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亭山別院。
別院這個名字,意思就是主宅之外同屬於一個主人的宅院。然而,亭山別院卻是一個飯莊。原來,此處原是江寧城一家大戶的外宅,取名便爲亭山別院。後來,被人接手後,改造成飯莊。大體格局沒變,荷塘、垂柳等都保持原貌,亭山別院的名字也保留了下來。
亭山別院距離武院不遠,宋錚倒也熟悉。當初宋錚武比時,曾與李德年、朱佑瞻、谷正傑及一干好友在此飲酒。裡面環境清幽,絲竹聲聲,與裡許外武院有天壤之別。再加上亭山別院地勢高一些,又偏於江寧城的一隅,所以很受一些想鬧中取靜的人青睞。
宋錚來這裡,是赴段刃之約。上次與厲紅娘相見,宋錚讓其代轉段刃,想要左司提供各州府暗鷹的材料。這些材料對於現在的左司來說,用處已經不大了。因爲左司專注于軍隊這一塊兒,與右司發生衝突的可能性小了。但對宋錚來說,用處卻大得多。各路建立刑堂,肯定不能一團和氣。也需要像對付各路大統領這般,清理一下各州的組織。
這一塊兒,宋錚讓水丁已經開始着手了,但苦於沒有材料,也就無法快速確立刑堂的權威。昨日,厲紅娘通過胡強傳過消息,左司都統段刃,要親自與宋錚談。
酉時剛過,宋錚帶着蔡勇等八名護衛,行至亭山別院門口。擔任護衛的是蔡勇等一般人。丁隆被宋錚打發去了兩浙路,擔任副統領兼刑堂統領,而自己絕對信任的蔡勇則留在了身邊。另外,有幾名護衛是呂春和小貝從鏢局裡挑的。對於右司在鏢局挑選司卒,呂春和小貝自然大力支持,從數千鏢師裡面挑選出了三百人,並將表現最好的推薦給宋錚。宋錚在調查了一番幾個人的來歷後,便用人不疑了。
“小郎!”門口處一個大漢跑了過來,滿面笑容。
“逄大哥!”宋錚喜道,揮手阻止了上前攔人的蔡勇。原來,來人是逄氏兄弟中的逄震。這次左司也進行了大調整,逄巽去了洛陽關,逄震則跟隨段刃回來了。
“哈,咱兄弟有一年多沒見了吧。”逄震捶了一下宋錚的胸口,“你小子,可越來越結實了。”
“一年零兩個月嘍。”宋錚笑道,“上次與逄大哥見面,還是去年初春,這不轉眼就到今年夏天了。逄大哥,你回了江寧,也不通知小弟一聲,我好給你接風啊。”
“這不忙嘛,你那邊和我們這邊事兒都挺多,我尋思忙過這一陣,就叫着逄大哥一塊聚聚。”
“行!我做東!”
“當然是你了!幾年不見,你小子就跑到我們前面去了,還混了個文武雙狀元,行啊!”
“那是!不看看你老弟是誰啊!”宋錚自得地道。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快進去吧,大人在裡面等着呢。”
“好,逄大哥,請!”
“宋大人,請!”逄震笑嘻嘻地道,竟然有些滑稽。
“一起進去!”宋錚拉住逄震的手,一起步入別院中。
後面的蔡勇等人面面相覷。一名新加入的名叫小幺的護衛問道,“蔡大哥,這位爺是誰啊?怎麼與宋頭兒這麼熟?”
蔡勇瞪了一眼,“不應該問的就別問!公子的事能隨便打聽麼?”
小幺連忙一低頭,不敢再說什麼。其實蔡勇也好奇,不過,他爲人穩重又多謀,比之丁隆來只是功夫略差一線,卻比丁隆忠心得多,也更敬慕宋錚。所以,宋錚也委任其爲自己的護衛長。
蔡勇等人迷糊,而逄震身後的兩位左司秘卒亦是訝然,逄震作爲段刃的護衛長,亦率領着七八個人保護段刃。別看逄震對宋錚笑呵呵,但對自己統管的護衛,可是嚴厲得多。這兩名秘卒從來沒見過逄震笑得如此開心。
宋錚與逄震把臂而行,好像一對好基友。穿柳徑,過塘邊,走進了臨水的擎雨閣。
“段大人!”進屋後,宋錚衝着椅子上的老者連忙施禮。段刃亦站了起來,上前還了一禮,“來,宋大人,快入座。”
說起來,宋錚與段刃僅見過一面,但彼此卻很熟悉。數年未見,段刃頭上添了不少白髮,精神則依舊健旺。
逄震將宋錚送進擎雨閣後,便退了出去。蔡勇等人亦沒跟進來,而是與逄震一起,佈置人手,做好警戒。現在,段刃和宋錚都算得上一方大員了,再加上都是幹得提腦袋的活,自然都十分小心。就連酒菜和茶,亦需銀針驗過後,由逄震送進來。
寒暄過後,段刃嘆道,“當初吾便知小郎不是池中之物,短短數年,宋大人便入掌右司。段某卻只添了幾樓白髮。歲月不饒人啊!”
