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時辰,喬卿還沒有聽夠?這份認真真是值得鑑賞,只是……”影妃制止了怒喝的淳于和林,擡手扶了扶鳳簪,斜斜的暱了喬言一眼,分明含着警告。
喬言視而不見,淡笑道“也許,其他的大人也打算再聆聽一次高祖的聖訓。”
影妃懷疑兼挑釁的挑了挑眉,放眼看去,果然,殿上的人一個不差的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
誰沒發現中間的端倪?一個半時辰的聖諭和聖旨足有好幾千字,卻對喬言的安排一字未提!
誰又沒發現影妃妖魅的眼睛裡開始閃動的冷光?還有殿中坦然獨立的那道身影散出的清傲?
第一個和影妃當堂叫板的人,淳于眯起雙眼,作壁上觀,他方纔有意如此,到想看看喬言要如何應付,空氣裡有對峙的味道,且愈演愈烈。
一個是新晉的恩科女狀元,才名遠播的焦點人物,一個是獨霸榮寵,權冠後宮的妃子,這戲卻是有看頭。
樑盟眼中的欣賞一閃而過,他不開口,是因爲他在等影妃開口,這女人間的鬥法,沒有男人插腳的先例。
長期的鬥爭總結下的經驗就是,對峙中,先開口的通常是輸家,於是二人都緘默。
滿殿的人漸漸收斂呼吸,一時靜極可聞針落。
喬言始終嘴角帶笑,輕淺溫潤,如三月春風,清透無害,一雙眼眸冷似深潭,半點笑意也無。
所有人維持着自己身體的姿勢,江歧幾次欲開口解圍,終是沒有,還是那句話,女人的鬥法,沒有男人插腳的先例。
流雲牡丹的髮髻上,垂蕩的鳳簪尾穗輕輕的有節奏的顫抖起來,影妃豐滿的胸脯高低起伏明顯,火紅的宮裝似一團馬上就能燃燒起來的火焰。
見她如此,喬言笑意更深,眼神更冷,索性再吸一口氣,好整以暇的望着影妃越來越難看的臉。
兩個女人的無聲對峙將一殿的七尺男兒丟在一旁,連同這個在南郡萬人之上的君王一起。於是有些本覺得丟面子的人很快釋然,繼續耐心的等待這場對峙的結束。
他們更好奇的則是這難得一見的場面會以誰的失敗和誰的勝出而告終?
“太子及各皇子公主進殿朝賀”太監綿長尖細的嗓音遠遠的宣唱將殿上衆人的注意分散,聽聲音似乎還離得有段距離。
影妃暗暗鬆了一口氣,似乎是等來了救星般動了動僵直的背,樑盟餘光掃過她,眼底有絲莫測的冷笑。
“正是這件,孤想聽聽狀元自己的意思。”
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她回答“喬言不敢。”
樑盟擺了擺手“我朝開國至今尚沒有女狀元,喬卿可是破天荒的第一人,也是給孤出了個題目。”
“這個題目是喬卿出的,還得喬卿自己來解。”
帝王的氣息絲絲瀰漫開來,喬言訝異的擡頭,眼中是一片清明,南郡以南國小郡之姿在中州南蠻北狄和東海的夾縫中生存數十年,實力不減反增,哪一任的國主可以小覷呢?即便是眼前這個病懨懨的樑盟此刻衍生出的帝王氣息也足以讓殿上的衆人冷汗涔涔不敢直視。
喬言不明白樑盟這麼說的用意。
“兒臣恭賀父王喜獲才俊。”
已經走上正殿的太子樑端在衆皇子身前領頭高呼,身後跟着跪倒一片,行叩拜大禮,山呼頌詞,明晃晃的大殿上陡然多了數道不同的氣勢將一甘士子環繞。
“免禮”聲音中不無驕傲,是啊,縱然他樑盟不能親手完成的宏圖霸業,不是還有這麼多年輕有爲的兒子麼?子子孫孫何懼窮匱?
