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利用僞軍,入侵綏遠;
日軍以防共爲名,在中國自由行動,並利用走私破壞中國的行政和經濟;
日軍在山東半島登陸;
日軍封鎖臺灣海峽,攻佔廣東和福建沿海地區。
1937年7月7日就這樣來到了。
拿過望遠鏡,看看這一天,除了很快出場的關鍵人物清水節郎外,還有什麼值得我們停留的鏡頭:
我們看到了胡適。胡適身邊是北平市長秦德純。後者正在給胡適等人餞行。他們要去廬山。當然不是去避暑,儘管那是個清涼世界,而是應已經當上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秘書長的張羣之邀請,上廬山參加全國各界人士談話會,內容是有關越來越危險的時局的。除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鬍適外,這一桌人,還有天津南開大學政治系教授羅隆基、北平法商學院教授陳豹隱等人。
現在,再把鏡頭給這一天的主角:清水節郎。他跟他的士兵正在整裝出發。或許他還衝着鏡頭笑了一下。清水是日本中國駐屯軍步兵旅團第1聯隊第3大隊第8中隊的中隊長,軍銜是大尉。他的部隊駐在北平附近的豐臺。
豐臺在北平西南面,平漢、平綏、北寧、津浦鐵路在這裡通過,地理位置是相當重要了。開始的時候,這裡有第29軍的駐軍。酒井隆卸任日本駐屯軍參謀長前,發現了豐臺的重要性。走之前,他派日軍進駐了豐臺。在豐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中日軍隊連續發生械鬥,就差開火了。宋哲元見事情要鬧大,就把軍隊撤了出來。就這樣,豐臺成了日軍在北平外的最重要據點。
看過一張清水的照片,瘦長臉,留一字胡。說到日軍的鬍子,有必要談一下。電影電視劇看多了,所以在我們的印象裡,日本軍官留的都是希特勒那種鬍子,在嘴脣上留圓圓的一小撮,也就是所謂“衛生胡”。其實不是。明治時代的日軍高官,喜歡留“仁丹胡”,就是類似於一字胡,但兩邊向上反翹的那種。到後來的昭和時代,留這種鬍子的就少了。對比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5期到25期最著名的那幾十個昭和軍閥的標準照,你會發現,留“衛生胡”的,只有後面出場的下村定(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0期,高知縣人)一個人,更多的人留的還是一字胡或稱八字鬍。
中下級軍官也是這樣。清水節郎這一年三十來歲,在豐臺的日軍兵營,他攥着軍刀,看着士兵們打理行裝,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趁清水愣神的時候,我們說一下日軍的裝備。
日軍軍裝是土黃色的,這我們都知道。軍帽則分兩種,一是禮裝帽(大殼帽),二是戰鬥帽。戰鬥帽在九一八事變後纔開始裝備陸軍,帽體土黃色,帽檐跟帽體結合部是黑皮革帶,帽中間有黃五星。帽子下面還得垂下來幾片布簾吧?實際上,帶有布簾的戰鬥帽,在1938年以後纔在日本軍中使用的(主要防蚊蟲,尤其在南方作戰時要戴這種帽子)。戰鬥帽體積很小,可以直接在上面戴鋼盔。日軍戴的是“90式”鋼盔,精鋼製造,裡襯皮革。戴鋼盔時,規矩的戴法是,裡面的戰鬥帽帽檐衝後(以防遮擋視線)。我們看很多影視劇,日軍士兵戴着鋼盔,裡面的戰鬥帽帽檐也衝前,那是演員瞎戴。腳上穿的是膠底皮靴。
日軍士兵的單兵武器,說起來並不先進,是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出品的“三八式”步槍(每個士兵戰鬥前配120發子彈),這種步槍的射擊距離是2400米,帶有“30式”刺刀(60釐米長,小倉兵工廠製造)。日軍使用的機槍,是“11式”輕機槍,俗稱“歪把子”,還有“28式”重機槍。軍官拿“94式”手槍,至於佩帶軍刀的資格,則涉及軍銜。
