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流淌,似在訴說:你是我的高山,我是你的流水,千年的知音,萬年的等候。
在這般美妙的旋律中,歐陽英睿落子的速度不覺慢了下來,情不自禁想起當初自己與丫頭琴簫合奏的情景,心中一陣蕭瑟。
他臉上雖然仍掛着笑,可眼裡卻閃過一絲傷感。只是,那情緒稍縱即逝,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歐陽英睿擡眼看着柳曼槐,柔荑翻飛,旋律飛揚,雙眼清明,映射出心中寧靜無塵,那份淡雅像極了丫頭。只是她的手型與指法,都無比陌生,心中一嘆,這琴技和丫頭不相上下,但,終究不是丫頭!
“世子怎麼不下了?是被抱琴的旋律給迷住了?”木音見他久久看着柳曼槐,唯恐他認出她來,連忙打岔。
“好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只不過,《鳳求凰》豈不是更適合本世子與公子?”歐陽英睿收回眼神,妖邪地看着木音,“雖然知音難求,不過,你做爺的紅顏知己更爲妥帖。”
木音知道他又在打趣,也不惱,微微一笑,“世子是想說,你我千年前曾經相遇,我打馬經過你最美的年華,你爲我紅袖添香,從此素衣勝雪,午夜夢迴。嗯,的確有點那個意思。沒想到千年輪迴之後,世子還在癡癡等着在下!”
“公子倒是頗喜歡顛倒黑白。不過,只要是你,爺都喜歡!”歐陽英睿薄脣一抿,手中棋子放到一個並不起眼的地方,“公子好守,不愛出擊,看似穩妥,卻也容易遺失先機。一旦發生爭鬥,便會被動,贏面大大降低。”
木音一愣,隨即再看棋盤,自己原本的好棋皆因這一步棋發生了變化,歐陽英睿此前溫和的棋風,因這一步棋變得殺機四伏,黑棋的攻擊性瞬間顯露無遺。
他蹙了蹙眉,腦子轉了一會兒,落下一子,微微喘了口氣,“人生如棋局,易攻難守,能守好自己的本分已屬不易,總想着進攻的人,到頭來或許會一無所有,輸得很慘。”
“何爲本分?公子真的清楚你的本分麼?何況,最好的防守是進攻!”歐陽英睿邪魅一笑,隨手又落一子,挑眉看着木音,話裡有話 ,“不過跟爺在一起,你好好享受就好,攻這種事情,就交給爺好了。”
木音只覺得他愈發邪氣,說出的話愈發大膽,當着柳曼槐的面也如此露骨,不禁面色一沉,重重落下一子,“世子這麼愛攻,小心折戟而歸。”
“公子這麼愛守,小心守無可守。”歐陽英睿妖邪地打開摺扇搖了搖,漫不經心再落一子,“明明知道別人在算計,卻一味隱忍,其結果不但是被動,還可能是全盤皆輸。就連前人留下的基業都可能毀於一旦。”
木音臉色大變,歐陽英睿這一子落下,瞬間吃掉了他的一條大龍。更可怕的是,其話裡隱晦的暗示,更讓他覺得心驚膽寒。
他向來自詡棋藝不錯,從沒有在誰的手下這般慘烈地敗過。無心再駁斥什麼,木音皺着眉,想了很久,小心翼翼落下白子,想再挽回什麼,不至於輸得那麼難堪。
只可惜,歐陽英睿沒有給他半點面子,邪笑着步步緊逼,很快就將他的白子吃得所剩無幾。
木音擡起頭來,神情複雜地看着歐陽英睿,手中白子無力地散落在棋盤上,“不愧爲戰神,世子果然厲害!”
“爺只是人,不是神,是你的優柔寡斷和一味防守給爺留了可趁之機罷了。”歐陽英睿看了一眼木音,鳳眸幽深如海,修長的手指捻起黑子和白子,憑着記憶快速地覆盤。
“你看,剛纔這一步,若你這樣走,爺的攻勢便會受到阻礙。而這一步,若你換做這樣,再凌厲的進攻都會被打斷。而此處,你若……”
歐陽英睿含笑落子,原本一邊倒的棋局在他的講解下,果然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木音仔細聽着,由最初的吃驚逐漸變成了佩服,看向歐陽英睿的眼神也漸漸起了變化。
“公子,現在你還認爲防守優於進攻麼?”末了,歐陽英睿挑眉看着木音。
“世子棋藝過人,在下佩服。可是,很多時候,一己之力,除了被動防守,還能做什麼?”木音自然聽得懂他的弦外音。
“別人或許是一個人,但公子你只要想,你從來不是一個人。再說了,只要公子願意,讓爺今夜留下,從此以後,你便是爺的人,爺也是你的人。”歐陽英睿這話乍一聽非常【愛昧】,可實則深意無限。
柳曼槐此時剛好一曲終了,默默收了手,心中暗付,這腹黑妖孽果然善於攻心,不過一局棋,就已經讓木音動了心。
歐陽英睿眼角餘光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頭。是這個背影像她麼?還是自己想多了,見到會煮茶、會撫琴的人,都會聯想到她。
“世子真的要留下?”