“待兒你上來。”樑盟對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招手,那孩子歡快的應了一聲蹭蹭跑上玉階,直接撲到樑盟懷裡。
“哥哥們都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讓待兒恭喜父王。”還有些奶氣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很好聽,孩子睜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的看着樑盟,不帶着一點矯揉造作。
好個父慈子嬌圖!喬言看着這一幕心底泛起圈圈漣漪,父親,多麼讓人安心的稱呼,那是一座可以隨時擋在身前的高山,不需要多麼巍峨雄壯,只要可以遮風擋雨就好。
世間最常見的情景是如此的珍貴美好,兒時僅有的歡樂回憶無聲的滑進喬言的眼睛。
義父,也曾經這樣寵愛的看着自己,哪怕時時需提防陸嘉,但那時的林夕什麼都不怕,她有慈愛的義父,知己的山曉還有那個無限愛戀的樂飛哥哥。
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能有什麼事來得比愛人的背叛更加讓人心痛?有什麼失措無狀能形容她那時的恐慌?曾經精美的如同琉璃般璀璨奪目的生活也似琉璃那般的脆弱,脆響落地之後,那一地的碎片讓人沒有勇氣去觸碰,去撿起。
如此之後,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待兒可喜歡現在的少傅卿?”樑盟寵溺的摸着樑待的小腦袋。
懷中那孩子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他,把腦袋搖的同撥浪鼓一樣的回答的乾淨又清脆“一點也不喜歡”
童聲清亮的在大殿上響起,又下手有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臉色微變,不自然的低下頭。
“每天都是四書五經,講來講去都是一個樣子,不是讓待兒背這個就是背那個,好多字待兒都不認得,記下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還有啊,父王爲什麼要叫他少傅卿呢?”樑待把少字咬的很重,“他明明都鬍子眉毛白的一大把了,應該叫老~傅~卿~”樑待大眼睛閃着怒氣,呼呼的瞪着那個老者,一字一頓的念出後三個字,尾聲拖得奇長無比。
這尾聲和着衆人的鬨笑,熱熱鬧鬧的硬是把那老者的老臉熱的又紅了幾分,鬧的頭又低了幾分。
“待兒,不得對路老大人無理。”樑盟轉首對着那尷尬不已的老者淺笑“待兒年幼無狀,口無遮攔,路卿不要掛心。”
老者唯唯“老臣失職,請陛下爲小殿下再覓他選。”
喬言收攏思緒,看了看路德,瞧他眉宇間全是放鬆解脫的神色,不由彎了嘴角,給了他一個友好的微笑。
“是啊是啊,父王給待兒再換個老師吧。”樑待從樑盟的懷裡跳出來,對着路德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小牙,“路大人,這是你說的最對的一句話了。”
樑待的哥哥們無不嘆息着皺了皺眉頭,太子樑端無奈道“待兒,路老大人已經是你今年的第六個老師了。”
是第六個未被樑待喚過少傅卿的老師了。
“胡鬧,待兒你太任性了,路老大人德高望重,品行端正,正是爲人師表的不二人選……”樑盟揉着樑待柔軟的頭髮,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
“稟陛下,老臣年事已高恐怕對小殿下功課無益,還請陛下爲小殿下另謀高才吧。”路德一臉的真誠,看來真的吃了這個小惡魔不少苦頭。
“如此……”樑盟低頭看了看樑待,“我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能稱了待兒的意?你這孩子,真是……罷了,現在殿上的皆是今科的翹楚,個個年輕才俊,待兒自己去挑吧。”
小小的身子歡快的應了一聲從玉階上走下來,盛裝的服飾有些繁瑣,小孩子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殿上衆人無不欣賞微笑。小小年紀卻頗有君王的穩重和霸道。雖然這霸道來的有點孩子氣。
樑待慢慢走到殿中央,大眼睛一閃一閃“那個抄襲了《睦和》欺我父王的人是哪個?”
剎那,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時間鎖在月白色袍服的女子身上,有的驚訝,有的鄙夷,道道目光直直的望向她。
樑待已經在喬言身前停下來,而那女子淡淡的笑着看着眼前的小孩子,既不回答也不動。
樑待不由拔高了聲音“喂?”
女子繼續着淡笑,不語。
果然,那孩子氣憤的大聲叫了起來“本王問你話,你沒聽見麼?”
樑盟臉色微變,有人手心投出冷汗,江歧不無擔心的看着那道纖瘦的身影。
她彎下腰,身子與樑待持平,依舊帶着淡淡的微笑“小殿下,你在和我說話麼?”
“當然”樑待不知所以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明明聽見了他在問她話,可是她爲什麼不回答?難道她不怕激怒自己受到父王的責罰麼?
喬言繼續開口“對未曾謀面的人,隨意盛氣凌人的呼亂喊叫,這是很失禮的。臣還沒有官職,所以,小殿下可以直接叫臣的名字。”
幾乎包括樑盟在內,所有人被這兩句話震的呆在原地,她的聲音柔柔的,淡淡的,說出的話卻是如此的……
“大膽!敢對小殿下無理。”路德一聲怒喝,將衆人從驚詫中回過神來。
那眼睛幽黑寂靜,毫無波瀾,雖是笑着卻冷漠疏離,樑待被吸進那汪寒潭中,吃吃的說“本王……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是……
樑盟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兒子。
“既然小殿下不知道,現在人擺在這裡,小殿下可以直接問臣啊。”
那聲音柔柔的好舒服。樑待覺得自己此時就置身在一片海洋中,大海的波浪輕柔的打在自己身上好像,好像每天蓋的雲錦絲被。
“那,你叫什麼名字?”
寒潭的幽光更深也更輕柔“我是喬言,中州琞川的喬言,也是寫了《睦和》的人。”
“喬言麼?”樑待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天,剛纔他都說了什麼,他爲什麼都不記得?
註解:琞(wang三聲)琞川即是喬言的故鄉相當於南郡的京城是中州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