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此去蜀川,不知幾許歲月,不知宋師何以教朕?”逄瑛從離愁別緒中緩過神來,問起了正事。
宋錚沉吟了一番後,忽然問道,“芸公主也到了當嫁之年,不知可許配人家?”
逄瑛一愣,不知宋錚爲何談到逄芸,當即搖了搖頭,“太后這幾個月也張羅着選婿,不過,還未定下。”
“不知聖意如何?”
“這……我倒沒考慮此事,公主出嫁,應由太后作主。”逄瑛雖然挺疼愛這個只比自己小几個月的妹妹,但的確沒爲其婚事考慮過什麼。
“聖上應當慎重對待此事。”宋錚緩緩道,“大凡皇家結親,總以維護皇室穩定爲第一要務。且我大齊如今只有這麼一個公主,更不能等閒視之。聖上身邊可用的人不太多,貼心的人更少。通過公主婚事,當可拉攏忠心之人。”
也許覺得宋錚說得太露骨,逄瑛皺了一下眉頭,“芸兒總要找一位可心的人才好。”
宋錚嘆道,“難道太后選中的人,就一定可心麼?若是太后受到矇蔽,興許會毀了芸公主的幸福。”
逄瑛默然。逄芸並非太后所出,而是出自高宗的一個妃嬪,而太后對逄芸並不親近。如果讓太后選,還不如讓自己插手更妥當些,說不定真能爲妹妹挑一位佳婿。
“宋師可有良策?”躊躇了一會兒後,逄瑛問道。
“韓奎韓統領,如何?”
逄瑛一拍腦袋,“我怎麼沒想起韓卿家來。韓卿家的確不錯,正是芸兒之良配。宋師此計極妙!”
宋錚倒不是亂點鴛鴦譜。他與韓奎關係不錯,但韓奎心計深沉,連宋錚也難以把握他的想法。但韓奎是禁軍統領,如果再成爲附馬,便能將其與小皇帝緊密地聯繫到一起。若江寧城真有大事發生,那韓奎絕對能成爲皇帝值得託付之人。況且韓奎本人身份特殊,作爲大帥韓忠的後人,威名不墜。且韓奎又是現在城衛軍統制楊鎮的外侄,如此一來,小皇帝也算牽制甚至掌控江寧城防,不至於底子太薄。
之所以提這個提議,宋錚是出於對國公府的擔心。這兩年,逄通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如果國公府僅是出於對抗相府和王府的考慮,那倒好說,就怕國公府圖謀不軌。特別是鴉片的事。高宗因鴉片而崩,黃嶽之母也因鴉片而喪命,逄通的居心實在可疑。當然,若宋錚詢問逄檜和黃嵩,自可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偏偏宋錚無法向逄檜闡明鴉片的危害,因爲他自己正在用鴉片煙對付逄檜,而詢問黃嵩,卻是不可能。
說到宋錚離開江寧後最擔心的事,那便是小皇帝的安危。而對自己的家人,宋錚卻不那麼擔心,宋府中捲入各種矛盾最深的,便是自己。父親宋珏頂着大儒的帽子,卻不摻和什麼政事,所以並不放進當權者的眼裡。自己離開宋府,宋府反而安全得多。
“宋師放心,我會勸說太后,促成芸兒和韓奎的婚事。當然,這要問問韓卿家的意思。”
宋錚點了點頭,略猶豫了一下,“聖上,臣聞歷代皇宮均建通往宮外的秘道,不知可有此事?”
逄瑛眼睛一閃,不可思議地道,“宋師,不至於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聖上萬乘之軀,不可有絲毫馬虎。任何時候,多一條退路總是好的。”
“嗯,這件事我會放在心上。”
看到小皇帝有些漫不經心,宋錚着急地道,“聖上,任何事情都要做最壞的打算。別忘了昔年始皇趙姬之事!”
逄瑛拳頭猛地一纂,怒氣上涌,直直地看着宋錚。宋錚夷然不懼,直視逄瑛。片刻之後,逄瑛深吸一口氣,“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宋師,朕記心上了。方纔宋師所言,均爲朕着想,朕心甚慰。不知國事方面,何以教朕?”
“宰相雖心機頗深,然治國的確是一把好手,聖上以後還要多仰仗之。”
逄瑛上下打量了宋錚一下,感喟道,“受其謀害反而爲其說話,宋師對大齊國之忠心,可鑑日月。”
宋錚心道,鬼才願意替黃元度說話。誰讓黃元度地位太過穩固,又值大齊將外對外用兵之機,萬一小皇帝因自己而惱恨黃元度,影響了國事,恐怕會生亂子,給逄通可乘之機。
“宋師如何看這次出兵關中?”逄瑛轉口問道,現在,大齊國最重要的,便是開疆擴土了,小皇帝對此抱了很大的期望。
“聖上這是難爲微臣了。”宋錚苦笑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什麼事都可萬變。想來王爺與諸將均是軍中老手,能想到攻克之計吧。至於聖上,需重點關注後勤補給。戰事一起,聖上可召集留守的軍中宿將,多多研討戰事,想必定有收穫。”
“是啊,朕不過讀了幾本兵書,卻從未臨敵過,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宋師放心,朕不會胡亂伸手的。”逄瑛倒是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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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完畢,逄瑛安排錢滿櫃送宋錚出宮。兩人並肩而行,走得很慢。
走到無人處,錢滿櫃停下來,瞅着宋錚的臉龐道,“小郎,你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相見。作爲老鄉,咱家還是想活着看到你。沒有你,咱家也少了一些樂趣。”
“錢兄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宋錚淡淡地道,“若宋某真的出了事,錢兄報仇也少了一個臂助不是?”
