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我明白,可那總歸是朕的生身之母,就算全無感情,也不能行此不仁之事……”皇帝沉重地嘆了口氣道。
晨露眸中幽寒之色大盛,只一瞬,又恢復了常態,訝然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在想,若是太后身體孱弱,長臥病榻,豈不是更爲圓滿?”
元祈贊同道:“若真如此,則善莫大焉。其實母后身體一向孱弱,但她精力超乎尋常,硬是挺過了無數難關,至今仍能親筆寫信,支使斥責襄王呢。她在一日,便定然不會放棄大權的!”
“太后畢竟年歲在那兒呢……聽說她這一陣仍是噩夢不斷,想來也沒多少精力來干涉朝政。”晨露不經意地說着她聽來的逸事,有如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顫動,漾出淡然淺笑,恬靜而從容。
“朕也聽說了。”
元祈也頗有耳聞,他嘆道:“若是母后能恬靜頤養,淡泊歸心,哪會有這等症狀……她夢中盡是血淋鬼魂,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想起平王的母妃,以及先帝在時接連夭折的皇嗣,隱隱知道這些事中都有太后的影子。
“世上哪有什麼鬼神,只是疑心生暗鬼,又過分地謹慎算計,纔有了這心病。”晨露頷首贊同,她低下頭,脣邊露出一絲森然微笑來。
月過中天,靜王還是睡不着,在他身畔的通房大丫環被他翻來覆去地驚醒了,問道:“殿下……”
“沒什麼事,你自己睡吧!”
他起身到了園中,仍是在荷塘邊漫步。
幽幽的月色,將他的雪白綢袍都溶入其中,此時已是初秋,雖然白天仍是悶熱,但晚間卻很有些涼意了。
荷花雖仍是綻放,在清幽月色下細看,卻見得一些敗意了。
“盛極而衰啊……”靜王嘆息道,心中亦不勝欷歔。
“王爺,睡不着嗎?”
師爺的院子,離這荷塘只一道圓門,他熟知靜王的稟性,也不喚人來伺候,只是靜靜侍立着。
“我在想這荷花,真是與人一般……盛極而衰,好景難在。”
靜王笑得輕鬆,卻不無苦澀。
“真是不可思議,我們每一次都計算好了,單等人入套,卻總是意外頻繁,真是匪夷所思!”
“那個雲嬪,怎麼竟會在那等場合耍威風呢!”靜王提起這不知死活的女子,就恨得牙癢。
“只要讓那暗使成功跟蹤,確認是太后指使,他們母子便會立即互相殘殺,這般寧靜的局面,便會煥然一新!”
“難道真是天要助他?”
靜王想起皇帝,心中一陣懊惱,又夾雜着深深的妒忌和怨恨,他自矜地一嘆,再也無話可說。
師爺見他沉悶,於是開解道:“王爺不需煩憂,我們在暗處,總能另找着時機的,當初平王在京中起事,任是皇帝如何小心,不也遂了我們的意麼?”
他看了一眼靜王端凝沉着的俊顏,斟酌着道:“學生有一事不明,還望王爺解惑。”
“平王和襄王兩家,不約而同派來使者,王爺只需仍是虛與委蛇,便可兩下晏然,卻爲何要跟平王殿下撕破臉皮?”
靜王迎着月光站在池塘一畔,清輝熒熒,他的聲音淡漠,卻又含着危險和激越。
“因爲,舅舅手中,有一項物事,是我魂牽夢縈的。”
他伸出手,彷彿在觸摸無形的月光,將虛無握在掌心,幽然道:“有了它,只要配合恰當的時機,我便可以將這天下九州握在手中!”
晨曦初現,驅退黑暗,西華門在寂靜中洞開,森然甬道另一側的白玉宮闕,卻仍有一彎殘月隱現,遲遲不肯退去。
它色澤頗奇,慘白中透出點點血紅,鎮定地懸於蒼穹,雖然並不醒目,卻惹得隨班上朝的欽天監監正皺起了眉頭。
月相如此妖異,乃是大凶啊……
他心中想着,卻不敢宣之於口,到得太和殿外,司禮太監一擺拂塵,正要恭請皇帝升座,卻聽漢白玉的大道上,一陣迅疾馬蹄聲,如怒如濤,轉眼便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