標吧?”
王家棟說:“若論縣級就超標。”
“以後就是汽車的時代了。”
“你小子掌握着財政大權,怎麼也沒換一輛?”王家棟說。
彭長宜笑了:“您都不換,我就更不敢了。”
“嗯,包子有肉不在褶兒上,別那麼張揚。”
“要不這樣,我買輛進口的帕薩特,跟您換着開,怎麼樣?”
“得了,沒用,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何況還不是自己的私有財產,看淡一些沒壞處。”
“現在鄉黨委書記都坐桑塔納了,市級領導也坐桑塔納?”
“你不是連桑塔納都沒有嗎,還是那輛老上海。”
“我不是沒敢換嗎?小圓公司來了十輛帕薩特,都是進口原裝的,任書記我們倆商量想要一輛。”
“那是國家罰沒的走私車,不過據說手續已經合法化了。”王家棟說。
“是,我們有兩個企業已經訂購了兩輛。”彭長宜說。
“比市場一點都不便宜。”王家棟說道。
彭長宜說:“買進的時候都是要補齊關稅的,所以便宜不了,小圓公司做的越來越大了。”
“都是北京總公司在背後撐着呢,靠他?早就把褲子賠光了。”王家棟不屑的說道。
彭長宜見司機沒有走國道,而是向高速路駛去,就說道:“高速還沒通車吧?”
王家棟的司機說:“能走了。”
部長補充道:“可以走,就是收費站還沒有建好。”
這個司機也姓王,平時話很少,多一句話都沒有,不問到頭上不說話,問到頭上都是能少說一句絕不多說一句。
上了高速路,部長望了望兩邊的農田,說道:“這次殯改工作做的不錯,你小子露了臉。”
彭長宜說道:“不是我,是任書記,是他指揮有方。”
“哈哈。”王家棟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話怎麼聽着不對呀?有情緒?誰不知道你彭長宜帶着一幫虎狼之師,東衝西殺,橫掃北城,幾天時間墳頭就都消失了,罰款的罰款,拘留的拘留,動靜蠻大的嗎?”
彭長宜聽部長這話,就說:“這是誰跟您說的呀?這麼誇張,還虎狼之師?好像他看見了?”
王家棟說:“你說誰說的?是一把跟我說的。”
“啊?樊書記……”彭長宜不敢有異議了。
王家棟又說:“他怎麼聽說的?是嗎?告訴你,他聽到的,肯定是有人彙報上來的。”
彭長宜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半天才說:“樊書記也這麼認爲嗎?”
王家棟說道:“他當然會正確認識這個問題了,所有的硬性工作都是這個套路,計劃生育就是很好的例子,殯改更是如此,甚至將來涉及到的清理宅基地,都是真刀真槍的硬性工作。”
“真的要開始清理宅基地嗎?”
“目前這項工作市裡不打算啓動,估計會拖到明年。”
省裡早就有文件,要求對農村和城市住戶的宅基地進行清理,把違法規劃的、私自亂搭亂建和侵街佔道的違章建築全部拆除,尤其是在責任田裡的違章建築,一律拆除,恢復地貌,錦安也傳達了上級指示精神,只是這項工作難度更大,尤其是在農村,幾乎涉及到了家家戶戶。儘管這項工作會有大量罰款補充財政,較之計劃生育和殯葬改革兩項工作,更加的不好做。
彭長宜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刮宮流產、挖墳掘墓,再加上要清理宅基,拆房推牆,我的天哪,所有的損事我要做全了,我都怕了!”
王家棟也深有同感,說道:“是啊,我們國家正處在轉型時期,各項法律制度都在建立健全和進一步的完善過程中,這個時期的工作肯定都是硬性工作,以後逐步納入正規後,農村工作就好做了。”
彭長宜沉默了,基層工作就是如此,誰不幹也不行。半天,他才接着剛纔的話題說:“部長,書記怎麼說?”
