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頹廢的劉子歌瞧見葉婉馨往他身旁走來,飄忽渙散的眼神也有了一抹神采。
這些日子他時常被胸痛折磨的睡不好覺,小忠總是說他,白日睡,夜裡睡,能有多少瞌睡,只怕一輩子的覺,都讓他這幾個月睡完了。
他哪裡知道自個躺在牀上,能睡着的時候也是很少,大多是被胸口憋悶的痛折騰的死去活來。
他掙扎着要從躺椅上起身,可是身子卻虛弱的沒有一絲的力氣。只好低聲說着,“葉姑娘,果真是你,瞧我這點出息,連起來招呼你的力氣也沒有。”
短短的幾個月沒見過劉子歌,葉婉馨沒想到他如今已經憔悴成這個樣子,眼窩深陷,顴骨和嘴脣顯得格外凸出,臉上直剩下一張充滿了皺褶的皮子,要是在夜裡突兀的瞧見他的臉,准以爲是見了鬼。
想到剛剛小夥計說的話,她心裡就有些心酸,“劉掌櫃,你身子不好,快躺下!”
劉子歌伸出枯瘦的手臂,沙啞的說着,“小忠,快給葉姑娘搬個椅子過來。”
葉婉馨把自個帶的東西放在一旁的櫃檯上,她接過小忠遞給她的木椅嗎,然後坐在劉子歌身旁。
“劉掌櫃,幾個月沒見,你咋病的這樣厲害?你瞧過大夫沒有啊?”
“沒事的,是人總是難免要走那一步,特別像我這樣無牽無掛,更是無懼生死,閻羅王的召喚我已經是聽的真切。”劉子歌自我調笑着。
葉婉馨瞅着他笑着,臉皮鬆垮的嚇人,心裡不是滋味。
“葉姑娘,今兒讓小忠把你叫過來,着實有些唐突。
說完這句話,劉子歌臉上一片歉意。
他緩了口氣停頓一會,就接着往下說,”實乃心裡有些話,已經壓了我大半輩子,這次是迫不及待的想找個人說出來,我初次見你就感覺你極像我的一個故人,剛剛瞥見你從這裡經過,這才讓小忠攔着你,你可別見怪。“
葉婉馨溫和的朝他笑笑,”不會的,我只是沒想到你突然變了個樣子,也感覺這世事無常,你還是要把身子養好,不要再想那些沒有意義的話,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活着就應該珍惜!“
”葉姑娘,就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秉性正直寬厚的人,我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老天對我劉某的厚待了。“劉子歌聽到葉婉馨勸他,心裡一片感激。
從鋪子外面嗖嗖的風颳了進來,葉婉馨猛地打個寒顫,她急忙喊着,”小忠,你過來把躺椅挪到鋪子靠裡一些,這門口有些冷,你家掌櫃的身子不好,可不能再吹冷風了。“
小忠先把劉子歌攙扶起來,葉婉馨把躺椅拉到了鋪子後面靠近樓梯的地方。
劉子歌搖搖頭,嘆口氣,”嗨,這人真是不能老,不能生病,瞧瞧多不中用,連走路都要人伺候。“
”劉掌櫃,你可不能悲觀,好好的找個大夫把病治好比啥都強,可不能胡思亂想的!“葉婉馨安慰着他,忽然就想到了曲修凌,”要不,我給你推薦一位老大夫,他可是京城裡的神醫,醫術很好的!“
劉子歌重新在躺椅上躺下身子,他朝葉婉馨擺擺手,”我不在需要大夫神醫啥的,我知道我的大限將至,別說是神醫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小忠給他們二人端上茶水,就搬了個木椅坐在鋪子門口守着。
”葉姑娘,我三四歲的時候,爹孃就死了,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在我想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那時候每日就想着啥時候能讓我吃頓飽飯,能有一身不露皮肉的衣裳。“
”到後來一個過路的商人把我帶到京城,我在他的鋪子裡當了學徒,我珍惜這機會,就勤快好學,兩三年後,掌櫃的見我誠實又有眼色,就着重的培養我,讓我去替他跑腿收些小賬,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眼見着的前途已經是有了一絲光亮。“
”可是直到那一日,安穩千篇一律的日子發生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說到這裡,劉子歌的眼睛忽然睜開,望望屋頂,又合上。
劉子歌閉眼躺着,輕輕沙啞低沉的語調,他緩慢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讓葉婉馨有種置身於荒誕怪異的境地。
要不是她把腦袋往後瞅瞅,瞧見小忠就端坐在鋪子門口,大街上還有行色匆匆的人,她還以爲是聽說書的在講年代久遠的陳舊故事。
”那日我奉掌櫃的命去京郊收賬,那欠債的有事出門,我等到天黑纔等回了他,把欠銀拿到手就往回走。“
”路過郊外的安家莊子,走水了,我從馬車上下來,驚訝的望着莊子裡濃煙滾滾,火焰滔天。諾大的一個莊子,卻沒瞅見一個人施救,心裡當時就感覺奇怪,這可是堂堂的相爺莊子,走了水咋連一個施救的人都沒有。“
劉子歌說到這裡,臉上的皮子一陣抽搐,他倆手按着躺椅的扶手,想撐起身子。
葉婉馨急忙把茶杯放在一旁,”我扶你。“