宋錚知道段刃日子不太好過。前有蔣魁叛逃,後有左司整改,都是大事。前者令皇城司元氣大傷,後者是主動放權傷筋動骨,哪一項,也夠段刃忙活的。特別是最近桓興亦動作不斷,打壓舊人,安插嫡系,段刃不得不與之多方周旋。
“段大人春秋正盛,何能言老啊!”宋錚笑道,“看你的精神,比我還好,我可是弄得焦頭爛額。”
“誰不是啊!”段刃苦笑道,“你也不用自謙了。兩顆人頭,逼得盧俊青那頭老狐狸退養,黃嵩挪位子,日子好過得多,我卻不斷往下割肉。”
“唉,自知自家事,不提也罷。來,段大人,我敬你一杯。”
“好,喝這一杯。宋大人文武雙絕,聞名天下。能與你喝一杯,也是段某人的榮幸啊。”
“段大人,你要羞煞小子了,當年我可是你的兵。”
“不說了,不說了,喝酒!”段刃打了個哈哈,一飲而盡。
又說了幾句閒話,兩人便轉入了正題,面色也凝重起來。
“宋大人,你託紅娘轉告的事,我已經稟知王爺,王爺倒也答應了。”段刃的聲音降了八度。
宋錚聽他說得不是那麼痛快,知道還有下文,便笑着道,“那卑職就謝謝王爺了,等忙過這一陣,我便登門看望王爺。”
“嗯。王爺亦對你頗爲掛念,不過,亦知你忙碌,再加上眼下的形勢,頗有不便,所以託我帶話給你,讓你好好幹。”
宋錚衝着王府方向拱了拱手,“宋某出身王爺帳下,多年來蒙王爺照顧,心常存感激之心,沒齒不忘!還請段大人轉告王爺。”
段刃點了點頭,“王爺果然沒看錯你。不過,段某最近頗有些艱難,想私人拜請宋大人幫個忙。”
“段大人請講。但有所命,當盡力效勞。”宋錚知道,這是對方提條件了。至於是逄檜還是段刃,沒有什麼區別。
“右司監正桓興上任時,帶了四十餘人。除了十個人留在身邊外,其餘三十人都分送到邊關及集兵重鎮。這些人非常神秘,好像是突然冒出來的。我想讓你查查這些人的來歷。”
宋錚吃了一驚,“四十人?這麼多?難道一點線索也沒有?”
段刃點了點頭,“這些人報備左司的時候,材料都很簡單,比如籍貫上,只寫了某路某州,沒有詳細的住址、家人材料,即使是這樣,還不一定是真的。而現在又是左司只專注于軍隊,調查起來頗爲不便。所以,要託宋大人幫個忙。”
宋錚點了點頭,心裡暗罵,這些人真不要臉,跟我學。當初丁隆和蔡勇等人入右司時,宋錚也只是大體寫了寫。不過,他們原來就從軍,肯定在城衛軍那邊留有材料,只要費些心思,還是能查到的。不像桓興手下這些人,幾乎憑空而出。
猶豫了一下,宋錚道,“桓興原爲太平州知州,段大人沒讓人到太平州看看?或者查驗原來太平州皇城司的有關資料。”
段刃搖了搖頭,“太平州屬京畿道,皇城司統領叫平習之,一直表現中規中矩。兩年前曾上報桓興的材料,說起納賄四百八十兩。你知道,雖然大齊律有受賄的規定,但收受四百八十兩對一個知州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且太平州就在江寧城邊,桓興本人亦非牽扯到相府和王府,所以我們這邊也沒動他。除了這些,其他的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宋錚輕嗯了一聲,他知道,段刃說的是實情,問道,“桓興本人的升遷可有異常?”
段刃搖了搖頭,“他是先帝大曆十二年的一甲進士,本人亦曾習武。進士及第後在當塗任縣丞,兩年後升任縣令,又五年後任太平州知州,至今已有七年有餘。在任期間,政聲頗著。但這次突然被任命爲左司監正,大出人所料。”
宋錚點了點頭,“這應該是太后的旨意,但應該是有人向太后推薦此人。段大人想要查的,應該是誰向太后推薦了桓興吧?”
段刃不由得有些尷尬。他倒是忘了,眼前這位可是小皇帝面前的紅人,對於左右司整改背後的道道兒,是很清楚的。
“牽扯到太后的事,段大人有些讓我爲難了。”宋錚站起身子,給雙方滿上酒,緩緩道,“再說,桓興所帶的可是四十個人,其中又有三十人分至各地集兵重鎮。我就算想查,也不好着手啊。”
段刃吸了一口氣,道,“這一點自然不會讓宋大人爲難,我只是想讓你查一下他身邊重點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叫孟關,一個叫連玉。其中孟關是桓興的護衛長,而連玉則負責左司的提刑按察。據我觀察,他對這兩個人極爲倚重。”
宋錚尋思了一會兒,“也好。只要查出這兩個人的來歷,想必段大人能順藤摸挺瓜,找出背後的人來。不過,這些人既然如此小心,難度亦是不小啊。”
段刃笑道,“我們給宋大人的那些材料,也費了不少心血啊。”
宋錚一愣,轉而笑了起來,段刃也笑了。一老一小兩條狐狸,算是達成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