除元帥這個榮譽稱號外,日軍軍銜分16級:大將、中將、少將、大佐、中佐、少佐、大尉、中尉、少尉、准尉、曹長(上士)、軍曹(中士)、伍長(下士)、上等兵、一等兵、二等兵。按規定,到了曹長級別的,也就是分隊長(班長),纔有資格佩刀。
我們繼續說清水。集合完畢後,在他的帶領下,這個中隊的180名士兵開始從豐臺向宛平城北出發,去那一帶搞演習。
下午4點過後,清水中隊進入預定區域:宛平北1公里的沙石場和與該地相對的永定河西岸空地(平漢鐵路橋附近)。這裡跟第29軍駐守的回龍廟很近。清水帶人過來後,發現永定河對面的河堤上,第29軍的士兵正在挖戰壕。
此時,第29軍在平津冀察一帶是這樣佈置的:
軍長宋哲元,副軍長秦德純、佟麟閣,參謀長張樾亭、副參謀長張克俠,轄:
第37師,師長馮治安,轄第109旅(主力駐保定)、第110旅(北平西苑、長辛店、八寶山、宛平)、第111旅(北平城內);
第38師,師長張自忠,轄第112旅、第113旅、第114旅,主力駐天津及其周邊;
第132師,師長趙登禹,轄第1旅、第2旅、獨立第27旅,駐河北河間、任丘、大名一線;
第143師,師長劉汝明,轄第1旅、第2旅、獨立第20旅、獨立第29旅,駐察哈爾,平綏線也有駐兵。
獨立第39旅和冀北保安隊駐黃寺、北苑、小湯山、通州,特務旅駐南苑,騎兵第9師駐南苑、固安、易縣。
進入1937年後,在宛平一帶,第29軍也採取了很多措施,除了增加軍隊外,還開始留意日軍的演習,要求日軍如果夜間演習,必須事先報告給中國方面,而且在日軍演習時,開始實施軍事警戒,以防不測。
清水叫士兵們原地休息,看着中國士兵幹活。在北平城外,中日軍隊天天見,兩邊的人都沒當回事。
清水指揮的此次演習的關鍵詞是“傍晚靠近敵人陣地”和“黎明時發起攻擊”。但實際上演習開始時,已經是晚上了。
北方的夏天,黑得比較晚,晚上7點半,天才慢慢擦黑,但清水仍沒下令演習,而是就地野營,直到夜裡10點40分,演習才正式開始。
按清水的說法:演習開始不久,就“感到”有子彈從日軍後面的回龍廟和平漢鐵路橋方向射來,隨後一名叫志村菊次郎的士兵失蹤,此時宛平城頭上手電筒不時搖晃,“彷彿某種信號”。
於是,清水派傳令兵前往豐臺,向大隊長一木清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8期,靜岡縣人)報告。但傳令兵剛走,失蹤的小兵就歸隊了。
一木,不是一休,接報後,打電話給在北平的聯隊長牟田口廉也(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2期,佐賀縣人),說演習部隊遭遇中國方面的“非法射擊”,問怎麼辦。北平日本駐軍最高將官是旅團長河邊正三(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9期,富山縣人)。但此時河邊正在秦皇島檢閱軍隊,牟田口就成了現地最高指揮官。牟田口回答:立即佔領宛平城外平漢鐵路支線旁邊的“一文字山”,作好戰鬥準備。
這是日本人嘴裡當晚事情的大致經過。
小兵志村在“失蹤”20分鐘後就歸隊了。但這個消息清水沒向一木報告,而是帶隊前往宛平東的五里店野營。
志村到底幹嗎去了?他的身體慢慢彎成一個問號。
第8中隊的士兵都來自日本秋田縣。二等兵志村,據說曾在松山(日本的一個地方,離東京的車程約7小時)的一家報社幹過,最大的夢想是當個作家,但沒想到來了中國。事變發生後,他被打發回國。1944年,日軍在緬甸兵力吃緊,他被重新召集入伍,在阿拉幹山區的布其頓被英國人或中國遠征軍打死。
關於那天晚上,有人說他迷路了,也有人說掉到井裡摔暈了,還有人說他拉屎去了,當然也有人說他沒去拉屎,卻改變了歷史。可是,他怎能改變歷史?因爲歷史節點並非由他而出,他只是歷史節點上的一個記號而已。
當晚到底有沒有子彈射向清水的部隊?也就是日本人一直嚷嚷的中隊的“非法射擊”。日本人說:有,大大地有。後來又說,即使不是第29軍所爲,也是混入其中的南京秘密組織藍衣社分子所爲,爲的就是挑起中日戰火。
其實這個問題不值得辯論,更不值得研究,因爲沒什麼意思。辯論什麼呢?那個年代,日本人往死裡都認爲:他們的軍隊在中國土地上的一切行動都是合法的,他們對一個國家的侵略是“理所當然”的!
