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衝到了我的身邊,滿眼都是驚愕和悲慼。我見不得他這種神情,只能偏過頭去,穩住心底的情緒。
“你怎麼……”
我調整了自己的心情,調侃道,“你是在爲我傷心?”
“銘邱,短短几年,你竟連我都能瞞住。”吳珏的聲音在輕微地顫抖,“果然成爲很優秀的主師了。”
“還不是被逼無奈。你要傷心就快點,傷心完了就聽我說接下來的打算。”
鍾離瀟朝另幾個人點了頭,大家都默默地離開了病房。
“吳珏,照顧好楊霏。第10封信你直接取來,那裡沒什麼值錢的地方,只有她的喜好。”
“好。”
“不要爲難滄南晰。”
“……”吳珏臉上多了一絲酸楚,重重點了點頭,“好。”
“路琪……你多照看。”
“好。”
“蘇維斌……他爲我的傷耗費心力,殫精竭慮,卻……你勸他想開一點。”
“好。”
“楊霏還小,不適合做主師。暫時以少主師自居,你和楚衍,就暫時接替我的位子吧。”
“好。”
“不要爲難自己。”
“好……我知道。”
內心沒來由地涌起酸澀,“……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從一開始,你就比我更有能力做這個主師……只一點,如果有難以承受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扛着,否則拖垮的不只你一個人。”
“……我明白。”
……………………
一片靜默。
我竭力穩住思緒,努力笑了一下,“吳珏,自從16歲那年來到十層連窟,你幾乎沒給過我好臉色看。你什麼事都瞞着我,有次還欺騙了我。我其實是個記仇的人,真的……這筆賬……一定要還回來。”我想起他爲我做的種種,輕道,“對不起。”
“不需要。”他仍舊是這句話,“我永遠是你的摯友。”
胸膛中的痛像綻放的花,開在每一個角落。蘇維斌推門而入,像是預感到什麼,衝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鍾離瀟,蘇芷言跑進了病房,把一重重能量輸進我的四肢百骸,可那種痛楚和無力感沒有絲毫減退。
我能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逐漸變慢,儀器上的數字也在跳動。吳珏和蘇維斌都握着我逐漸冰冷的手,不斷地說着什麼,我卻幾乎聽不清了。
“銘邱……!”
“維斌……吳……珏,鍾……離,你……們,要……要對君家,滄南家多……多提防,他們……他們的野心很大……一直……在……尋找機會……咳咳。”
“別說話了,老路,耗費氣力,我把治癒術……”
我笑着搖了搖頭,“我好累……維斌,我要休息一陣子了……”
眼前的景象漸漸消失,黑暗降臨。我想對他們說最後一句話,可是強烈的痛楚剝奪了權利。
時間停止了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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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角切換)
蒼白的手無力地滑下,落在潔白的牀單之上。年輕的主師闔上雙目,就像是睡着一樣。
“老路,老路?”蘇維斌喊了幾聲,探了探路銘邱的鼻息,又貼在心臟處聽心音,眼裡在一瞬溢滿了悲痛和絕望。
“路主師……已逝。”
所有的人眸裡都涌現了極致的痛楚,蘇維斌險些跪倒在地,痛苦地抱着頭,顫聲道,“我還是沒能救他……我算什麼醫師……”
吳珏守在年輕主師身邊,溫熱的液體從面頰滑落,浸溼了牀單。
“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吳珏悔恨地閉上雙眼,“我應該猜到的,爲什麼你會突然好轉……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的身體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年輕主師安靜地躺在病牀上,已經無法回答吳珏的任何問題。右腕骨邊的印記泛出金色,淡藍色的光從他的身體裡浮現,天象異變。
極曦之地的風雪奇蹟般地停了。冰雪一點點消融,枯萎的樹枝重新煥發了生機,飄落的枯葉也變成了翠綠色的新葉。種不活的果樹都顯出了新苗,寒氣逐漸消弭,春風吹拂。
“路主師在哪兒?”蘇維斌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剛想做什麼,就看見路琪已經踏入病房,看到了路銘邱。
“哥……?”路琪手中的書撒落一地,“哥,你怎麼了,哥?!” 淚水奪眶而出,路琪撫摸着路銘邱蒼白憔悴的面頰,抽泣道,“是琪琪不好……我應該早些來的,哥……我不知道你……已經……你這一去,讓我怎麼辦,讓爸媽怎麼辦?”她緊緊抱着路銘邱冰涼的身體,泣不成聲,“哥……路琪總是讓你擔心,讓你煩憂,你卻直到現在才讓我知道你的情況……你怎麼能……”
極曦之地從那日起不再飄雪。枯木逢春,草長鶯飛,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色。而這些,卻是因爲一個人的逝去。
路銘邱躺在白色的棺槨裡,周身全是潔白的曼陀羅華。葬禮並不大,只有路銘邱的親人,和他最好的朋友。
鍾離瀟坐在棺槨邊,緘默不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離去。寂晨摘下了象徵祝福的銀鴿懷錶,小心地放在了路銘邱的身邊。
在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一個年輕女子。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她蒼白的臉,但路飛流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這位小姐。”他道,“到前面去吧,銘邱哥不會介意的。”
蘇維斌猛地擡起頭,望到了滄南晰的身影。他走下臺階,來到她的身邊。
“他應該是想見你的。”蘇維斌淡淡道,“老路他……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以前,他是怕你不答應,後來,他是怕把你拖進自己的世界,最後……是怕你因他受苦。”
“……”滄南晰掩面而泣,輕輕道,“這些都是真的?”
“你自己心裡清楚。”
滄南晰快步奔上石階,看着棺槨裡的年輕主師。腦海裡閃過他們在學校裡的場景,他總是說自己是學霸,而他是個學渣,要努力學習才能趕上她;他相貌清俊,唱歌很好聽,曾經得過獎,曾開玩笑問自己要不要和他合唱《至少還有你》;他的文采很出色,排演的舞臺劇每次都是第一名;他很善良,收養過許多流浪貓,擔心影響路琪,就把這些流浪貓放到廢棄的廠房裡去,每天做好吃的給它們享用。
然後腦袋裡就浮現出最後一次爭吵的情景。他說的話刺痛了她的心,而她的所作所爲又何嘗不傷他的心。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我,你以爲,我就那麼冷血無情嗎。滄南晰俯下身,輕吻棺中沉睡的年輕人,再不顧別人。
“我的心早已隨你遠去。”帽子被風兒吹走。滄南晰起身,凝視着路銘邱。路銘邱按照這裡的時間軸剛好20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只可惜,她的少年已經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