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落座後,宮中的樂伎們慢捻細挑,雅音悅耳肅穆,珍饈便源源不斷呈了上來。
“這也罷了,不過是宮中制式宏音……”晨露似乎頗有感嘆,淡淡說道。
她目視一旁花團錦簇一般的嬪妃們,笑着對皇帝道:“此乃家宴,不若我等擊鼓傳花爲戲,輪到哪位,便表演才藝,如何?”
她慧黠一笑,接過侍女手中的花球,正在手中撥弄,鼓聲已陣陣低擂。
她將球輕輕上拋,絲毫不差地落於元祈手中,此時鼓聲一停,皇帝方纔愕然,已全然醒轉,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卻站起身來。
“今日大家盡興,朕卻是半點才藝也無,怎麼辦呢?”
他做出一副苦相,惹得衆人掩面莞爾,對天子的戰慄畏懼,也不由得少了很多。
“所以只好勉爲其難了,好在朕是個五音不全的。”
他笑着命秦喜取出隨身小匣中的翠玉笛,湊到脣邊,微一沉吟,便有樂聲傳出。
晨露眸光一閃,竟是最初的玉玲瓏事件中,他於鬱郁之中,彈奏的那曲。
曲調依稀,以笛代琴,多了幾分清脆婉轉,卻不似上次那般悲鬱沉痛,而是如清風拂面一般,輕柔明爽。
爲何會有這等變化呢?
晨露被自己的疑問嚇了一跳,她禁不住對上了他的眼——那含笑凝視的深情雋永的眼。
答案在瞬間浮上心頭。
她的臉色白了一白,在虛無的最深處,詢問自己:若是他知道,自己眷愛之人,不過是個聊齋畫皮一般,滿心怨毒的復仇鬼魅……
尖銳的疼痛在瞬間刺中了她的心,她一時茫然,連樂聲渺然收尾,也未曾察覺。
“娘娘……”
澗清在旁扶了她一把。
“實在是天籟之音,我聽得入神了呢?”她恢復了常態,笑着說道。
皇帝撿起那花球,再傳下去,鼓聲再停時,卻是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湘貴人手中。
湘貴人素來膽小口拙,見到衆人都齊齊看向自己,頓時汗溼重衣,囁嚅道:“妾……妾身不會什麼才藝。”
她又急又羞,竟忘了對上的儀禮,僵坐着不動,全場一片寂靜。
晨露笑着解圍道:“你實在過謙了,誰也不是天生的詩琴歌賦樣樣精通,隨便挑一兩樣拿手的,也就是了。”
她見湘貴人仍是懵懂,於是提醒道:“貴人是由江南而來的吧,有些風雅的民間小曲,我也一直想聽呢!”
湘貴人這才緩過氣來,她羞得面飛紅霞,一邊起身,一邊聲若蚊蚋道:“不如我唱首《採蓮歌》?”
底下衆嬪妃忍俊不禁,有刻薄的,已是低聲嗤笑。
晨露也笑,一個眼風掃去,但見那些掩嘴譏笑的,都如見了神鬼一般低下頭去。
《採蓮歌》清婉悠揚,柔麗中帶着旖旎,雖然詞句俚俗,軟儂的蘇白卻更有江南風情。
殿中衆人這才微微動容,聚精會神地聽了下去。
一曲完畢,湘貴人滿面羞怯,正要退回下首的座位上,卻聞上首有人嘆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一曲之間,便可見旖旎風光!”卻正是皇帝,坐於中央,溫言讚歎道。
底下有細細的詫異聲,衆嬪妃大都出自世族名門,即使是寒庶的小家碧玉,也都久浸宮中。先帝和太后,皆是名門簪纓之後,素來只賞識那些雅趣古樂,哪曾見到在宮中唱起民間小調?
卻見皇帝側過身去,跟晨露輕聲笑道:“卻是比教坊司中的新樂要強了許多……”
晨露微微一笑,道:“湘貴人的父親,好似剛調入京中吧?”
湘貴人從席末而出,在階下誠惶道:“家父才入京中,忝爲翰林院檢討……”
席中嬪妃不敢再竊竊私語,卻各自交換了個譏笑的神情。
翰林院檢討不過是從七品,在這冠蓋如雲的京城之中,實在是微末小員,螻蟻一般地存在。
“可憐見的,就差了些品階,父女倆卻不得相見。”晨露皺眉欷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