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槐並沒有告訴歐陽英睿,這是雲山特有的毒物,夜襲時用以確保暗殺的成功。被暴雨梨花針和毒霧傷到的人,若是還有一口氣,但凡被這毒蟑螂和毒老鼠爬過、咬過,必死無疑。
歐陽英睿這才明白,爲何幾隻小小的老鼠和蟑螂會讓她如臨大敵。想必就是因爲這些傢伙太不起眼,數量也不多,外面一直監視的華池華藏纔沒有引起注意吧。
柳曼槐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子,雙肘着地,迅速在牀榻下爬了一圈,灑出一些無色無味的藥粉,將兩人圍在中間。
她小時候可沒少被這毒蟑螂和毒老鼠禍害,常常在睡夢中被老鼠咬醒,或是被蟑螂爬到臉上嚇醒,後來經人指點,慢慢學會了弄些藥草放在牀榻附近。
再大一些,她便開始琢磨鍊出藥粉,不但可以召喚蛇鼠蟑螂,也可以防止這些東西靠近自己。
歐陽英睿默默地看着她做這一切,直到她爬回自己身邊,他才一把將她抓住,握了握她的手,“冷麼?”
“還好。”柳曼槐抽回手,將小瓶放回懷裡,隨即,便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
這些毒蟑螂和毒老鼠顯然訓練有素,進屋後轉了一下,徑直對着兩人所在的牀下跑了過來。冷不防碰到藥粉,小東西們止步不前,卻也不離開,圍着牀轉來轉去,尋找突破口。
“它們會一直在這裡轉悠麼?”歐陽英睿蹙了下眉,雖然他不怕這些傢伙,可看着那毒老鼠咧着尖牙,瞪着綠豆大的眼睛賊眉鼠眼地圍着自己轉,心裡也是很不爽,“要不爺滅了它們?”
“不可,若它們等下不出去,放它們進來的人便知道我們還活着。”柳曼槐連忙阻止。
“那它們要轉到什麼時候纔出去?”歐陽英睿鳳眸一暗,雲山到底都養了些什麼。
“快了。”柳曼槐說完,突然身子向前一動,還沒等歐陽英睿反應過來,她已經將自己的手伸出了藥粉圈之外。
“你……”歐陽英睿剛要說話,柳曼槐擡起另一隻手捂住他的脣,用眼神制止他發出聲音。
於是,歐陽英睿眼巴巴地看着她將手放在那裡,看着幾隻老鼠爬過來,在她手上啃齧,看着蟑螂也爬過來,在老鼠咬過的傷口上爬來爬去。
“你瘋了!”看着柳曼槐微微蹙起的眉,看着她微微抖動的羽睫,歐陽英睿心疼極了,就要去抓她的手。
“別動!”柳曼槐抓住他的手,“咬不到人,它們是不會走的,外面的人也會懷疑。出去的時候,它們身上有血漬,外面的人便會撤退了。”
“那讓它們咬爺!”歐陽英睿的眼睛都要紅了。
“它們有毒,我身子不好,一直服着丹藥,被咬了也不會有事。可你不行。”柳曼槐搖搖頭,牽了牽脣角,“沒事,它們咬幾口就不會咬了。”
歐陽英睿只覺得心臟一陣緊縮,不發一言,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柳曼槐一滯,一種怪異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不容她細想,有隻毒老鼠這時竟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嘴裡禁不住“嘶”了一聲。
“抱琴……”歐陽英睿抱着她的手臂也顫慄了一下,嘴裡發出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
毒老鼠和毒蟑螂折騰了幾下,心滿意足地離去了,歐陽英睿連忙將柳曼槐的手拉了回來。
“別碰,有毒!”柳曼槐蹙着眉,右手迅速摸出藥來,這是她被咬得最慘的一次。
“爺幫你。”歐陽英睿按她說的,先喂她服了丹藥,接着在傷口上塗上一層藥膏,用她的絹帕沾着藥膏細細將那隻手都擦了一遍,再塗一層藥膏,隨即用自己的方帕將她的手包紮起來。
柳曼槐長出了一口氣,身子動了動,突然一怔,這才注意到歐陽英睿從身後環抱着自己,兩人此刻的姿勢說不出的親密。
似是感覺到懷裡人兒的不自在,歐陽英睿微微向後移了移身子,卻沒有放開環着她的雙臂。
她不會知道,當她將她的手伸出去給老鼠咬、蟑螂爬的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心疼,心疼她以往到底在雲山過的是什麼日子,爲何雲山老怪這麼待她,她還是心甘情願做雲山的棋子?莫非,是擔心雲山對莫雲洛父子不利麼?這丫頭,心總是如此善良。
心酸,心酸她強忍着對自己的厭惡和仇恨,爲了木音和自己周旋。如果不是因爲木音,她可能連靠近她的機會都不會給自己,更別說和自己這般相處和對話了吧。
心喜,心喜她對自己還沒有恨之入骨,否則,她完全可以讓自己去被老鼠啃齧。她的心裡,對自己還存有過往的一絲情份吧。
心憂,心憂她對自己很可能已經徹底放下,所以無波無瀾,無悲無喜。這纔是自己最擔心最害怕的。終於明白當初元青爲何要做那麼多傷害她的事,那是因爲他不想被她忘記,寧願她恨他,也要她記着他啊。
各種情緒彙集,歐陽英睿一時失語,半響,才低聲問到,“你常和毒物打交道?”