“長夜漫漫,能與美人相擁,共赴雲雨,爺爲何要走?”歐陽英睿親手給自己和木音續上茶,邪魅地笑着,“你家琴奴琴撫得不錯,不過,爺和人歡好的時候,並無興趣要人在一旁彈奏。你確信你要她留下?”
木音一滯,隨即回頭看看安靜坐着的柳曼槐,“抱琴,你去歇息吧。”
“是,公子!”柳曼槐起立福了福身,往外走去,門在她身後關上。
“世子,請賜教。”木音正色看着歐陽英睿,臉上再無半點妖氣。
“好好的皇子不做,待在這樣的地方做伶人,你的選擇還真是特別。雲皇是有多愛你,才能縱容你至此?”歐陽英睿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將盤扣一一扣好。
“世子當真厲害,我留在此處三年有餘,自認幾乎無人可以識破我的身份,世子不過第一次來蘇城,怎麼就被你看穿了去?”木音提起咕咚冒泡的熱湯,加在了茶壺裡。
“爺雖是第一次來,但父王卻一直對蘇城非常關注。更何況雲皇與父王是舊交,否則你以爲你父皇當年能那麼順利買下這煙霞樓?他能那麼放心地任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做伶人?”歐陽英睿說着,從懷裡摸出一個信物。
“原來這些年照拂我的不僅是我父皇,還有逸王爺。”木音見到那信物,徹底明白了,“世子來蘇城是想通過我私下見我父皇?”
“爺來蘇城只是爲了見你。”歐陽英睿斜靠在長塌上,一手撐着頭,看上去妖孽無比,“洛星州蠢蠢欲動,急着篡位不過是因爲得知了你的存在,如今你父皇對他已有防備,他唯有設法除去你,才能永絕後患,畢竟,雲皇只有你和他兩個兒子。”
“世子這是要幫我對付洛星州?”木音挑了下眉,“你的條件是什麼?”
“離國的皇家隱衛營最近出了逃兵,爺緝拿逃兵一路追蹤到此,明日就要離開蘇城。”歐陽英睿邪魅地笑着,“爺希望你幫忙查清洛星州與人勾結在謀劃什麼。若有人對你不利,你只管讓你的人拿這信物去你買琴的店鋪。”
“那店鋪是你的?”木音有些吃驚。
“店鋪是父王的。”歐陽英睿笑着將信物放到木音手邊,“父王受雲皇所託,這些年一直讓人四處爲你尋找古琴。”
“也是,若沒有逸王爺,那老闆再有本事,恐怕幾年間要幫我收集到數張絕世古琴也是難事。”木音恍然大悟。
“其實,你孃親當初收藏的那幾張也是你父皇託人四處尋來後交到那店鋪去的。”歐陽英睿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盞,“你娘最愛的‘鳴玉’,曾是爺母妃生前心愛之物。這麼多年來,父王一直捨不得送出。而今父王離世,他手下的人將這些事源源本本稟告了爺,爺思慮再三,這纔將‘鳴玉’託人送到了蘇城。”
“‘鳴玉’竟是逸王妃生前至愛,木音惶恐,這豈不是奪人所愛?”木音一驚。
“母妃當年身懷六甲,彈奏‘鳴玉’時莫名斷了兩根琴絃,割破她的手指,至此母妃便將‘鳴玉’束之高閣,直到爺出世,也再未碰過。‘鳴玉’交給你也算幫你圓了你孃親的心願,這是好事。”
“世子竟能如此割愛,木音深受感動。木音何德何能,讓世子如此相待?”木音臉上泛起疑惑。
“爺這麼做自然有目的。”歐陽英睿眸光微閃,“日後若有人離間你父皇與離國皇族,希望你勸阻他,不要輕易對離國宣戰。戰亂帶來的災難是毀滅性的,百姓都盼着安居樂業,爺不想天下百姓受苦。”
“父皇當年雖對俊帝有所不滿,卻一直對逸王爺無比敬佩,這麼多年來,兩人私交不錯,他不會輕易對離國動武。若有那一天,木音自當盡力勸阻,爲天下蒼生盡一己之能。”
“甚好!”歐陽英睿滿意地點點頭,“日後你登基爲皇,希望你記得與爺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