“書記……什麼怎麼說?”王家棟顯然沒跟上彭長宜的思路。
“虎狼之師。”
王家棟一聽,笑了,說道:“哈哈哈,還惦記着這事,是不是怕了?”
彭長宜嘿嘿笑了,說:“嗯,有點。”
王家棟說:“放心,他跟我說的時候是帶着欣賞的口氣說道,如果有問責的意思,我早就囑咐你了。不過有些話我也得說說你,以後注意一下工作方法,少在第一線衝殺,不要正面跟羣衆接觸,一旦後面有人把路給你堵死,那樣的話你連退身步都沒有了。”
彭長宜說:“我覺得這麼難的工作,書記動動嘴行,我要在動動嘴就顯得太那個了,另外我也的確不放心,怕這項工作拖了全市後腿,也怕出事。”
王家棟點點頭,他很欣賞彭長宜能有這種大局意識,也很欣賞他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正因爲彭長宜具備優秀幹部所有的思想品質,他纔不得不提醒他、敲打,說道:“指揮員就要有指揮員的樣子,你當然不能像任小亮似的不涼不酸躲清靜,但也要講究工作方式方法,毛主席爲什麼反覆強調方法論,任何一項硬性工作都是可以完成的,重要的是方法。你有必要你親自去刨死屍嗎?有必要你親自和老百姓發生正面較量嗎?再說了,什麼事你都幹了,也影響別人的發揮。”
彭長宜點點頭,這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自從哄搶事件後,他發現,無論是劉忠還是田衝,都不願獨立擔當某項工作,對他產生了依賴,老巴就是個例子,每天他們頭去找老巴,都要跟他磨叨半天,從他這裡討主意,這次殯改也是這樣。是他們不敬業嗎?不是。他們值班的天數比自己還多,在這次殯改工作中,他們倆個幾乎沒怎麼回過家,所以纔有了劉忠兒子那篇作文的故事。劉忠已經是副書記了,可是,他分管的黨委口的工作,卻習慣跟自己磨叨,儘管彭長宜不止一次的說過,要他多找任書記彙報,即便劉忠找了任書記,他也還是喜歡跟自己商量,無形中就顯得他插手黨委的事情過多。
部長這時又說道:“在任何一個單位當領導,有一幫人圍着你轉不是壞事,但是你要善於引導他們,培養他們,還要善於保護他們,更重要的是要保護自己。”
“我明白了。”彭長宜說道。
王家棟繼續說道:“長宜,黨政一把手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一個去說,一個去幹,一個挑毛病,一個被挑毛病。可能目前在北城,擁護你的人多,圍着你的人也多,但是,決定你命運的不是這些人,懂嗎?三爺的道理還讓我給你講多少遍?當然,現在是樊書記主政,政府那邊又是你的好朋友當家,暫時別人不會對你有什麼威脅,但是你想過嗎?假如有一天亢州的政治格局變了,或者你調到別處工作去了,你還會這樣衝殺無憂嗎?要多動腦子,多動政治這跟弦,只埋頭拉車不問路的人,是走不好的。”
彭長宜點點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在目前亢州的政界,甚至是在中國的政界,每當你想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時,都要提前考慮到一個節點,這個節點不是你怎麼去達到工作的目的,而是要考慮到冷槍會從什麼地方打過來。
“現在的北城,這樣的矛頭尚不明顯,但是等到明顯了,你就被動了,懂嗎?”
“懂。”
“我這次之所以叫你來,除去你能給我當個助手外,就是想說說你的這段工作。我感覺除我之外,不會有人這樣說你,誰願意打擊一個年輕幹部的工作積極性啊?各項工作都是這樣,上級只負責把任務壓下來,卻從不給你方法,但是你就要自己找方法,這裡面的有工作方法,還有一些工作之外的方法,這是你需要動腦筋的地方。”王家棟在繼續他的校長角色。
彭長宜很感動,說道:“除去您,沒人能這麼掰開揉碎的跟我說這些話,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我不希望聽到這種無聊的馬屁話,我這番話跟任何一個幹部說,都能換來這樣的奉承,甚至有人比你說的還動聽,但是我只對你說,知道爲什麼嗎?”