她兩手攙扶着劉子歌的一隻手,把他扶坐了起來。
感覺劉子歌的身子已經有些漂浮,可不是,已經瘦的脫了像,這渾身上下也沒有一百斤了。
小忠已經從門口跑過來,他手裡拿了一個大枕頭,”葉姑娘,我家掌櫃的坐不久,還是讓他靠着能舒坦一些。“
葉婉馨驚詫這個小夥計的細心,她接過枕頭,把它塞到劉子歌的腰後。
瞧着小忠又端過來熱茶,葉婉馨拿過劉子歌的杯子,重新給他續滿了熱茶,”來,劉掌櫃,你喝口熱茶再說,反正我今兒也不用急着回家,我的鋪子就在你們的隔壁,不遠的。“
小忠接過話,”葉姑娘,你的鋪子是不是那個香滿園?“
”是呀,你咋知道的?“葉婉馨覺得有些稀罕,她可是有好長的時候沒出現過這裡了。
小忠紅着臉,不好意思的說着,”你鋪子開張那會,我偷偷的去過一次,你們的生意好的很,每日都能瞧到好多的客人去買東西。“
”哪像我們整日的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不見,特別是掌櫃生病以後,人才少的可憐。“
”那是呀,我鋪子裡賣的都是吃食東西,要是你們的鋪子也有那麼多的客人,那你和劉掌櫃不得忙暈啊。“葉婉馨笑呵呵的說着。
劉子歌有些愧疚的望着小忠,”你這孩子不用眼熱,要是真的想去香滿園裡做工,我就求葉姑娘把你帶走。“
”不,我還要陪着你呢,哪兒都不去!“小忠倔強的說着。
見這孩子不捨得自個,劉子歌的眼眶有些溼潤,他朝小忠招招手,”好,不去,知道你是個好的,小忠啊,你去買些熱粥吧,還有去葉姑娘的鋪子買幾個紅豆餅,我今兒餓了,想吃東西。“
小忠聽到劉子歌想吃飯,他興奮的說着,”嗯,我這就去!“
”小忠,你到了我鋪子裡,和曹掌櫃打個招呼,就說我在你家鋪子裡買東西,他們就不會擔心我了。“葉婉馨想讓他給曹伯帶句話,要不然娘又該瞎操心,”啊,還有我買的東西還要麻煩你幫我捎過去!“
等小忠走了以後,劉子歌喝了一些熱茶,身上也恢復了一些力氣。
”葉姑娘,你接着聽我往下說!“
”當時我也只是好奇,可是在那樣的夜裡,火場一個人都沒有,膽怯的我也後退幾步,自個一個身單力薄的小學徒有啥能耐。“
劉子歌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的無神的雙眼也有了不少的神采,說出的話也透出了不少傷感和內疚。
”我正要跳上馬車時,感覺腳下踩到了東西,就着黃色火光,我瞧見是個布包裹,就彎腰撿了起來!“
”不用打開,我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邊裝了好多的金銀首飾!“
”我驚慌的四下瞅瞅,除了火上木頭的噼啪聲,這裡沒有一個人和一絲人的聲息。起了貪心的我,就倉促的趕着馬車離開了那個莊子!“
”其實那個夜裡,我更應該在那莊子周圍仔細的查看一下,要是我知道那日她會在那個莊子,出了事情,我會捨命把她救下,而不是讓她悽慘的死去!“劉子歌滄桑的老臉上滿滿的都是痛苦。
聽着他既悲憤又帶着無限悔恨的話,葉婉馨的心緒也被他帶人了那個悽慘悲傷的場景裡面。
”我回到鋪子,把掌櫃的銀子交給他,回到我住的小屋裡,偷偷的打開了那個紅綢緞包裹。“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全是金銀首飾,那玉鐲上刻有狄字,讓我驚訝不止,仔細想了一下,這也沒啥奇怪的,那個莊子原本就是安家的,那安家嫡媳不正是靜安候的嫡女狄潤珠嗎。“
”我吃驚的是竟然把救命恩人的包裹給撿了回來,就想着無論如何次日一定去歸還給她,她那麼好的人,一定不會認爲是我偷的!“劉子歌這回的眼裡沉浸着希翼。
”可是等到次日一早,我剛想向掌櫃地方請假,要去辦我認爲最應該辦的那件事。就聽到有人正津津有味的和掌櫃的說着,安相被捲入了皇子爭儲的漩渦裡面,一夜之間落了個滿門抄斬,連遠在京郊的狄家大小姐也沒能倖免,活活的被大火燒死。“
劉子歌的手緊緊的抓着躺椅的扶手,”我的身子瞬間就像在冬日裡被人拋進了冰冷的池塘裡,渾身上下冷的可怕!“
”失魂落魄的我回到屋子,在牀上躺了大半晌,最後萬念俱灰的我就和掌櫃的請辭。掌櫃的見我堅決,就給了我五十兩的銀子,准許我離開。
“我離開京城開始四處漂泊,在外面擔驚害怕的過了三年,纔來到安順落了腳,在這裡整整的熬了快三十年!”
劉子歌把心裡壓抑的話說了出來,他感覺輕鬆很多,“葉姑娘,你回不回認爲我是個貪財無恥的人?”
葉婉馨已經被劉子歌的話,弄得有些呆愣,他說的那個安相和狄家的大小姐和自個的便宜爹會不會真的有關係,要不然周氏的鐲子咋和劉子歌給她的一個模樣,還有爹的玉佩裡也有個安字,這種種跡象也吻合的有些詭異。
她一陣陣的心驚肉跳,和頭皮發麻,那夜問外公時,外公奇怪反常的表情,都說明了這玉鐲和那些首飾的詭異。
劉子歌說出的這個驚天秘密,還有周氏對娘和她以及宏兒的惡劣態度,這能說明事實的真相嗎,自個的老爹就是那個狄潤珠的兒子。
葉婉馨好像突然洞察了一切,可是又有些迷惑,這周氏是不是早就得知這一切,那她還裝聾做啞這些年,是爲了看似安穩平和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