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伯巖瞪着血紅的眼睛,將刀送進蔣魁的腹中,嘴裡發出狂躁至極的啊啊聲,顯得憤怒異常。
蔣魁痛得臉都扭曲了。他緊咬着牙,身子用力向前一頂,緊貼着郎伯巖的身子。原本扶着郎伯巖肩膀的左手,移到他的脖子上,緊緊扼住。另一隻原本打招呼的手,探出了兩根手指,則狠狠地向着郎伯巖眼睛上一插。
郎伯巖想要躲開,奈何腰上無力,脖子被蔣魁死死扼住,根本無從躲閃。手指狠狠地插進了他的眼窩。蔣魁也夠狠,兩根手指如同鐵鉤一般,拼命地向着裡面挖。
隨着蔣魁和郎伯巖同時發出的慘呼,蔣魁的腹部被鋼刀扎穿,從後腰露出了刀尖。而郎伯巖則雙手捂住眼睛,指縫裡鮮血淋漓,其中的一隻手的外側,還掛着一團血淋淋的圓球。
很快,兩個人已經分開了。郎伯巖痛得在地上打滾,慘號着,像一頭正在被放血的豬。而蔣魁痛得裂着嘴,口脣間急促地喘着氣。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握住了腹前的刀柄。
眼前的慘烈讓秦鍾看得頭皮發麻,汗毛倒豎。這兩人不是同夥嗎?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相互拼起命來?
正在愣神間,蔣魁忽然發出一聲大吼,竟然刷的一下,將刀從腹中抽了出來。巨大的疼痛讓他從嗓子裡發出非人的哀號。肚腹間更是血出如注,如同小溪般流了下來。血色中,猶見青白的腸子涌出刀口。
“啊!”蔣魁又是痛吼一聲,奮力舉起手中的刀,狠狠地朝地上的郎伯巖剁去。
郎伯巖雖然受傷極重,但耳力沒有喪失,聽見聲響後,極力地向旁邊一滾。卻正中肩胛,咔嚓一聲,肩胛骨碎烈,一聲更加悽慘的叫聲,從郎伯巖的啞嗓裡發出來。
蔣魁向前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一手扶着地面,一手又舉起了刀。
“住手!”秦鍾終於回過神來,連忙上前,要攔住蔣魁。
蔣魁慘然一笑,“秦大人,請回稟聖上,蔣魁誓死擒獲叛逆,將功補過!”接着他用力將刀向前一杵,刀尖正紮在郎伯巖的後背上,深入數寸,郎伯巖又是一聲痛呼,勉強又挺了挺身子,卻無力再翻滾。
秦鍾飛起一腳,將那柄刀踢飛。再看蔣魁,已經普通一聲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着,臉色變成了灰白色,口鼻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血流汩汩,蔣魁用盡最後的力氣,轉過頭去,目視着翠浮觀方向。在那裡,觀門前的一棵大樹後,一個人影一閃而沒。
——————
清靜殿,東廂房。
“回來了?”李元震頭也不回,注視着牀上安睡的李邕熙,眼裡滿是愛憐之色。
“嗯。”剛剛入門的宋錚長吁一口氣,走到榻前。
李邕熙睡得十分安詳,身子微微蜷縮着,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眉毛上掛着晶瑩的淚珠,看着讓人心痛。
“蔣魁把郎伯巖殺了?”
“算是同歸於盡吧。”宋錚輕嘆了一聲。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讓蔣魁這麼做?”
宋錚掏出手帕,輕輕拭去李邕熙眉毛上的淚珠。“我只是告訴他兩個選擇,要麼他死,要麼蔣家全毀滅,蔣魁選擇了與我合作,把我要的給我,我替他保住蔣家。”
“他爲什麼要跟你合作?”
“在蜀國,要保住蔣家,也只有和我合作了。”宋錚爲李邕熙掖了一下被角,轉過身來,“他沒別的路可選。”
“你有把握保蔣家?”
“六成吧。”宋錚嘆了口氣道,“唉,幸好熙兒沒什麼閃失,也唯有蔣魁能把郎伯巖騙出去。”說到這裡,宋錚猶自不憤,“如果不郎伯巖這個賊廝,如果沒有熙兒的事兒,我在成都的時候,會叫上你一起去找蔣魁,你我一齊出手,便能生擒蔣魁。”
李元震怔怔地打量的着宋錚,“你這一招,連我也不得不說佩服了。我這把刀,只能面對面取人性命,而你的刀卻是殺人於無形。”
宋錚苦笑道,“我何嘗願意殺人。若有可能,我寧可不用施展這些伎倆。大家平和共處,相安無事,比什麼不好?”
“矯情了不是?”李元震哂笑道,“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只要有追求,難免會與人爲敵。如同那蔣魁和郎伯巖,均爲一時人傑,若非動了歪心,又遇到了你,也不會落到這番下場。搶來搶去,最後還不過是一抔黃土罷了。”
宋錚默然,半晌後才說道,“我已經與散人談過了,她在這裡再修養半個月,天氣暖和後,會立即返回大齊。屆時你和熙兒一同隨她一起到齊國吧,先到嵩山太虛觀安頓下來。”
“怎麼?你想不管熙兒了?”李元震變色道。
宋錚搖了搖頭,“我回去後,江寧會有一場大戰。我擔心熙兒在江寧不安全,還是先到太虛觀去。等江寧事定,我再風風光光接熙兒進門。”
李元震瞪着眼道,“你不是找藉口吧?我告訴你……”
“停住!千萬別威脅我。”宋錚作了一個禁止的手勢,“我心裡有數,江寧這一戰,將是一場你死我亡的惡鬥。贏了固然好,要是輸了,恐怕連我也要逃亡了,甚至整個大齊都會動盪不安。”
“有這麼嚴重?”