“知道,您比較看好我,怕我走歪,怕我跌跟頭。”
“還真不害臊?哈哈,不過你說的也對,你比他們有原則性,這點我比較看好。我希望你走好,不希望你跌跟頭,更不希望你毫無頭腦的在前面工作,背後中冷箭,那樣我就白當了校長了。”
彭長宜老老實實的說:“我以後注意,保證不再讓您擔心。”
王家棟知道自己的話進到了彭長宜的心裡,繼續說道:“記住:在中國,辦任何一件事,哪怕搬把椅子,都有可能付出流血的代價。這話儘管是魯迅在他那個時代說的,但是在今天依然符合現實。對老百姓有益的事,你要去做,要責無旁貸的去做,但是做的同時就要多長個心眼,要提防被人利用,被人挑刺,被人放冷箭。按說這些我不該教你,但在官場,這種事屢見不鮮,我必須要提醒你。”
“嗯,明白。”
王家棟話鋒一轉,突然說道:“尤其像那種在大庭廣衆之下,跟女人打情罵俏的事更要少幹,甚至不能幹。”
彭長宜一愣,他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了看部長。
部長斜了他一眼說道:“冤枉你了嗎?深夜賓館偷偷約會,第二天在現場又和別人眉來眼去的,你敢說沒有?”
彭長宜不說什麼了,他太震驚了,部長怎麼連這麼隱秘的事情都知道?他很想問問部長怎麼知道的,但是話到嘴邊就嚥了回去,他不能問,向來都是這樣,如果你非要去刨根究底,想從領導那裡知道消息來源的途徑,那你就太幼稚太不懂事了。
“還是那句話,官場需要自律,政治需要智慧。安全第一,那種搬把椅子都要流血的事情少幹。”王家棟加重了語氣。
彭長宜點點頭,部長今天對他說的話,讓他受益終生。
丁一回來後,她沒有和彭長宜聯繫,而是上了幾天班後,就去了北京廣播學院,接受爲期半年的培訓。
按道理來講,像丁一這樣沒有任何從業經驗的人,是來不了廣院學習的,但是溫慶軒用人心切,不但提前給她找來一些學習資料讓她看,還找了關係走了後門。等報道那天,丁一才知道溫慶軒找的關係,原來是從京州省電視臺調到中視的林稚君。
林稚君應該算是中視第一代節目女主持人了,當年,她憑着資質聰慧、端莊秀麗、吐字清晰、聲音圓潤,且非常有親和力的主持形象,被中視挖走,後來偶因一起政治
事件,受到不公平處分,正在事業巔峰的她,從中視離開,調到了京城都市頻道擔當一起文化專題的策劃工作,兼着北廣的客座教授,近年來,她把相當的精力放在了教學上。亢州最初選拔主持人的時候,就是她幫忙聯繫的央視名嘴XX,讓XX最後把關定的人選。
當丁一第一次見到林稚君的時候,感覺她比電視上更好看,白白細細的皮膚,兩隻大眼睛通靈俊秀,氣質端正,尤其是她的笑,真誠、溫馨,你會感到如沐春風般的舒心熨帖,那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是別人模仿不來的。她生來就是當主持人的料,如果不當主持人就對不起這張臉和這真誠溫馨的笑容。
溫慶軒把丁一介紹給了林稚君,跟她說:“林主任,這也不是外人,我給你說一個人你應該知道,閬諸的文化名人,也是咱們省的文化名人,梅碧馨,你應該認識吧?”
林稚君點點頭,說道:“我在省臺的時候做過她的專訪。”
丁一喜出望外,說道:“您認識我媽媽?”
