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幾乎是霄蘭還沒有從巨大的變故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那晚和綠木姑娘約定的賭局已經迫在眉睫了。
“姑娘,左姨說,咱們明兒個就走。”小南瓜興高采烈的說着。
霄蘭淡淡看她一眼,“她急什麼,還有三五天才到日子,這就打算轟咱們出去了?”
“不是啊,左姨的意思是姑娘不常出門,這次出去就當是散散心,眼下春天剛到,天兒也不是那麼冷了……”她自己說着說着也說不下去了。
天不冷了麼?
胡扯。
下一句就該是景色宜人了?
更鬼扯。
霄蘭看着她,直盯得她發毛,“哎,左姨其實是擔心姑娘身體,連着趕路的話,只怕是吃不消。”
美人這才點了點頭,雖說京城距離升京沒有多遠的距離,但好歹也要花上半天的功夫快馬加鞭。霄蘭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自然是禁不住路途顛簸。
慢慢走的話,也不錯,霄蘭這麼想着,擡起手,小南瓜將她剛寫好的紙拿起來吹了吹,一邊念着,“紫銅手爐,安神薰香,青狐皮圍敞,表演時的戲服……”
“啊!戲服,天吶,我還得去找劉嬸兒。她還沒給我送來呢。”小南瓜放下紙就往外跑。一邊嘟囔,“真是,姑娘的點子總是這麼古怪,那身稀奇古怪的戲服,別說是見了,就是聽,咱們都沒聽說過啊。”
霄蘭默默一笑,不予理睬。
她是見識過綠木的舞技的,那種高超的舞技讓人歎爲觀止,想到這兒,霄蘭嘆了口氣,那個號稱升京第一的舞姬的女子,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傍晚的時候,小南瓜還沒回來,左姨卻是坐在了她的幽蘭閣裡,手執一盞茶,隔着熱氣,兩個女子互相對視着。
驀地,左姨嘆了一口氣,“我是知道那位印爺的,他如今是朝廷裡的太監總管,說他的權利就是一個二品的大員也比不過,我也知道他當初是伺候過你的故人。”
霄蘭只是喝茶,不說話。
再次嘆氣,像是放下了什麼一樣,左姨默默放下杯子,拜了一拜,“罷了罷了,這件事我不該瞞着你,私底下動作,算我給你賠不是了。”
一隻柔弱無骨的手託了她一把,“你這哪裡是道歉,是誠心叫我難看吧。”
“印爺似乎有些日子沒來了。”左姨爽朗一笑之後,探問似的說。自從那日那位神秘的印爺留宿之後,她就沒再見他來過。
這麼問,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出乎她的意料,霄蘭聞言不過微微勾起一點嘴角,“他不來便不來吧,難不成,還要我出去扯他進來?”
看了有些失望的左姨一眼,淺笑道,“他是個大主顧是麼?”
“那可不,這條洢水有一半都是要姓印的。”
“唔,那我的確是成了他的情。”霄蘭重新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這次出去,大概要遊玩上半月纔回,麟兒我是要帶走的。”
左姨一愣,忽然高興似的笑了起來,拍了下手,“嘿,我就知道你是故意麪冷心熱的主兒,麟兒好歹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麼捨得丟下他一個人在醉湖庭。”
霄蘭扇子似的睫毛在她說“親生兒子”這四個字的時候,不可察覺的閃動幾下。
“我早猜到你要帶上這小傢伙去,叫他們特意準備了兩架火爐的馬車,絕對夠寬敞,夠暖和,絕對凍不到你的麟兒。”
一笑算是謝過,似有憂慮似的問道,“你倒高興的早,怎知道我就一定贏得了她?”
“哈,若是你肯用一分心思,什麼兩京第一美人,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是你的囊中之物。”左姨大大方方的拍在她的肩膀,“我去督促督促他們,明早就出發,你早些休息。”
左姨走了,幽蘭閣的侍女們都在樓下忙碌着,閣樓上,霄蘭一個人緩步到小牀前,俯身抱起那個睡得正好的孩子,睡熟中的孩子比醒時要重一些,霄蘭平時也沒怎麼抱過他,這麼一抱之下,竟覺得有些壓手。
睡熟的孩子下意識的伸出小手,抓住挨他最近的物體,自然就是抓到了霄蘭衣服的前襟,她的衣服本就單薄,這麼被他一扯竟是春光大泄。
“哇,小少爺好色……”抱着衣服進來的小南瓜大叫一聲之後,覺得有些不妥,臉紅了一下,趕緊過去給霄蘭解圍。
連哄帶騙的將那隻作惡的小手扒開,小南瓜抱過他小小的身子,可是,好像是失去了樂趣似的,小孩子哇的就哭了出來。
霄蘭哭笑不得的重新將他抱回來,“你去收拾東西,剛剛左姨來催了。”
小南瓜將信將疑的鬆開手,走到窗邊收拾她常用的胭脂水粉,一邊往外探腦袋,天,誰來告訴她,今天的太陽到底是從哪兒升起來的?她家姑娘居然抱小少爺了。
回頭見那道纖細的身影吃力的抱着碩大的嬰兒逗弄,雖然動作是那麼僵硬不嫺熟,但看在小南瓜的眼裡還是忍不住要眼眶發酸。
小少爺,您的春天終於來了。
正月二十九,風中還是冷冽的吹着寒氣,而半里坡的貴賓樓裡卻是熱鬧非凡。
這次兩京第一美人的爭奪戰,不知怎麼的傳到了樑閔的耳朵裡,他是個風流成名的王爺,既然是兩位最有名的頭牌姑娘較量,必然是要拿出自己壓箱底的好本事,這麼個好機會,怎麼能錯過。當下慷慨的拿出銀子大力支出,這回半里坡倒比過年時還隆重好幾倍。
距離二月初二的日子還有幾天,但比試的臺子已經搭好,點綴的各種絲帶綢緞花,也準備停當,只待比試的兩位主角登臺獻藝。
二月初二,正午時分,豔陽高照,半里坡人頭攢動,竟是黑壓壓的一羣人摩肩接踵,跳着腳的往裡瞧。前排坐的自然都是兩京有身份的達官顯貴,權作評委,說句公道話。
這其中不乏懂音律的大師,舞界的高手,還有各個行業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存了一半的別的心思,都想借此機會,結識到對自己的事業有益的人物。
雙方分別是,鳳凰閣的綠木姑娘和醉湖庭的霄蘭姑娘。
比試分爲三場,只要是顯現自己的才藝就好,選的舞曲儘量不要重複,其他的條件倒是沒有,等到雙方的人都到齊了,就可以開場。
左邊席上的綠木漸漸有點坐不住了,打發了個丫鬟到對面去問。
“你們家的姑娘怎麼還不到?”
