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嵩努力地睜大了眼睛，向着操練場內觀望。不過，由於距離太遠，看得並不真切。
說起來，黃嵩與宋錚真正見面，只有兩次，一次是去年在歷城文院，菊花盛開。當時黃嵩爲了叢逵加緊黃河邊防，阻止完顏玉生回大金，故欲納其女叢玉霜爲平妻，所以追到文院，買三色菊花給叢玉霜，被宋錚一番冷諷熱嘲，丟了大臉。後來完顏玉生成功返金，黃嵩便沒在叢逵身上打主意。
第二次是在大金中都，宋錚作爲武士，隨李邕熙、樑乙越到右相完顏京府上宴飲，席間又讓黃嵩栽了個跟頭。
黃嵩自然不知道，早在四年前，宋錚趴在西山的石頭後面，曾親眼目睹他撈出第一部分魯王秘藏。
黃嵩對宋錚印象極爲深刻。上次在右相府上，宋錚因身着西夏武士服飾，再加上裝傻充楞，讓黃嵩僅僅是疑惑。那麼，這次在江寧再見到宋錚，多次印象重疊，黃嵩就不能不懷疑宋錚其人了。
雖然隔得遠看得不真切，但黃嵩還是非常確認，眼前的小子不是歷城文院見過的傢伙，就是中都見過的西夏武士。天下斷沒有三個相貌如此相像的人。
黃嵩自詡有過目不忘之能，有神童之譽，加上自負才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在黃嵩站在半山腰驚疑的時候，宋錚完成了自己的舉鎖測試。百戶向着他點了點頭，在花名冊上劃了個圈，隨後叫到下一個。
宋錚抖抖手，向着半山腰處看了一眼，微微翹了一下嘴角。他知道，黃嵩看到了自己。他從未低估黃嵩，憑他四年前在宋家莊的手段，以及在歷城、中都的作爲，加上宰相之子的高位，宋錚自認現在對付他極爲困難。
從來江寧途中遭到暗鷹的圍劫開始，宋錚就仔細考慮過在江寧立身的方法。按照上一輩子當賊的性格，宋錚願意隱藏在暗處，收起自己的爪牙，在關鍵時候撲向敵人，一招致命。
然而，情勢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早在去年曆城時，黃嵩就曾派焦大和焦二劫持他，而這次來歷城又遭到暗鷹的堵截，宋錚知道，黃嵩已經盯上了他。他不可能一直隱忍不發。在江寧城，以黃嵩的地位，對付他易如反掌。雖然皇城司已經向暗鷹發出警告，但宋錚不覺得自己的安全就那麼保險。黃嵩興許不會再直接動用武力，但以黃嵩的才智，隨便出個手段就讓自己吃不消。
惟今之計，就是藉着眼下短暫的機會，迅速的崛起，想盡一切辦法，打出自己的名頭，讓黃嵩投鼠忌器。這也是他下定決心要參加武進士大比原因，甚至去爭奪武狀元令。不但如此，他甚至打目標鎖定到明年的大考上，最少也要考個文進士。這也是他與父親宋珏商量時，武舉大比後要安心在家讀書的原因。
出頭露面、當面交鋒對一個“儒盜”來說，並不明智。不過，宋錚發現自己並不反感這些，反而有些許的興奮。宋錚把其歸結爲兩世性格產生的化學反應。
現在，雖然不知道逄檜所謂“天大的好處”是什麼，但宋錚相信，惟有讓逄檜看到自己真正的本事，纔會得到重用。
宋錚舉石鎖的動作雖然怪異了一些，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不過，隨着比試的進行，人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別處。沒有幾個人能體會到宋錚動作的真義，畢竟，“舉重”這個項目，人們連聽說也沒聽說過。
舉石鎖比試很順利，山東路的武舉都通過了。連看上去和宋錚體形相若的祖傑，都輕鬆地舉了起來。祖傑雖然看上去稍瘦了些，臂力和體力都是極爲驚人的，這也是作爲了一個神射手的保證。
隨着比賽的進行，在場的公子小姐們都漸漸離去了，畢竟，看一羣人把石鎖舉來舉去，也沒多大意思。時間要到午時了，黃嵩深深地看了宋錚方向一眼，被妹妹拉扯着，離開了武院。反倒是逄葳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中午全部比試完，她纔在那名神秘婦人的護衛下離開。
下午的射箭難度不小，有六十多人沒有完成。這當然和上午的石鎖比試有關。要知道，平時武舉乃至軍士們玩石鎖，一般都是提到腰際，然後放下，最高的也不過是把石鎖搬到胸前，很少要把石鎖舉過頭頂，何況，還是要讓石鎖在頭頂停留一小段時間。很多人由於沒有充分活動，拉傷了手臂，或者肌肉痠痛。下午射箭，便有些支持不住了。由於弓未能拉滿，不少武舉射箭射到最後時，箭根本射不到靶子上。
與宋錚去年參加武院大比時的弓箭不同，這次武舉大比，用的真正的大齊軍中弓箭，都是弓背粗一圈硬弓。這種弓惟有皇城司禁軍及邊關軍中的精英部隊才裝備使用，如果雙臂沒有幾石的力氣根本拉不開。惟有這種弓，才能把箭射到九十到一百步的距離。
