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晚,蜀國巴縣的恭州知州府宅高朋滿座,燈火輝煌。大廳內觥籌交錯,正是喝到酣處。唐正肅、薛啓孟兩位蜀國大才,均滿面紅光。唐正肅還好些,尚能保持形態,薛啓孟則有些迷醉,高談闊論,滔滔不絕。
此時,宋錚則已經藉口不勝酒力,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回到了驛館。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宋錚緊鎖眉頭,默然不語。
這已經是離開成都府的第十四天了,使團方行進到巴縣,可謂緩慢至極。要知道,宋錚來時從奉節到成都,不過才半個月。
原因無它,由於蜀國對這次出使非常重視,又對宋錚懷有報恩心理,所以下令沿途各州府隆重接待。這個時候,蜀國經過了一場叛亂,雖然朝廷沒有公開,但經過近兩個多月的發酵,已經慢慢傳開。特別是郎正淳開始着手調配一些地方官員,希望以和風細雨的方式,徹底清洗郎伯巖的遺毒。
做到知州這一級,在蜀國也算得上一方大員了,政治智慧還是有的。所以,千方百計地想向朝廷表忠心。可惜,知州這一級官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不是那麼容易走通門路的。
正好,機會來了。蜀國使團要經過家門口。不但如此,富有傳奇色彩的齊使宋錚深受當朝太子的尊重,與太子好得不得了。而使團的正副使,還都是太子點的將。這樣一個巴結的機會,哪能放過?於是,沿途各州無不鋪陳接待,生怕照顧不周。就連相鄰的州縣長官,也跑到使團所經之地,想法設法送上一點兒心意。
唐正肅和薛啓孟是蜀國官員,不好那麼明目張膽,只能暗地裡表示,可宋錚是齊使啊,送的多也沒關係。於是乎,出來成都近半個月,天天酒宴不絕。光程儀宋錚就收了兩萬餘兩白銀。
宋錚雖然稀罕錢,可他現在的心思都飛到江寧去了,真沒空兒蘑菇。可惜,郎伯川鼓動郎正淳下旨的時候,可沒跟宋錚商量,於是便出現了天天有酒喝,天天有銀子入賬的局面,擋都擋不住。
宋錚剛出成都府地界的時候,倒收了一點程儀,迎來送往嘛,這個年代很正常。但一點數,才發現不妙,簡州如此一個小州,就送了一千五百兩銀子。
各州官員們之間通氣,可比使團的腳程快多了。出簡州入資州,卻送上了兩千兩。州州加碼,即使宋錚拒絕了,人家也有辦法通過軍士送到宋錚的車上。
最可笑的是,宋錚到昌州時,簡州的知州聽到資州比自己多送了五百兩,硬是派人趕上使團,又送來了八百兩,弄得宋錚哭笑不得。沿途各州送就送罷,連相鄰的州也來湊熱鬧,榮州、普州、合州,都是知州或長史親到驛館迎候,紛紛送上程儀。
送禮這個事,從來不缺少花樣。古玩字畫、珠寶首飾都紛紛出爐,後來,美女也登場上。現在,宋錚旁邊的屋子裡就有四個美婢,一個個花枝招展,溫聲細語的,絕對是伺候人的好手。
不要?那好辦。反正給你送來了,就讓她們跟着你,你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唐正肅和薛啓孟估計也是拿了人家的好處,輪番勸說宋錚,宋錚還真是盛情難卻,又不能爲這種事翻臉。
弄到最後,宋錚也懶了,也不再過問此事。銀子來了,收着。美女來了,也收着。收是收了,宋錚沒有碰她們,他準備着弄到江寧後,給手下那些弟兄們當媳婦去。
有禮收當然是美事,但太耽擱工夫了。尼瑪,出了成都半個月,居然蜀國才走了一半兒,怎不讓宋錚懊惱。按照這個速度,再過半個月才能到奉節。就算從奉節坐船一路下行,沒個十來天也到不了江寧。
不行!江寧那邊兒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特別是從蔣魁那裡掏出來的東西,讓宋錚心驚不已。萬一江寧真出了事,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宋錚下定決心,明天要離開使團,帶着點護衛,獨自先行。
正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誰!”
“宋大人,門外有齊國信使,名喚蔡勇,特來求見。”門外的護衛郎聲道。
宋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快請進來。”蜀國護衛不認識蔡勇,宋錚可是清楚。離開江寧時,蔡勇被安排進了江寧右司副統領,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他怎麼來了?而且還直接到驛館迎上了自己。宋錚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妙。
不一會兒,蔡勇在兩個人的帶領下進來了,後面還跟着兩個蜀國護衛。
“禮部走差蔡勇,參見大人。”蔡勇一臉正色,跪在地上,望向宋錚的眼中,卻滿是火熱。
宋錚也壓抑住興奮之色,擺足了架子點了點頭,“平身,後面這兩位是?”
