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熟悉又陌生的搖晃和輕微碰撞聲,船隻靠上了碼頭。在從贈地“越獄”逃出來兩週後,海怪之女回到了這片生她、養她,她亦以改變其命運爲夢想和己任的土地——鐵羣島。
這一路回來可不容易,費了阿莎和受命配合她的科本學士不少心思:準備行頭和調配她申請的毒藥之類的細枝末節不提,爲了讓她的這場逃脫看起來和“塞外遠征”一樣逼真,守夜人指揮部先以要籌建守夜人西海岸艦隊的名義,把軍團內包括阿莎和她手下在內的大量有航海和造船經驗的人員徵用到了冰峽港;緊接着,在那場“守夜人港口部隊”防備“北境海軍艦隊官兵”的大調動和變故里,因爲事情太多導致的管理混亂,看守又“一個疏忽之下”,給了她和她兩名最忠心下屬接觸溝通、商議逃跑計劃和獲取越獄工具的方便;隨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冰冷夜裡,阿莎·葛雷喬伊終於“等到機會”,趁守衛不注意逃出住所、偷到鑰匙接出兩名心腹,直奔碼頭搶到一條小船,趁着夜色劃出了港口。
最終,三人飄蕩在洋麪上的小船在天亮後不久被仍舊巡邏在寒冰灣寬闊水域裡監視北境海軍的鐵艦隊巡邏船“偶然發現”並攔截,一番折騰,她總算如計劃一般,登上了她熟悉的鐵民戰船。
以上部分全在計劃內,一個願跑一個願放,安排妥當想出問題也難,後面的部分則就得完全靠運氣和隨機應變了。
船長是一個她認識的沃馬克家族成員,發現這一點的阿莎感覺自己簡直像是要從這段長達一年多的人生最低谷裡走出來,重新回到幸運之神懷抱一樣好運:雖然沃馬克頭領沒有在選王會中支持自己,但這個坐落在哈爾洛島上的古老家族一直是她舅舅“讀書人”羅德利克·哈爾洛的追隨者而非叔叔攸倫的走狗……想靠這麼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就說服別人背叛現任鐵羣島之王誓死追隨自己固然不可能,但在這條滿是眼熟之人的船上,她起碼不用擔心自己會被綁上石頭,一聲不吭地沉到海里去了。
……
事實也確如預料:在船甲板上見到了失蹤許久如今略顯狼狽的阿莎,聽她講述完絕對夠逼真的被俘和逃脫經歷後,船長同意了她——“將自己捎回鐵羣島去見攸倫,當面向叔叔尋求原諒和重新接納”的請求。
不知是想親自把“意外收穫”當成戰利品去送給國王,還是單純想確保巴隆大王女兒的安全,沃馬克船長沒有草率地將她交由其它船隻送回羣島,而是移交自己的巡邏任務後親自調轉船頭,向着回家的方向返航。
寒冰灣回鐵羣島是一趟漫長的旅途,而鐵民又不是寬容的民族,阿莎這一程可過得並不愉快。身爲一個已經連續失敗了幾次的倒黴蛋,她不再像過去一樣走到哪裡都能沐浴水手們的熱情和注視強者的目光——得忍受周圍人的蔑視不算什麼,休息時還得和一堆男人擠船艙忍忍也就過去了,最糟糕的是:當一個“女強人”身上的強者光環褪下,她就變成了一個“女人”,而女人,尤其是曾經高貴如今卻失去了權勢的漂亮女人,是最容易讓男人產生非分之想的目標。
值得慶幸的是,阿莎本身並非嬌弱女子,身邊又有兩個忠心不二的追隨者護花……再加上沃馬克船長在騷擾和衝突事件幾番發生後嚴厲禁止水手們對巴隆之女的不敬,纔沒有讓“被守夜人關了一年多都沒被侵犯,回到自己人身邊後反倒立馬遭受強暴”的尷尬烏龍發生。
但一切順利到此爲止了,在後半段航程裡,阿莎小心翼翼收斂自己的脾性,再客客氣氣地向船員們套話瞭解着有關鐵羣島的現狀,得到的卻淨是壞消息。
選王會結束,被擊敗的阿莎乘船狼狽地逃離二叔攸倫的魔掌後,她的小叔——仗着自己淹神牧師的身份決心留下來組織反攸倫聯盟的“溼發”伊倫·葛雷喬伊很快神秘失蹤,雖說眼下羣島居民仍在尋找他,但阿莎有預感:他不是讓攸倫沉海送去見了淹神,就是被囚禁在哪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至於三叔維克塔利昂,這個服從命令的天性和責任感完全壓過了頭腦和理性的蠢蛋,在忠實地履行了許久臣子義務後被攸倫派去迎接龍女王,然後果然一去不返,雖說目前得到的消息顯示他是死於意外,但天知道這是真的假的?
以上情況,阿莎在贈地時便已有耳聞,如今從同胞們口中重新得到確認,發現自己還真如先前所說一般成了最後的葛雷喬伊之一,悲從中來固然是有一點,但早有心理準備之下倒也不算遭受打擊……接下來的另一個消息,才讓她真真皺眉不已甚至有些陣腳大亂:攸倫在坐上海石之位後,率領鐵民重踐古道,艦隊大舉出擊劫掠西境與河灣,居然屢屢得手收穫頗豐,靠滿頁的勝績外加剷除異己的政治手腕,如今廣受擁護和支持,已經坐穩了鐵羣島之王的位置!
真糟糕……不,簡直沒法更糟糕,要知道,阿莎可是以“古道不可行”爲理念和宣傳口號的,如今別人循着古道卻帶領鐵民過得滋潤瀟灑,豈不是狠狠在她臉上打了一耳光?
(難道,自己的想法其實是錯的,靠搶劫別人,羣島居民也能發家致富過上好日子?若真如此,那自己此行回來當弒親者,成功後豈不反倒成了千古罪人?)
現實和理想間的巨大差異,讓阿莎頓時陷入了大腦宕機般的無窮迷惑裡。
不!不是自己的理念錯了!
阿莎在片刻的迷糊過後,很快想通了一切:攸倫能在西境和河灣屢屢得手,既不是因爲古道有優越性,也不是因爲大陸民軟弱可欺,而是因爲伊耿征服後鐵民的大肆劫掠中止了三百年,如今趁着各地領主間大混戰時突然重新開始,打了對面一個措手不及,才讓已經忘記該如何防海盜的沿岸居民們猝不及防之下,如待宰羔羊般任人魚肉。
待到大陸局勢略定,人們再把注意力轉向海面,等待鐵民們的將是新國王——無論是哪個——狂風暴雨般的反擊和報復。這該死的攸倫,是在拿鐵羣島的未來換取眼下微不足道的甜頭,奈何那些短視的蠢貨,居然就真的甘之如飴,誓死追隨了!
然而,想通歸想通,自己再明白透徹也對大局毫無幫助。這番道理,要是在衆多靠劫掠賺得盆滿鉢滿、左擁右抱的船長和頭領們面前,只會引來一番鬨堂大笑,和一個善妒的壞名聲。
自己原本想靠弒親來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如今看來,想找到願意出手相助的盟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在成事後逃脫一大幫憤怒船長的追殺甚至反過來重新成爲主人,則更是難上加難了!
“阿莎小姐。”船長的聲音打斷了海怪之女的千般思緒,讓她被迫回到了現實中,“您到家了,我已先行一步將消息送回城內,現在,我的國王,你的叔叔,正在城內等着你呢。”
“嗯。”今不如昔,阿莎望着遠處天穹下顯得有些陰森森的派克城,點點頭,收起了以往灑脫和豪放的本性,說起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