林稚君點點頭,“見過一次。”
溫慶軒說道:“林主任,她爸爸您也該認識。”
“嗯?”林稚君看看溫慶軒,又看看丁一。
溫慶軒說道:“京大教授丁乃翔啊。”
“哦,你是丁教授的女兒?這麼說梅碧馨和丁乃翔是一家人?”林稚君又仔細的打量着丁一。
丁一不停的點着頭。
林稚君收住笑,很認真的跟溫慶軒說道:“溫局,我不得不提醒您,這個小丁同學估計您將來留不住,要白培養了。”
丁一一聽,趕忙說:“不會的。”
溫慶軒笑了,說道:“林主任這樣說我心裡更有底了,說明我發現了人才,其實跟您說真的,我根本就沒打算長期用她,她早晚要離開亢州的,咱們那個地方太小,只要是人才都留不住。”
丁一叫了一聲:“溫局——”
林稚君和溫慶軒哈哈笑了。
溫慶軒又說,“我覺得小丁給市長當秘書的確是屈才,這才把她挖過來,如果哪天她不願呆了,到大臺去了,我無怨無悔,她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說是我終結了她的秘書夢,開創了她的電視夢!”
“溫局,自信當您啊!”林稚君伸出大拇指說道。
“哈哈。”溫慶軒大笑,說:“爲這,我把我們那裡的市長都得罪了,逢人便說我是挖政府的牆角,挖她市長的牆角,更要命的是,她還分管廣電工作,還是個女同志,可想而知,我要吃她多少話了。所以小丁啊,你可要爭氣了,好好跟着林主任學。”
丁一點點頭。
溫慶軒中午請客,林稚君又叫了四五人,吃完飯後,溫慶軒就回去了。
丁一辦好了所有的手續後,帶着行李找到了宿舍,這是個四人一間的宿舍,條件比較簡陋,都是來自地方電視臺,都有從業經驗,像丁一這樣的白板,是唯一一個。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就在丁一在北京學習期間,亢州市級領導班子,發生了一次較大的人事變動。
在這次人事變動之前,先是一個小序曲,亢州那些善於觀察官場動向的人,從這個小序曲中,窺到了人事變動的跡象。
那就是樊文良的司機徐行,就在前不久,徐行被調到市交警大隊任指導員,徐行的年紀在市領導的司機中應該算是最大的了,今年四十歲,自從樊文良到亢州來的那一天,
就給樊書記開車,冷不丁被任命爲市交警大隊指導員,就有人分析出樊文良在安排後事,有可能要調走。
徐行到交警大隊報道後,並不在那裡上班,仍然給樊文良開車,只有單位開會的時候他才露面。
果真,不久後,省委組織部下到錦安、亢州兩地,對樊文良進行全面考察 。省委組織部走後沒幾天,錦安組織部又來到亢州,對王家棟進行全面考察。
又過了不到一個月,樊文良被免去錦安市委副書記、亢州市委書記等職,被省委任命爲關島市政府代市長。關島,是和錦安平級的地級市,是全省經濟強市,與濱海市、德山市並列爲全省三強地級市。原來還曾傳說他要去德山。對於這個任命,樊文良似乎早就心中有數,也很滿意。
樊文良帶走了目前還是單身的趙秘書,這一點讓許多人都看不透,就連王家棟都說:“趙秘書太木,還是找個機靈一點的秘書吧。”
樊文良笑了,只說了一句:“木訥好,省心。”
王家棟明白了,爲什麼他一百個看不上的趙秘書,卻被樊文良帶走,原因可能就是他的“木”和“呆”,他可能是最適合樊文良的。這就跟你選伴侶一樣,可能在別人眼裡,他們是最不般配的一對,但是他們就能走到一起,甚至還有相伴到老,別人認爲最般配的到不一定能成爲夫妻,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秘書與領導的關係也概莫如此。
據說在省委研究人事的常委會上,洪副省長積極投了樊文良的票。
接任樊文良任亢州市委書記的是南嶺縣的縣市委書記,名叫鐘鳴義,南嶺縣,是錦安南部一個名不經轉的經濟欠發達的縣。
至此,亢州“高配”的帽子被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