沒辯論的基礎。
這樣說吧:中日在1937年開始的全面戰爭,即使沒有那個日本小兵,即使沒有什麼“非法射擊”,仍然會爆發,就像事變後駐朝鮮軍司令官小磯國昭說的那樣:“這是征服中國的一個好機會。”此日不打,他日亦打,只不過,引爆戰爭的導線會在其他節點上被點燃罷了。
歷史沒有假設。線性的歷史只能是:中日全面戰爭,從1937年7月7日夜的節點上,一步步地開始了!
7月8日0點20分,牟田口打電話給北平特務機關長鬆井太久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2期,福岡縣人),要其跟中國方面交涉,允許日軍進入宛平搜查“失蹤士兵”。
隨後,一木帶隊出動了。
牟田口又向天津海光寺日本中國駐屯軍司令部打電話。凌晨1點30分,參謀長橋本羣召開緊急會議(司令官田代仍在醫院),參謀和知鷹二建議採取強硬措施。前一年“兩廣事變”爆發後,和知鷹二負責策動桂系倒蔣,最後沒有成功,現在北平出事,於是他就一直跟那拱火(不久就被橋本羣打發回東京,後來出任第11師團第44聯隊長,在上海羅店作戰)。
橋本一邊電令在秦皇島的河邊正三立即返回北平,一邊往北平派出了支援部隊,目標是“解除永定河以東中隊的武裝”。
再說宛平城外,一木已率軍跟五里店的清水節郎會合。
清水告訴一木,小兵已歸隊,但一木仍堅持先前下達的佔領宛平東門外“一文字山”的計劃。小兵的歸隊已不那麼重要了,一木或許把自己當作北平外的石原莞爾了。
這是一個機會?
但問題是,士兵已經回來了,再要求強進宛平,沒理由了。槍炮是造出來的,理由是造出來的,日本人深通此道。用什麼理由呢?還記得清水的描述麼,他說宛平城頭上手電筒不時搖晃,“彷彿是某種信號”。這就是理由。所以,一木說:中隊對皇軍進行了“非法射擊”,必須離開宛平,撤到永定河以西長辛店一線。
駐宛平的是馮治安第37師何基灃第110旅吉星文第219團第3營金振中部(是一個加強營,實際兵力是一個團)。
但此時,馮治安(行伍出身,河北省故城人)在保定,還沒趕到北平,何基灃(保定陸軍軍官學校9期,河北藁城人)在北平南苑第29軍指揮部,吉星文(中央軍校高等教育班5期,河南扶溝人)在江西廬山參加軍官訓練團(7月10日趕回北平)。
營長金振中(西北軍官學校,河南固始人)拒絕了日軍的要求。
1937年7月8日凌晨5點,日軍向宛平城北迴龍廟一線的中隊發動了進攻。金振中營立即還擊。5點半,日軍炮擊宛平城。
此前,金振中接到過第29軍副軍長、北平市長秦德純的命令,原文如下:
保衛領土是軍人的天職,對外戰爭是我軍人的榮譽,務即曉諭全團官兵,犧牲奮鬥,堅守陣地,即以宛平城與盧溝橋爲吾軍墳墓,一尺一寸國土,不可輕易讓人!
