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樑閔的動作,泥漬漸漸消失,繼而四個隸屬燙印的大字顯現出來,“東宮豔主”他輕聲念出,這四字彷彿帶着千斤重,他念的輕而緩,聲線已是控制不住的顫抖,樑閔盯着這塊小小的金牌,已是癡了。
“墨雲從何處得來?”很久,樑閔才問出聲,不敢置信的看着牀榻上的小女子,她此刻一身傷痕,正自勉力支撐,樑閔扯扯嘴角,恢復點神采,“還是先休息,等……墨雲好些了,再說也不遲。”
“墨雲受皇命南下,途徑此山的時候,不想遭到一對人馬的偷襲,要不是王爺及時趕到,只怕墨雲是要老死山中了。只是搞了個狼狽模樣,叫王爺見笑了。”她的脣畔又掛上了一如既往的春風笑意。
似在訴說與她無關的舊事一般,她的聲音平靜的如同冬日冰湖,沉靜又死寂:“隨行的幾位侍衛英勇抵擋,才使我得以脫身回到馬車之上,後來,有一個死士跳上馬車,將我劫持,爭鬥之中,不慎從馬車墜落,掉到山崖下一處平坦之所,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山洞,在裡面調息了兩日有餘,趕巧得到了這塊金牌,所以就帶了出來。”
“本來打算呈給王爺的,沒想到王爺自己倒尋了去。”她說完,輕輕的咳嗽起來。
她在那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記着帶出這件東西,樑閔看着她心裡已是感動,震撼,悲傷,各種情緒一起涌出。最終歸爲一句輕嘆。
“謝謝。”他說。
喬言驚訝的看着他,她從他俊美無儔的臉孔上竟然讀到了那樣繁瑣深邃的感情。
她的心亦隨着他一起落下……
那表情,是隻有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後纔有的痛心疾首卻不能言語的悽苦!她曾經飽嘗的痛!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而她與他不僅同樣淪落相逢,他們還相識相知。
樑閔的目光鎖在帕子裡另外一塊小碎金上,眼神驀地晦暗。
“她……”
“她一定是個極其自負的女子,不容許自己有個那樣悽慘的收稍。”喬言的目光隨着他一起轉動,也停在碎金之上,“紅顏佳人,性烈似火,威武不屈,生死不懼,墨雲佩服。”
他聽見她這樣說,終於露出一點笑意:“倒是比我都瞭解的多。”
“啊,王爺,小印子呢?就是那個微臣的長隨,他受了好幾處箭傷。”喬言忽然想起那個冰冷如鬼魅的男人,不由驚呼。
樑閔好奇的打量她:“什麼時候也這麼關心關心我。”
一句話讓喬言紅了臉,有如蚊蠅呢喃:“他受傷都是被我所累。”
是這樣的麼?僅僅是因爲他爲了救他而受傷了,所以她就內心不安,就要牽腸掛肚?恩,一定是這樣的,也,只能是這樣的。
喬言定了定心神,再問:“他的傷不要緊麼?”
“上過那麼多的金瘡藥還能有什麼事,你好好休息吧。”樑閔說着將帕子疊好放進懷裡,看着她的蒼白容顏,忽而抿嘴一笑,湊過去一點,嚇得喬言下意識往後閃身。
這男人太能搞怪,出些光怪陸離的把戲,讓她不得不小心着點。
“王爺……”
“這件事,我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墨雲你覺得呢?”他吐出的氣吹在她的鼻尖,他們一定捱得極近,喬言想着,再往後挪動一點身子。
“微臣……也是這個意思。”她結結巴巴的說出這幾個字,惹來樑閔好一陣笑。
看來她對男人相當懼怕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傅卿,南郡大名鼎鼎的女狀元,居然會怕個男人,有趣啊有趣。他在心裡想着,卻沒有再欺近她。
看着她小兔子般驚慌失措的神情,樑閔一掃剛纔的鬱結之氣,只覺心旌神搖,呆呆的看住她妖嬈如同畫眉的眼眸。
“王……王爺?”
“那奴才忠心的很,那樣的險境也能拼命護主,救得你的性命,我怎能不管他,早有太醫爲他診治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喬言被他一頓搶白,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對小印子表現出過分的關心和關注。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難保這一刻對你笑的人下一刻就不會拔刀相向。她點點頭,恢復平日的淡然,“墨雲還未謝王爺的救命之恩。”
“哦,墨雲要謝我?”他又開始那個放.蕩不羈的聲調,“打算怎麼謝?拿什麼謝?”
