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明軒泄氣,宋錚不禁有些失望。兩年的聲色犬馬,已經讓徐明軒失了銳氣,連崛起的勇氣也沒有,那就真不堪造就了。
宋錚嘆了一口氣,提起酒罈,咕咚咚喝了將近半壇酒,抹了一下嘴脣,哈哈大笑起來。
“小郎,”徐明軒囁嚅着道,“咱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是朋友,”宋錚一裂嘴,聲音有些蒼涼,“可惜,宋某少了一個弟兄!”
徐明軒惶然一震,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盯着宋錚,眼神中有驚慌、絕望、哀婉,不一而足。
宋錚也不看他,嘆道,“我不怪徐兄,人各有志,強扭的瓜不甜,我只求徐兄在歷城一日,照顧好匯通商貿行。爲酬徐兄厚意,我另有三百乾股酬謝。這三百股本來就是另外給徐兄準備的,爲的是與徐兄共謀大事。雖然徐兄沒有共商發展的興趣,這三百股仍然給你,算上酒桌上答應的那三百股,一共六百股,希望徐兄明天能把六千兩銀子交過來。”
徐明軒身子再次一震,“小郎,我……”
宋錚一擺手,淡淡地道,“今天言盡於此,接下來我還想聽聽徐兄講講江寧城的事。”
“小郎,你聽我說。”徐明軒咬着牙道,“小郎既然看得起我,我也不怕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以小郎的聰明才智,此去江寧,肯定有更好的合作伙伴,比如黃元度的二公子黃嵩,此人才智極高,可以用算無遺策來開竅。以宰相對西山先生的看重,小郎不難結交上他,如果有他參與,藉助宰相威勢,匯通商貿行肯定很快便能大行天下。”
宋錚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自己與黃嵩不共戴天,與他合作,我恨不得把他掐死。
徐明軒接着道,“當世尊理學,江寧許多王公貴族莫不以交接西山先生爲由,小郎此去,即便不與那黃嵩合作,與其他世家公子商計,也能成功。至於我,我有自知之明,何況我現在又是這個情況,我實在不忍心讓小郎因朋友情意,而至大事不成。”
宋錚眼睛一閃,“這麼說,徐兄並非沒有重振雄風之志,而是怕誤了我的事?”
徐明軒點了點頭,“你我以誠相交,我若拖累了小郎,反倒不美。”
宋錚心下有些感動,這徐明軒倒是個至情至意之人,即便自己以言語侮之,他仍然不惱,反而爲我考慮,這樣的朋友,這樣的兄弟,值得結交。
“那我問你,徐兄,你難道真的就想這樣混下去?難道真的忍心放棄唐婉姑娘?”宋錚不動聲色。
徐明軒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近兩年來,我無日不思回江寧!無日不思領導徐家!無日不思將婉兒拉出火坑!小郎請看!”
徐明軒說罷,將上衣脫下來,轉身露出後背。宋錚一驚,只見徐明軒的後背上,佈滿層層鞭傷,新疤摞着舊疤,紫痕伴着血痂,不知是捱了多少鞭子!
“小郎不知,我每次醉酒醒來,便令阿榮打我鞭子,藉助傷痛,提醒我不要忘記江寧之事。逄霆、黃嶽,老二、老五,我會一一將他們踩在腳下!”徐明軒咬牙切齒,“我和喬尚、侯仲連混在一塊,還得了三大公子的名頭,爲的就是麻痹那些人,以圖韜光之計!”
這徐明軒是自虐狂?宋錚皺了一下眉頭,“徐兄,你似乎還有話沒說完吧!”
徐明軒重新披上衣服,驚異地望着宋錚,“小郎果然智高。”
“這沒什麼,徐兄既然能對自己施下如此狠手,那徐兄與逄霆及你們徐家之事,肯定不會這麼簡單,應該有極深的仇怨纔是!”
徐明軒嘆了一口氣,“不錯。我們徐家現在走下坡路,雖然與我祖父過早去世有關,但主要是內耗。當年我祖父活着的時候,對所有徐家子弟一視同仁。叔祖的侍郎之位,也是借了祖父的恩澤。然而,這些年來,叔祖千方百計培養他那一支的勢力,將許多生意都交給了他的兒孫。我父親原本負責徐家的絲織和布匹生意,也是徐家最大的一塊。然而,叔祖逐漸奪權,先將布匹分離出去,又插手絲織,最後只將東南沿海的生意交給父親。”
徐明軒臉色通紅,繼續說道,“我出事後,老五又插進來,名義上是協助父親,卻將沿海生意也奪去大半,現在,只有泉州一地留給父親管轄。父親心中苦悶,卻無可奈何。即便如此,爲了徐家大計,父親還是悉心教導老五徐明舉,把徐家的老關係、老主顧全都交了出去。”
“最可恨的是老二徐明肅,此人面子上道貌岸然,實際上卻是色中惡鬼。早在兩年前,就偷偷調戲過我妹子。這兩年,眼看我妹子菊英出落得更加俊俏,竟然越發放肆。前幾日,我收到消息,這廝竟然給叔祖提議,要讓我妹子嫁給他的表兄史林爲妻。這史林是徐明肅的死黨,暗地裡不知爲他找了多少良家女子。一旦菊英落入他手,肯定會遭徐明肅之侮!”