南苑之痛
1937年7月8日,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寵惠(1937年3月接替張羣)緊急約見日本駐華大使提出抗議。
王寵惠,廣東東莞人,甲午戰爭那年,考入天津北洋西學堂(天津大學),後留學美國耶魯大學,成爲民國時代最著名的法學家之一。“民國範兒”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學而優則仕,業而優則仕,有一大批學者型和實業家型的官員,先看個單子:王寵惠、王世傑、顧維鈞、吳鼎昌、陳光甫、張公權、翁文灝、朱家驊、王雲五、羅家倫、蔣夢麟、俞鴻鈞、吳國楨、張厲生……其中,翁文灝是中國第一個地質學博士,朱家驊是著名地質學家,王雲五是商務印書館總經理,羅家倫是中央大學校長,蔣夢麟是北京大學校長,陳光甫和張公權是銀行家,另一些人如俞鴻鈞、吳國楨、張厲生屬於名重一時的才俊。
對於王寵惠來說,也確實是老資格了,在北洋時期就出任過內閣總理,年輕時還跟民國另一外交奇才顧維鈞參加了九國華盛頓會議,那一代人突出的學識與外交才華,給西方人和日本人留下深刻印象。
七七事變爆發後,中央在延安發出《中國爲日軍進攻盧溝橋通電》,並致電蔣介石,表示紅軍將士願與國民黨達成諒解,接受國民政府的統一領導,共赴國難。
此時,蔣介石在廬山。
“西安事變”後回國的汪精衛(當上了中央政治委員會主席)也在廬山。
軍政部長何應欽在四川整軍(將川軍劉湘的部隊****化),跟隨何去的還有顧祝同(保定陸軍軍官學校6期,江蘇漣水人)。正在上升中的軍政部次長陳誠(保定陸軍軍官學校8期,浙田人),也在廬山。坐鎮南京的要人,此時只有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和軍事委員會的一些委員。
聽到事變的消息後,蔣介石在廬山下了一道命令:
命令孫連仲(行伍出身,河北雄縣人)第26軍立即向保定一線集合;龐炳勳(東北測繪學堂,河北新河人)第40軍一部向滄州集結;萬福麟(行伍出身,吉林農安人)第53軍向北平以南的固安、涿縣一線前進;高桂滋(陝西講武堂,陝西定邊人)第84師前進到北平西北的懷淶;中央軍湯恩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38期,浙江武義人)第13軍開向臨近北平的南口,並在保定設置行營,以徐永昌(陸軍大學4期,山西崞縣人)爲主任、林蔚(陸軍大學4期,浙江黃岩人)爲參謀長。隨後,又補充了一個命令:把中央軍捷克式野戰炮第7團北調保定,歸孫連仲指揮。
命令下去後,蔣介石一驚,想起在山東老家的宋哲元來了,於是立即給宋發電報,叫他趕緊到保定調度,不要再回北平!他怕宋哲元跟日本人達成什麼協議。在給宋的電報中,蔣稱:宛平城應固守勿退,並須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在廬山上,蔣先後給宋發了15封電報)。
但宋哲元還真有主意,死活不聽,直接去了天津,拜訪日本駐屯軍司令部。在宋達到天津前,北平市長秦德純一個接一個的電報發向廬山。蔣介石回電,要求其作“必戰”與“犧牲”之決心,積極應對事變。但此時,蔣介石對日本人的意圖還不太清楚。
蔣介石在7月8日的日記中寫道:“彼將乘我準備未完成之時,逼我屈服乎。”
廬山緊張,北平那邊兒更緊張。
日本北平特務機關長鬆井太久郎接到牟田口廉也的電話後,立即向秦德純“交涉”。由於此時宋哲元還在山東老家,負責衛戍北平的第37師師長馮治安正從保定往回趕,北平主事的就老秦一個人,他把電話打到宛平縣長王冷齋那兒,命其查明真相。
王冷齋立即把電話打到宛平金振中那裡。金營長通查後,發現守城士兵沒人開槍,更沒日軍士兵在宛平城內。王冷齋上報情況,秦德純命其跟鬆井交涉。這時已是7月8日凌晨。
王冷齋趕到日本北平特務機關時,冀察政務委員會負責外交的幾個人已經到了,那邊則坐着機關長鬆井太久郎、日本顧問櫻井德太郎、輔佐官寺平忠輔以及小秘書齋藤,這幾個人的中國話一個比一個溜兒。
鬆井說:皇軍士兵失蹤,王縣長想必知道這是多大的事!士兵丟失時,我們演習的清水中隊有可能從背後受到你們的攻擊,你們必須對日軍士兵的失蹤負責!