由於是武舉，與普通的士兵自然不能同等要求，所以把這種硬弓搬了上來。這種弓宋錚也是頭一次見，讓他吃驚不小。多虧他上午時的謹慎起到了作用，再加上體力恢復驚人，這才順利完成試，射中了九箭，成績還是上游的。這還要感謝他在歷城軍營中一個多月的刻苦訓練，
連續射十箭，不但是考驗武舉們的準頭，還要考較軍士們射箭的持久力。在正式的兩軍對壘中，即便是禁軍的弓箭兵，也只能連續滿弓發出六七箭，恢復一段時間後，才能再射。
有人歡喜有人仇，那些被淘汰出局的武舉固然沮喪，低聲咒罵這該死的比試，一些人賭咒發誓，自己使用普通的弓箭也能完成這項比試。
而那些順利通過的則喜氣洋洋，雖然沒有考中武進士，卻開了一個好頭。
山東路武舉中，六個通過一步步比試考中武舉的，射箭沒有通過，而由武院大比“恩科”上來的宋錚等人，卻沒有一人掉隊。不過，其中的數人，都對宋錚連番感謝。那是因爲宋錚仔細詢問了衆人胳膊的情況，給痠痛的幾人按摩了一番，消除了舉石鎖的後遺症。說是拉攏人心也好，同窗情誼也罷，宋錚真的交上了一些過命的朋友。宋錚清醒的認識到，這些人現在雖然不過是武舉，但以後也許會成爲自己實力的班底之一。要知道，一名武舉，放到軍中，最少也能混個百戶。如果運氣好一點，等有了資歷，當個副千戶、千戶也不成問題。畢竟，普通的州的守備營首腦，也不過是個千戶。
大齊巨大的邊關壓力，導致着軍隊數量維持着一個巨大的數額，邊關軍、守備營以及衛軍加起來，遠超百萬之衆。以大齊的人口基數來看，這是十分驚人的。
一般說來，和平時代，國家並不需要養那麼多的軍隊，全國的統治都是文官說了算。但大齊北有大金，西北有西夏，西南有蜀國，三國與大齊又不怎麼友好。大齊必須保證足夠的邊關軍隊數量，纔有威懾力。而各州的守備營，主要是對內鎮壓亂民，維護統治。對方則作爲邊關軍的後備部隊，隨時可以投入到戰場上去。
雖然宋錚認爲，地主各州根本沒必要留這麼多軍士吃餉，但這種國家大事，並非宋錚一個小小的武舉可以置喙的。
傍晚時分，虎子依然沒能從皇城司那時打探到什麼消息，宋錚死了心。自己雖然有心把李元震永遠留在江寧，但現在有心無力。辛棄疾嚴令不準出武院，宋錚也無可奈何。
現在宋錚的任務是準備好武舉大比，至於李元震，只好先由英吉去應付。宋錚暗暗發誓，一旦有機會，定要讓李元震死在自己手上。雖然厲紅娘經過數月調養能夠徹底恢復，但自己的女人猶如龍之逆麟，哪怕少一根頭髮，宋錚也會找李元震算賬。何況厲紅娘傷得又是如此之重！
晚上衆武舉的話題，首先是集中在宋錚古怪的舉石鎖姿勢上。陸弘還跳出來模仿了一番，惹得衆人哈哈大笑。宋錚輕描淡寫地說了過去，衆人也就沒再追問。這倒不是宋錚不願意說，而是大家都已經通過了，再說也沒意義。再者，舉重姿勢雖然看上去簡單，實際上並不那麼容易，需要經過一段時間訓練。上一世在軍校時，舉重是一個訓練項目。宋錚也是練了好幾天，才能摸到一些要領皮毛。
另外，現在要弄出槓鈴一樣的東西，難免又被人當成小怪物。
宋錚巧妙地把話題引到明天的疾行比試上，衆人立即被吸引了過去。盞茶的時間跑完五里，也不是特別容易。關鍵是現在餘下的二百多人只分成了五組，每組四十多人，這麼多人一起跑，定會出現推搡、甚至揮拳相向的情況，而這次臨時改變的比賽章程，並沒有對此作出明顯的規定，這就給很多人鑽空子留下了空間。
要知道，這些舉以後要是抽籤決定對手的，每一個你身邊的人，都可能是你的潛在的競爭者。能有這麼明顯的機會暗算一下，許多人不介意下點黑手。別的不說，讓你摔個狗啃屎，你就受不了。
宋錚把擔心說出來後，衆人都意識到這個問題。關係着各自的前途，開始商量起對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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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嵩臉色不太好，黃婷和黃娉倒沒有多糾纏，便結伴離開了。
坐在椅子上，黃嵩面沉如水。魯王秘藏的事一直糾結在心裡，黃嵩本無意去觀看什麼武舉比試。不過，暗鷹探聽到消息，宋錚要參加武狀元令的爭奪，再加上兩個妹妹找他同去，黃嵩便答應下來。
雖然黃嵩不知道皇城司爲何如此關照宋錚，但這不妨礙他對宋錚的關注。
“也許，那步棋可以動用一下！”黃嵩喃喃自語了一番，心裡卻驀然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個少年。他，不會就是宋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