錢滿櫃輕哼了一聲,“你倒是看得起自己,沒聽說過‘死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麼?”
“哦,錢兄現在信心很足啊?”宋錚饒有興趣地看着錢滿櫃。
錢滿櫃一愣,轉過臉淡淡地道,“吾之仇即汝之仇,你現在拍拍屁股走了,咱家不也得努力不是?”
“那宋某就盼着錢兄的好消息了。希望宋某回來的時候,錢兄已經大功告成。”
“但願吧。你若能安穩回來,報仇多一分把握,還望你知道好歹。”說罷,錢滿櫃舉步向前。
宋錚輕聲一笑,“那就請錢兄拭目以待吧。”
宋錚與錢滿櫃,最初配合還算密切。然而,隨着小皇帝的成長,錢滿櫃愈加深沉,權威也日重,對宋錚時而會露出一絲敵意。
兩人本來就有宿怨,宋錚對此一點也不奇怪。真正讓宋錚警醒的是另外一件事:木玉在山東路傳回消息,水丁原本要對付的官員,並非單州知州,而是已經密州知州周文宗。
周文宗原爲莒縣縣令,當年曾審理過宋家莊一案。一年前,原密州知州胡統學因病致仕後,周文宗升爲知州。周文宗在當縣令的時候,每年都派人到宋家莊問候吳氏,宋珏亦數次與周文宗通信。
周文宗雖然亦貪婪,但絕不是山東路各州中最貪的一個,水丁要對付他實在是沒有道理。那麼,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水丁受人之託,要拿下週文宗。
能請託水丁的,極有可能是錢滿櫃。當日盧俊青和黃嵩把局設得太漂亮,周文宗亦不能辨,從而將錢家的人逮捕入獄。錢滿櫃仇視盧、黃二人不假,但對周文宗亦是懷恨在心。他和水丁俱是小皇帝心腹,關係也不錯,那麼請託水丁藉機拿下週文宗,便順理成章了。此事若不是木玉衆旁協助,說不定周文宗還真要下獄了,輪不到單州知州。
由此,宋錚對錢滿櫃亦充滿戒心。以其睚眥必報的性格,宋錚並不奢望錢滿櫃最後會饒過自己。只不過自己深得小皇帝信任,錢滿櫃沒有機會罷了。
然而,今天錢滿櫃的話有些奇怪,不但對宋錚落難幸災樂禍,還彷彿對報仇信心十足的樣子。這讓宋錚感到一絲不安:這個閹豎哪來的這份自信?難道他真有把握對付盧俊青和黃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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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錚赴蜀之日,定在七月十三日,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他必須在短短几日內,做好籌劃。最令宋錚欣慰的是,在他把自己掌握的材料書面交給王府後,逄檜在宋府的眼線亦現身出來,正是當日在大黿碼頭替換毒鹽的親衛之一,名喚張崇。
當日在知道宋錚的計劃後,張崇便傳遞給王府的傅海。逄檜這才從容安排,藉機除掉了監軍何寬,還毒死了不少人命。
宋錚嘆氣之餘,倒沒有聲張此事,亦未爲難張崇,反贈其五十兩銀子,讓其離開。然而,幾天之後,張崇又回來了。原來,他回家安頓好老小後,又返回來請求追隨宋錚入蜀,以報宋錚之恩。
此去蜀國,前途多舛,宋錚不想枉搭一人性命。然而,張崇其意甚堅,當即表示,若宋錚不答應,他便自刎,以贖其罪。再三勸說後,宋錚倒也接納了他。經此之事,想必張崇能一心待自己。
在宋錚離開前,韓奎與逄芸的婚事,也有了眉目。也不知小皇帝是如何說服黃嬌的,黃嬌在接見了韓奎之後,答應了這件婚事,只待明年完婚。
不知從什麼渠道,韓奎得知此事是由宋錚促成的,對宋錚極爲感激。當初大帥韓忠被囚,韓府瓦解。韓奎不得不託身在楊鎮家,又因楊鎮對王府曲從,怒而離開楊府,投到了相府門下,好不容易謀得考取武舉的資格,這才得以入仕,其中委屈求全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天有眼,韓奎終於當上了禁軍統領,如今又成爲附馬,重振韓府聲威指日可期,自是極爲高興。不過,韓奎也向宋錚透露了自己的心願,那便是上戰場博取功名。以裙帶關係而至攀附其上,韓奎有所不甘。
宋錚自是百般勸說。開玩笑,小皇帝身邊信賴的人本來就不多,韓奎要是上了前線,小皇帝便少了一分保障,那怎麼行!
一番分析後,韓奎終於安下心來,宋錚也長舒了一口氣。爲了小皇帝的安全,他又準備了一項計劃,而在這個計劃中,韓奎可是重要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