喬言略帶詫異的看着他,認真的說:“王爺富可敵國,想要什麼謝禮,貴了,墨雲可拿不出。”
“哈哈,哈哈哈。”他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喬言更加莫名其妙。
“那就先記着吧,等改日本王想到要什麼做謝禮,再來找墨雲索要。”他看看帳外的天色,“今日已是不早了,好生休息,待會兒叫人給你準備香湯沐浴,此次隨軍出來只帶了一名女官,年紀不大,我見過,生的很是整齊,手腳也麻利,等你睡好,我便差她過來,服侍你梳洗。”
“謝王爺。”
“別急着謝我,四哥的身子已經好很多,只是體虛乏力,不如從前,等你好了我們就要立馬動身去和四哥他們會合,他的病看來還是要指望你才能行呢。所以還要委屈墨雲繼續隨軍了。而且,倉促之間,怕是也找不來那樣像樣的馬車了。”他啪的打開摺扇,忽閃忽閃的上下翻飛。
“有太醫在,哪有墨雲的用武之地。”她停了停,說:“何況我自己還是個病人。”
聽出她話裡的無奈,樑閔挑眉,將扇子在掌心裡一收。“所謂醫者不自醫就是這個道理。我看着四哥這次的病症來的着實蹊蹺,打算好好替他看診呢。”他笑嘻嘻的說着,將“看診”兩個字說的極重。
喬言會意點頭,又看了看他光禿禿的扇柄,暗記在心。
等到樑閔走了,喬言卻一點睡的意思也沒了,滿屋子都是安神香的味道,柔軟又靜謐,她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這個帳篷看似簡單,實則華麗非常。
牀是一般的石頭堆砌的,但上面鋪了好多墊子毛毯,在石頭與被褥之間是層暗紅色的木板,喬言用手敲了敲,聽響動是紅檀木的材質,躺在上面不時有檀香味鑽進鼻孔。被褥鬆軟,最上面挨着皮肉的,是長長的金色皮毛,喬言來回在上面摩挲,不禁感嘆,這個清王樑閔真是個會享受的主,來這個荒山尋人,也要準備的這樣齊整。
她試着動了動腿,已經沒有原先那樣鑽心的疼痛感,只是想要站起來走動怕還是不行。
奇怪,怎麼樑閔見了那個金牌之後沒有如她想象那般的反應,雖然看起來他很驚訝,但爲什麼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更多的是那不常見的悲哀?
她驀地想到那晚林中相遇的情景,那時他亦是如此,他好像還說過:“我不曾做到的事,你代本王完成,也好。”
深邃的話語,不明的含義,到底樑閔知道些什麼?又打算做什麼?難道他的心裡也有一個這樣或那樣的秘密麼?
喬言凝眉思索,連進來個人也未曾發覺,等她回身的時候,只見一個桃紅衫子的小丫頭已經怯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副不敢說話的樣子。
“奴婢給少傅卿磕頭了,少傅卿大人安康。”小姑娘見喬言看她,趕緊盈盈拜倒,嚇的糊作一團,手指有意無意的似乎在捂着身上的什麼東西。
端倪看在眼裡,喬言答了一聲:“起來。”
“是,”她站起來,低着頭,不敢看喬言。
喬言失笑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平日裡在哪兒當值?”
“奴婢小粉兒,在殊嬌殿做煮粥烹調等手藝。”
“哦,殊嬌殿,是娉婷美人的人咯?”
“是,少傅卿。”
“那她放心叫你來?是來看清楚好對她回報麼?”喬言忽然聲音一沉,喝道。“你能騙得過王爺,卻騙不過我。腰裡藏得什麼,快拿出來!”
“啊!”小粉兒忽然發出一聲慘叫,跪倒在地,涕淚漣漣,“少傅卿饒命啊,奴婢是被逼的,求少傅卿饒了奴婢吧。”說着連連口頭,模樣甚是悽慘。
喬言只覺得腦袋被她哭鬧的難受,靠在墊子上,往下滑了滑,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看着小姑娘像磕頭蟲一樣,冷冷開口,“想要我饒了你也行,但你要老老實實的交代,什麼人派你來,來做什麼,怎麼混進清王的隊伍裡的?一件件一樁樁,都要說的清楚明白,我便考慮法外施恩,對你量刑處置。如果你敢有半句是假的,糊弄本官,定叫你好一頓毒打,發配邊疆。”
“是,是,奴婢什麼都說,什麼都說。”小粉兒俏生生的小臉哭的一團亂,顫抖着手從腰裡掏出一個物件,極細,極小的一團黑色金屬絲線。
雙手舉過頭頂,遞給喬言:“稟大人,奴婢是受娉婷娘娘的指使前來,是……是來取喬大人性命的。”她咬了咬牙,說出實情,喬言斜睨了那東西一眼,心裡不由好笑,這東西她太熟悉了,可不正是自己給紫殺親自設計的“飛天鎖魂鏈”麼?
這種“飛天鎖魂鏈”輕捷好帶,薄如蟬翼,極其鋒利,可以藏在腰間絛帶之中如同隱形,殺人幾不見血,所以紫殺統領的那隊裂魂都是以此物爲兵器,主攻暗殺偷襲。絕對是不二選的好東西。
還有人要用她自己的東西來索取她的性命呢?想想覺得可笑,喬言看着小粉兒的眼睛,妖嬈如同畫眉鳥的眼眸裡,頓時紫光突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