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我睜開雙眼,望着潔白的牀單,忽然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感。我本以爲即使自己不聰慧,發奮努力,竭我所能去完成每一件事,也總會有些用處。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所探尋的線索,所追逐的真相居然都是一場空。金的話我不是沒有思考過,我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從我變成覺的那一刻起,就陷進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局裡,無法掙脫。
如果金所言屬實,那麼我這段時間堅持的又算得了什麼?我的信念,不就是最可笑的東西麼?
我不願意去思索,我總是說服自己,楊洋有他的難言之隱,所以才……現在看來,我當時應該好好問一問他,也不至於被這些事情所困。我並沒有懷疑他的爲人,也不會認爲楊洋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但是有些事我的確應該仔細問一問。不管出於何種目的,我不能接受太多的刻意隱瞞。
“篤篤。”腳步聲。蘇芷言進門,將兩瓶藥劑放在我牀邊,“現在身體怎麼樣?”
“……”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沒有欠你什麼。”蘇芷言淡淡道,“劇毒侵入五臟六腑,也虧你是覺,能夠挺過來,換作尋常人早就被我埋了。你現在體質虛弱,鬱結在心的話會引發舊疾,死得更快。”
下一秒,我手中的靈鋒已經抵在他的脖頸邊。蘇芷言似乎沒想到我的速度如此之快,眼底閃過一絲驚異,隨後沉澱爲淺淺的嘲笑,“把自己的醫師給殺掉,是真不想活了麼?”我的手用了點力,鮮紅的血從他的脖頸往下流,“人瘋狂起來是很可怕的,我現在已經失去理智,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蘇芷言面上的嘲笑褪去,眼中看不分明其他思緒。他舉起雙手,“路先生在這種狀態下還能鉗制住我,真不愧是清蘅的主師。”
“你和金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加大了力度,“還有,他爲什麼知道異境裡的事?滄雲墓裡的景象,難道是你們做過手腳?”
“……”蘇芷言緩緩地搖了搖頭,“誰有天大的本事,能篡改遠古神量構建的景象。只不過我有特殊的窺視能力而已,知曉滄雲墓中發生的一切情況。”
“好,既然你知曉,那你說說,爲什麼你會出現在吳珏的心境中?你不是有窺視能力麼?這個問題不難吧。”胸口傳來一陣刺痛,我不禁蹙了蹙眉,“你說不說?”
“呵。”蘇芷言冷笑,“我是吳珏的堂兄,只是我運氣不太好,父親犯了錯誤被趕出了家族,於是我也連帶掃地出門了。我們家後來無意中得到臨虛草的種子,結果被家族成員的追捕,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慘遭厄運,我成了兩個醫師的養孫。只可惜他們也沒活久,死於一場謀殺。那個時候,吳珏看到了一切。”
“他的父親封印了吳珏的記憶,把我安置到一個住處,就和他的母親返回了家族。因爲幫助我,再加上樺夜,泠羽兩大家族關係惡化,不久他們就被安排任務到幻夜幽冥,實則是被處決。在之後……他的父親因爲疾病死去,母親也瘋了,我們兩個家庭生生被撕成兩半。”他漫不經心地說着,“這樣的家族,存不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你利用……那些組織的人,殺了很多泠羽世家派來的人?”我握靈鋒的手在輕微發顫,“這關他們什麼事,你若要復仇,去找殘害你父母之人,爲何要去傷及無辜?”
“無辜?你怎知道是無辜?”蘇芷言驀地笑起來,“何況,我只是設了個局罷了。泠羽世家的成員之所以死,都是因爲他們心不齊,懷有私慾而已。他們把善良的人推崇在外,讓其犧牲。而自己光想着逃命。死去,不是活該麼?”
我只覺得呼吸困難,嘴邊有濃重的血腥味,“這樣互相報復,互相內鬥,要到什麼時候纔是終結?”
手中的靈鋒驀地掉落,眼前一片黑暗,意識再度沉淪。
我站在一片叢林中。
手裡拿着白的,黃的,紫的面具。
有笑臉面具,有哭臉面具,有生氣面具,各式各樣的都有。
我生氣地將這些面具全部撕碎,拋向空中,讓紙花隨風飄落。
“路銘邱。”
我警覺回頭,看到幾百個面具人站在我的身後,對我露出森然的笑容。
…………
…………
隱約聽到人的講話聲。我睜開眼睛,看到了拄着柺杖的熟悉身影,以及墨發女孩的身形。
“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吳珏拭去我額邊的冷汗,“又做這些不負責任的事。楊霏可還在極曦之地等着。”
“……”
“吳珏……”我覺得嗓子又幹又啞,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我……我不能再做這個主師了,請另謀高就吧。還有一件事,我本打算料理完一切再告訴你的……”
鑽心的苦痛從心扉傳來,我拽緊牀單,“但我估計是……沒有多少機會了。阿襄她……是你的母親。”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吳珏的表情從疑惑到驚異,最後到悲切,“銘邱……”
“我困了……大概,這次也要睡很長時間……原諒我的過錯……我真的不想再去理這些了……讓我最後有一個選擇的餘地……”
“銘邱!”小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似乎握住了我的右手,“你不要睡!求你,不要睡!”
“銘邱!”吳珏的眼中有着悲傷至極的情緒,“看着我,別——”
一切痛苦似乎都離我遠去,一切紛爭似乎都與我無關。恨與怨,憎與憂,都散落在世間的細縫處,難以尋覓。至少最後,我希望有一個平靜的結果。
雖然是任性的,不負責的。
但我真的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