宋錚鄭重地點了點頭。
————
三日之後,蜀王宮,大業殿。
郎正淳閉目坐在蒲團上,面沉如水。
郎伯川手執一封奏摺,一字一句地讀到:“外臣宋錚,拜請大蜀皇帝陛下:貴國丞相街庚字二號蔣達一家,原系大齊江寧府人氏,因重罪潛逃至貴國。今伏請陛下交由外臣,帶回大齊查抄問罪……外臣宋錚百拜。”
郎正淳臉上泛起一股慍怒之色,睜開了眼睛,“好!好!真是好膽!他真以爲救了你,就可以在蜀國爲所欲爲了?”
“父皇息怒!”郎伯川道,“蔣魁已經死了,宋錚所求,不過是幾個無足輕重的賤民,不如……”郎伯川也知道,蔣魁殺郎伯巖的事太過蹊蹺,不過,這個結果還算不錯。
“你知道什麼!”郎正淳斥道,“我問你,斬殺朕的兒子,是什麼罪過?”
“誅……誅九族。”
“對,誅九族!朕的兒子就算再不是,也不能任由人拿捏。不殺蔣家全家,國威何在?我皇室的顏面何在?”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去把宋錚叫過來,朕倒要當面問問他,他是不是要替寡人作這個主!快去!”郎正淳聲色俱厲。
郎伯川連忙應着,匆匆跑出殿門。
郎正淳緩緩出了口氣,臉色竟然很快平靜下來,自言自語道,“宋小郎啊,宋小郎,你可真把我難住了。”
半個時辰後,宋錚隨郎伯川進了大業殿。郎伯川稟告了一聲,然後退到了旁邊。宋錚則行參拜大禮,恭敬異常。
“川兒,你先下去。”郎正淳面無表情地吩咐道。
郎伯川向宋錚使了個眼色,宋錚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翹了一下,讓郎伯川安心。郎伯川退出殿下,殿門砰的一聲關上。
郎正淳沒讓宋錚起身,而是冷冷地問道,“何以燕處超然?”
“重爲輕根,靜爲躁君。”宋錚很快應對道。他的心裡卻在暗暗撇嘴,事情都到這種程度了,直接了當地說出來,有什麼不好?非要引經據典,搞這些彎彎道道。多虧小爺《道德經》背得滾瓜爛熟,就陪你好好繞一繞吧。
“輕則失根,躁則失君。宋大人是在笑話我們大蜀了?”
“外臣不敢!”宋錚拱起手,“聖真人無爲而治,一場動盪彌於無形,何來輕躁?此聖人之德。”
宋錚馬屁滾滾,不要錢似地砸向郎正淳:“古人云‘垂拱而治’,又云,‘治大國若烹小鮮’,聖真人之德,幾望道矣!”
“你也不用說風涼話。若治國真像烹小鮮,也不會出這檔子事。”郎正淳嘴角抖動了兩下,不再掉書袋了。眼前這小子可是個文狀元,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真問不住他。
“此不過是聖真人家事爾。老聃雲‘治大國如烹小鮮’,可未說治家如烹小鮮。這治家麼,當然是要‘烹大鮮’了。”
郎正淳怔怔地看着他,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你可真能胡扯。”
宋錚低下頭,身子抽動了兩下,忍住了笑意。其實他與郎正淳心裡都明白,讓蔣魁殺了郎伯巖,是最好的結果,無論是郎正淳還是宋錚,都不用擔什麼罪名,一切都是郎伯巖自取滅亡。
而在這一過程中,宋錚是居功至偉的,不但救了太子郎伯川,還讓郎正淳及時應對,瓦解了城外奉節軍和禁軍這迫在眉睫的威脅。這幾乎是一手挽救了蜀國,其功之大,封侯拜相也不爲過。
眼下,郎正淳有所不憤,是因爲他原本預想讓宋錚對付郎伯巖。這樣的話,蜀國就不會欠宋錚什麼恩情了。屆時,無論蜀國與齊國如何談判,主動權全在蜀國手裡,哪怕直接殺了宋錚或者驅宋錚出境,都有很好的藉口。
現在倒好。蔣魁把郎伯巖殺了,表面上看與宋錚毫無關係。那這份大人情蜀國便着實欠下了,如果沒有什麼表示的話,便會被人恥笑。
事實上,郎正淳正爲難着呢。從一個方面來說,沒有宋錚,蜀國便完了,這可是踏踏實實的存國之功,郎正淳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賞賜宋錚。而宋錚是大齊的臣子,普通的金銀財寶,就算再多,也落不到宋錚手裡。貌似只有割讓蜀國的利益,才能對得起他,這豈不是讓郎正淳割肉麼?
總之一句話,宋錚與郎正淳現在處在了不平等的狀態,郎正淳心裡彆扭。所以,郎正淳衝着郎伯川發火,數落宋錚的不是,就是爲了讓郎伯川帶話敲打宋錚:蜀國皇帝心裡不爽,你別挾功提過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