“張茂(袁璋),參見大人。”後面的兩個漢子也行了一下禮。
宋錚亦點了點頭。此時,蔡勇將身份文牒呈上,宋錚佯作翻了翻,便吩咐蜀國護衛下去。
關好門後,蔡勇暗使了一下眼色,宋錚心裡便有數了。也不再矯情,上前一下子拉住蔡勇的手,“快,快坐!你怎麼來了?”又示意張茂和袁璋二人也坐下。
張茂和袁璋看了一眼蔡勇,蔡勇卻向宋錚解釋道,“這二位都是右司的弟兄,護送我來的。”接着,他又對二人道,“你們兩個,到門口外守着。”
兩個漢子向着宋錚抱了抱拳,一聲不吭地出去,替代了原來的蜀國護衛。
見這副作派,宋錚意識到,肯定是江寧發生了大事,不由得臉色一變。不過,他還是給蔡勇倒了一杯水,“先坐下,喝杯水,有什麼事慢慢說。”
蔡勇咕咚一口把茶水喝淨,“公子,我這次是冒充信使來的,多虧了蜀關那邊範志同大人幫忙,加蓋了官印。”
宋錚的手抖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他剛纔翻看文牒時,就已經注意到了疑點。大齊禮部官房的文印,他還是十分清楚的。右司有仿造公文的能力,惟妙惟肖,也只有宋錚這種老手,才能夠分辨出來。
不過,後面蜀關的關防印記,卻是真的。宋錚方纔還有些奇怪,這一下便心下了然了,但他的心思亦越發沉重。能讓範志同幫助送出齊國,肯定不是什麼小事。
蔡勇臉色凝重地道,“公子,木大人這次派小的過來,是想盡快向你報知江寧的情況,讓你早作準備。同時還要示下,接下來怎麼做。沒你的命令,木大人拿不定主意。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木大人想讓你趕快回去。”
宋錚點了點頭,“你先把江寧那邊的情況說一說吧,是不是出了幺蛾子?”
“不錯,現在江寧那邊很風起雲涌,恐怕要出大事。”
接下來,蔡勇便把情況介紹了一遍,把宋錚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江寧的形勢居然惡化得這麼快。
事情從逄通上臺後開始。
先是禮部侍郎黃嵩,突然稱病在家。原因就是木玉將連水兒之事,擇要密報給了黃元度。黃元度大發雷霆,強使黃嵩抱病在家,將其軟禁起來。
不過,對於木玉上報的其他信息,並沒有作出處理,而是表面上與逄通採取合作的態度,一時倒也平安無事。
事情的大變化出現在春節後。
正月十六,逄通忽然上書,彈劾山東關總督喬震川,說其縱容屬下,不經榷場與大金交易,致使關稅大量流失。最終,喬震川下臺。
緊接着,小皇帝下令嚴查空餉問題。逄通出手,將原親近王爺逄檜各級將官或免職或罷官。換上了一批新人。而據木玉所查,這批人或長或短都是逄通的老部下。
一時間,逄通遺留的勢力遭到清洗。這倒也無可厚非,一朝天子一朝臣。逄通新任太尉,總是要抓軍權的。
但這一次,小皇帝對逄通提供了全力的支持,原因就是空餉問題爆發。皇帝逄瑛早就得知了空餉問題,只是因爲關中戰事一直沒有處理。
等楊鎮終於上任西京關後,過了一個春節,便開始了大行動。
黃元度一開始冷眼旁觀,然而,到了後來,這股清洗風潮越刮越大。由於小皇帝對空餉問題恨極,放任逄通處理,只要涉及的,一律懲處,使得大齊軍中風聲鶴唳。
黃元度一看風浪不對,多次上奏,卻被小皇帝拒絕了,後來甚至拒見黃元度。
而在上個月二十日,大齊都衛軍則出了大事。都衛軍監軍王琀,也就是黃嬌的心腹之一的琀公公,突然死在了都衛軍軍營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大齊的都衛軍和城衛軍,都是由宮中派去的太監擔任。因爲這兩支軍隊拱衛京師,皇宮肯定會派去人監視。王琀身爲監軍,卻莫名其妙的死了,怎能不引起震動?
上一次城衛軍裡的何寬死了,是逄檜藉手毒鹽大案除去的。在國公府中毒的前提下,倒沒有引起太大風浪。然而,王琀之死,卻是在逄通排除異己的關頭,很容易造成聯想。
衆所周知,都衛軍是黃元度一手培養起來的,最初是爲了抗衡逄檜。而這支軍隊也一直處於黃元度的控制之下。都衛軍統制黃峰,本來就是黃元度的親侄子。
王琀的身份非同小可。連黃嬌也大發雷霆,小皇帝逄瑛那就更不要說了,立即下令徹查此案。這個案子也很簡單,一查就明白:王琀是被人毒死的,而毒死他的人是一名負責做飯的軍士,而這名軍士卻不知去向。直到幾天後,纔在都衛軍營外二十里的一處林子裡,發現了這名軍士的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