“以前住的地方也不少這樣的毒物,起初也挺害怕,還好鄰居有個婆婆懂的不少,經常教我們如何對付,時間長了,倒也不怕了。”柳曼槐縮着手,沒有多說。
當初在雲山,第一個教她如何對付毒物的是雲婆,的確是個婆婆,是雲山老怪留在雲山照顧一幫小弟子衣食起居的。這一點,她沒有說謊。
不過,此刻柳曼槐卻也擔心自己是否引起了歐陽英睿的懷疑。畢竟這是雲山的招術,他應該能看出吧?而自己在對付這些毒物時表現得如此輕車熟路,他的心思素來縝密,應該會懷疑吧?
“毒物終究太過陰損,你要小心些。”歐陽英睿沒有點破,“雲山一直很神秘,離國的皇族也好,江湖人士也好,對雲山都很忌憚。”
“沒想到洛星州和雲山的關係這麼好,他們用這樣的東西來對付公子,想必公子回國後的日子也會很艱難。”柳曼槐岔開話題。
“爺倒是聽聞雲皇身邊有幾個高人,估計對付此等齷蹉的手段綽綽有餘。”歐陽英睿語氣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洛星州當初給雲皇下的毒聽說似乎也是雲山給的,不過雲皇的人還是給解了。”
“那就好。”柳曼槐對此並不懷疑。當日給雲皇把脈,她就看出那毒是雲山的毒,她寫了個解毒的方子給雲皇,卻並未點明毒來自何處。木音今日已經說得很明白,雲皇身邊有高人,既然能知曉“情殤”系尊上所創,能解雲皇的毒,那木音應該不算危險。
“你睡吧,有事爺叫你。”歐陽英睿虛虛地環抱着柳曼槐。此時火盆裡的精炭已經熄滅了,有傷的人難免怯冷一些,他用自己的內力護在她周圍,讓她感覺到溫暖。
“嗯。”柳曼槐這下是真的倦了,再好的藥那也是以毒攻毒,對她的身子其實也是有損害的,她雙手抱臂,將身子自然地蜷成一團,閉了眼。
歐陽英睿眸光微閃,只覺得心又疼了幾分。從前同牀共枕時,她就像只溫順的貓咪窩在自己懷裡。而今的她看上去卻是如此孤苦無依。
擡手輕輕點了她的睡穴,將她的身子緊緊攬在懷中。睡夢中的柳曼槐毫無意識地在他懷裡蹭了蹭,頭自然地靠在了他胸前。
和當初完全一樣的睡姿,歐陽英睿的鼻子頓時酸了酸。
丫頭,你還要瞞我多久?你總是這樣,所有事都放在心裡,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
丫頭,你當初明明心中有我,卻絕情地要與我撇清關係,你爲何不願與我一起面對?
只怪我做的不夠好,所以你纔會看不懂我的心,只當我是在演戲。是我做的不夠好,所以你不信任我,難以對我敞開心扉,對麼?
我是查了你,我那時尚未對你動心,查你只是因爲對雲山、對雲山老怪有所忌憚。可是,即使你對我而言始終像個謎,即使我查到你那麼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我還是忍不住越來越被你吸引。
你可知道,就算是演戲,我也早就入了戲,對你着了迷。我真的很想和你牽手一生,潑墨揮毫畫風月,坐聽風雨看落花,撫琴【吹瀟】抒胸臆,小酌對弈聊人生。有你,纔有一室靜好!
丫頭,你傻不傻?
那時,你用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我,你是明知道我對你不全然是做戲,想要掐斷我心中對你的感情吧。
可是,你低估了我對你的心,也錯判了我對你的情。從我知道自己心悅你的那天開始,我就想一直牽着你的手,再不放開。
丫頭,你曾說,全天下的人都恥笑你,說你不好,就連唯一的朋友也不信你,問我爲何偏偏會在意這樣的你。
那時我已經告訴過你,你是我在乎的人,你比全天下都重要!
我不信你心裡沒有我,我更不信你對元青的情比對我更深。
你明知道我沒有幾年可活,還煞費苦心讓我活下去,這是無情的表現麼?
吻你的時候,你會心疼難過,這是無情的表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