左姨擦了把頭上的冷汗,“快了,快了。”一邊四下張望,暗暗焦急,其實要說起來,這是兩人之間的比試,就算是霄蘭臨時起意不想來了,也是可以,只是,這次鳳凰閣居然勞動了那麼多京城裡有頭臉的人物,要真爽約,就等於得罪了這些人,那下場,可是絕對的吃不了兜着走。
“讓讓,讓讓。左姨!”小南瓜不知從哪裡跑來,滿頭大汗,“左姨,姑娘說……說請綠木姑娘先下場,她準備好了就來。”
“我看她是不敢來了吧,哼,我先來就我先來。”綠木得意的一甩頭,忽而嬌笑道,“話要先說好,如果我跳完了,她人還未到,就算她輸。”
她手一揚,脫去外面罩着的大紅繡袍,露出裡面一身火紅色的舞衣,金絲鑲邊,綴着瑪瑙珠子,竟是一身塞外兒女常穿的胡服裝束。
胡服最大的特點是窄袖,短襖,束腿,荷葉一般的流線下襬增添了些許生動,手上執着一面精巧的小鼓,咚咚的兩聲響之後,樂師開始彈奏。樑閔坐在第一排正中,聽的最是清楚不過,暗道這個綠木會挑曲子,開場選了一首塞外風情的舞曲,熱辣奔放,在這冷春中增添了不少的暖意。
幾個起勢之後,綠木的身姿便如同一朵紅色的花在舞臺上留下芬芳,紅色的衣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前排中有幾位是她的熟客,鼓聲剛響起來的時候,就開始拍掌叫好。
樑閔託着腮,讚許的看她跳完,綠木在京城的名號,這次只怕是更加響亮了。但讓他更好奇的是,那個一直想要見上一面的霄蘭,拿什麼來將這個綠木壓下去。
鼓聲停息的最後一聲,一道聲音清亮的響起,正是那個小丫頭,她指着臺子後面的一個身影喊道,“姑娘來了!”
霄蘭來了,這場比賽就要繼續。綠木一戰而勝的美夢破滅。她此時剛剛從臺子上下來,額頭上還有汗珠,丫鬟過來給她披上披風,示意她到場下去準備第二場,她卻一擡手,反而坐回自己位子上,她要看看,這個來得這麼遲的霄蘭的第一場舞跳什麼。
“姑娘來遲,該要罰酒纔是。”第一排的一個人忽然出聲。
霄蘭一笑,走上臺子,脫下衣帽,微微一笑,“這位爺說的是,霄蘭自該受罰,水酒三杯,不成敬意。”
臺下的人這纔看清她的眉眼面目,就是前排的見慣了美女佳人的老爺們,也不由得爲她的容貌折服,膚如凝脂,眉似遠山,懸膽鼻,櫻桃口,每一樣都是精緻雕琢似的,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是她的一對眼眸,如畫眉鳥般妖嬈的眸子裡,閃動着的不是嬌媚之態,反而是清澈如泉水的透明。
有人三杯水酒捧了上來,霄蘭沒有立馬去接,而是一擡手,樂師收到訊號開始彈奏既定的曲子,一首清雅的笛聲緩緩淌出。
素手一挽,探手取過一杯酒,不急着喝,反而好像是在對着酒杯說話一般,親暱呢喃,翻身,甩袖,一連串的舞姿頻頻而出,自然流暢。轉身,仰頭,第一杯酒,飲下。
臺下有回過神來的人,開始叫好。樑筠眉眼一動,默默注視着這道纖瘦的身影。
幾個旋轉之後,自然而然的取了第二杯水酒在手,叼在脣中,藉由一個下腰,酒液淌進喉嚨,第二杯。
站起來的時候,衆人驚訝的發現,她身上厚重的外敞不知何時被她解開,反手一揮,竟是將衣服脫了下來,隨手一丟,越步,高拋。高拋的不是衣服,而是方纔銜在嘴裡的酒杯,長髮擺動之際,酒杯穩穩的落進她的手裡。
衆人才看清,她此時身上是一襲青綠色的湖水藍綢子質地的水袖裝束,好似是南部的某個民族纔有的服飾,有銀鈴串子系在身上和腳腕上,隨着動作的擺動,發出清脆的響動。
綠木看着看着臉色一變,在丫鬟的催促下,只好下去換衣服。
臺上,霄蘭已經第三杯酒在手,忽然回眸,嫣然一笑,飄搖着水袖,揮舞到第一排首位,柔聲道,“這第三杯酒,奴家要獻給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