宋錚心下愕然,這徐明肅竟然連同族妹子都不放過,可謂禽獸不如了。
徐明軒接着道,“還有一個消息是,當日在江寧水月坊,我正商量爲婉兒贖身時,剛剛談好價錢,逄霆就到了。逄霆與徐明肅交好,若沒有徐明肅與逄霆暗通消息,婉兒早就被贖出來了。”
緊緊地攥着拳頭,徐明軒指節發白,“這都是徐家的家醜,若不是到了這個份上,我斷不會說給小郎聽。小郎應該知道我的苦衷了吧!”
宋錚暗歎,隱情背後,居然還有黑幕,怪不得即便自己激將,徐明軒仍然泄氣,攤上這樣的事,徐明軒自保都成問題,何來合作之說!
“徐兄,既然你是這種境遇,那具體負責榷場的管家徐登誠,應該也不那麼簡單吧?”宋錚又拋出一個疑問。 “小郎說的不錯。那徐登誠名義上是協助我的,實際上是徐明肅之父的心腹。我在歷城這兩年的作爲,估計徐明肅一清二楚,我演戲,主要就是給他看的。”
宋錚向着外面看了一眼,徐明軒忙道,“阿榮沒有問題。阿榮是父親早年在外邊撿的一個孤兒,自小跟着我。我心裡難受,便逼着阿榮抽我鞭子。阿榮每次都痛哭流涕,下不去手,我以自戧相脅,他才抽的。”
“這種事徐登誠知道嗎?”
“我的就寢處,是大院子中的一個獨立的小院,每次都是阿榮在外邊探聽好動靜後,才抽鞭子,應該能瞞過他。徐登誠從來也沒問過這方面的事。”
宋錚心道,他恨不得你自殺才好,哪會管你這些!
“徐兄,難道你沒想過除去這徐登誠?”
“如何沒想過!”徐明軒嘆了一口氣,“不過,徐登誠這人不簡單。不知小郎聽說沒聽說過暗鷹和皇城司?”
宋錚點了一下頭,老子本來就是皇城司一員,還和暗鷹是死對頭,如何不知道這兩個間諜部門。難道徐登誠和他們還有關係?
“暗鷹和皇城司的人員來往大金,往往要通過轉運榷場貨物的渠道。徐登誠與他們關係密切,甚至是暗鷹或者皇城司的一員。這兩個神秘的組織,一個個都是心黑手辣之輩,我擔心對付徐登誠,恐怕會惹惱他們,自己反受其害。所以,一直不敢動作。我纔來的時候,時時處於他的監視之下,只好借放縱掩飾自己。今年,也許徐登誠覺得我已經沒了威脅,對我的監視放鬆下來。甚至有時多給我一些銀子,只要不太過分,就任我花天酒地。”
宋錚又問道,“你難道沒爲復仇作一些準備?”
“說來慚愧,我從江寧來的時候,手頭有兩三萬兩銀子。一些是我跟着父親打理生意時弄的,一些是母親給我的。這兩年花去了大半,想要結識一些江湖豪客,然而,銀子花了不少,卻一直沒有入眼的人物。另外,我還開了一個古玩莊,賣一些字畫、青銅器之類的,也賺了一點錢。原本想以此作積累,把生意做大。奈何精力有限,店鋪雖然不小,但歷城這個地方太小,難以撐起太大的場子。”
“你有一家古玩莊?”宋錚驚問道,他想到了自己弄到的第二部分魯王寶藏,那些都是金銀玉器,極爲精美,卻沒有出手的機會。
“不錯,名喚弄寶樓,如今也算是歷城數得着的古玩店鋪了。怎麼,小郎手裡有好東西?”
宋錚沒有答話,轉而沉思起來。半晌之後方道,“徐兄,即便你現在如此,我仍然想與你合作。助你在徐家奪回應得的地位,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郎,我謝你厚意,不過……”
宋錚沉下臉來,“徐兄,我宋錚向來言出不二,今天看在徐兄的面子上,同樣的話我已經說了兩次,我不想說第三次!”
徐明軒盯着宋錚,片刻之後,將兩個拳頭狠狠地對着一擊,“只要小郎助我掌管徐家,我定會傾力相助小郎,將商貿行開遍整個大齊。”
宋錚笑了一下,“那徐兄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以後且不可再讓阿榮用鞭子抽自己,你背後的這些疤痕,我會想法爲你除去!”
“行!”徐明軒痛快地說道,“我這種境遇,小郎還要幫我,我還有什麼理由自己不奮爭呢!”
宋錚哈哈一笑,“那好,咱們乾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